夜风微凉,后背上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即使上了药,依然火辣辣的疼。
    他噙了一口酒在喉,正将咽下,垂眸间忽见那底下有个孩童举着一只风筝,蹦蹦跳跳跑过去。
    蓦地就想起某人那个被自己弄坏的纸鸢,神色不由一沉。
    “长生。”
    “嗯?”西江把酒放下。
    “京城里,最贵最好的风筝,知道在哪儿卖么?”
    “风筝?”后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买风筝作甚么?”
    还不等关何答话,西江就笑得不怀好意道:“……那姑娘家小孩儿玩的东西,你也喜欢?”
    “废话。”他语气不悦,“我几时喜欢那种东西。”
    “啧啧,凶什么,不喜欢你还买?”
    关何摇了摇头,叹气:“前些日子,我将人家的风筝弄坏了,想着要赔她一只。”
    “人家?”西江捧着酒坛,扬扬眉,凑上去,笑容淫/靡,“哪个,人家啊?你相好的?”
    关何听得微恼,抽出刀来抵上他咽喉:“要我给你醒醒酒吗?”
    “是是是。”西江拿食指撇开他刀锋,笑道,“这么认真作甚么,我不过说笑而已。”
    自己问他这话就是个错误,关何深以为然,遂收了刀,不再言语,只默不作声地喝酒。
    眼看他这般模样,西江倒也不好再玩笑,摸着下巴想了一阵。
    “既是赔人家的,去买一只有什么稀奇?这风筝满大街都是,要我说你就该亲手做一个赔给人家,那才叫有诚意呢。”
    闻言,关何微愣一瞬。
    “亲手做一个?”
    “嗯哼。”西江挑眉朝他笑道,“放心,兄弟我定然会帮你的。”
    第二日清晨,花深里回客栈时,一推门就看见满屋的竹篾和碎纸,一脚踩下去,还黏糊糊的,抬腿来一看,好家伙,一鞋子的浆糊……
    桌上的两人倒是聚精会神的提笔在那纸上写写画画。
    “你们……”她艰难避开地上的障碍之物,好容易凑到桌前,低头一看,愣是没看明白那纸上到底画的何物。
    “你们这是在……画地形草图么?”
    关何放下笔,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无双,这是燕子。”
    她指着那纸,颇为震惊:“燕子能长成这样?你欺负我是契丹人没见过呢是吧?”
    “画得……有这么不像吗?”关何为难地捏着画纸,沉默半晌后,只得又取了一张来,“罢了,我重画就是。”
    “你别理她。”西江双手抱胸,表情满意地颔了颔首,“我看就挺好。”
    “好端端的,鼓捣这些做什么?”花深里自旁边拾了一个骨架子瞧瞧看看,“在做风筝?”
    “嗯。”关何点点头,“赔给别人的。”
    “又是上回那姑娘?”花深里说着就笑出声来,“你也真能折腾,一会儿是书一会儿又是风筝的,看样子,你在书院里头倒是过得多姿多彩,滋润的很呐。”
    “别说风凉话了。”关何头疼地轻叹一声,“我已经有五日没去上学,等回去……只怕这月的课考榜文就下来了。”
    花深里随手拿了个苹果,咬了口:“课考榜文,那是何物?”
    “课考榜文就是……”
    他想了想,许久后方寻得一个形容之物:
    “比唐门淬毒的暴雨梨花针尚厉害百倍的东西。”
    她一口果子哽咽在喉:“咳咳咳……”
    *
    书院放榜这日,君子殿门前挤得满满的全是人,关何站在人群最前面,把一串串的名字看下来,待得瞧见自己时,不由生出一头的汗水来。
    “啊,这不是关何么?”
    金枝正站在他身旁,招呼一打完,见他脸色阴郁,不禁问道:“你怎么啦?额上为何出了这么多的汗。”
    “……没事。”
    他闭目深吸了口气,从看榜的莘莘学子中挤出去,背影萧瑟又落寞。
    金枝看着奇怪,于是乎转身在榜上寻了寻他的名字。
    找了半晌,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那两个字,她上下一扫,难以置信,又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
    ……除了骑射,居然全都是劣……
    眼下正值下学时间,学堂里站着的,皆是瞧了成绩回来收拾东西准备家去的人。
    关何从案几下小心翼翼将那只绘着白隼的纸鸢拿到桌上,仔细用手牵了牵褶皱之处,唇边不由浮起一丝安心的笑意。
    他抬眸张望了一圈,四下里却没寻到奚画的身影。
    桌前,那钟勇谋的身侧倒是坐了好几人,交头接耳,绘声绘色的讨论着近来的所知所闻。
    “听说了吗?副院士在家里头被人给杀了!”
    旁人惊愕不已:“当真?”
    “千真万确,我舅舅是在他家做管事的,据悉好像是被人拿绳索活活勒死的,哎哟喂那样子可吓人了。”
    “怪不得方才去敬师堂,听冉先生他们说……什么下月初有新的副院士将来咱们书院上任。”
    “啧,依我说,那也好,副院士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板着张脸,不是罚扫茅厕就是罚抄诗经,他走了,倒清净。”
    “嘘嘘嘘,别在那儿瞎说,叫人听见了不好……”
    “勇谋。”
    一群人叽叽喳喳间,关何淡然走过来。
    “啊!”钟勇谋忙拨开众人,“关兄弟,有何事?”
    他犹豫了一会儿:“你……看见奚姑娘了么?”
    “你说小四啊。”另有人指了指外头,“我适才见她往九龙门方向去了,你过去找找吧。”
    “好的。”他点头抱拳,“多谢了。”
    “诶,客气什么。”
    他转身提了风筝,沿着抄手游廊就往讲堂背后走。
    孔子祠外,因经春雨浇灌,佳木茏葱,奇花闪灼,假山小池,一明两暗。正行了没几步就见得翠竹遮映下,那白石而砌的九龙门。
    一簇桃花侧,有人俏生生地立在那花下,抬手抚着花枝。
    夕阳夕照,花影重叠,衬得她脸颊亦如桃李般,浅红浅红。
    他讷讷看了许久,直到清风拂面抖得手上的纸鸢猎猎而响,关何方才回过神来,他闭目静了静情绪,略一颔首后,举步便要走上前。
    不想,正在这时,奚画忽而转过头,朝一旁笑唤道:
    “宋先生。”
    ☆、第24章 【不知其意】
    闻声,他便将脚收了回来,思索片刻,身形一转,隐在一簇含笑花后。
    九龙门前,回廊下,正见宋初自那敬师堂里走出来,唇边带笑,只把一顶画得格外精致的浮蝶风筝交到奚画手上,眸中尽是温柔。
    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二人说了些什么,但瞧她笑得格外灿烂,一双眼睛晶晶发亮,左右翻看那纸鸢,似乎十分满意。
    ……
    不知站了有多久,直到宋初自栏杆处离开走远,他仍在沉思之中。
    “诶,关何?”
    奚画捧着风筝,正从这边走来,抬头就看到他一动不动立在那儿,不禁唤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关何微微一愣,忙将手头的东西背到身后,不自然道:
    “我,路过。”
    “噢,这样啊。”她好像也没太放在心上,却是迫不及待的朝他扬了扬那才拿到的纸鸢,“你看你看,我让宋先生给我画的,怎么样?是不是比从前那个好多了?”
    如此色彩斑斓的风筝,尚未及放入天空,便已然让人觉得很是刺目了,他静静看在眼里,把手里的东西又拽紧了些许,淡淡道:
    “挺好的。”
    “……只是挺好的?”奚画偏头瞧他,颇为不满地望了片刻,口气怀疑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他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没什么。”
    “看你鬼鬼祟祟的,这么可疑……让我瞧瞧。”说着她就将探到身后,关何轻轻巧巧转步避开,解释道:
    “真的没有什么。”
    “没什么作甚么不让人看?欲盖弥彰。”奚画哼哼两声,不依不饶揪着他衣摆便向他手上摸去,怎料对方动作灵活无比,饶的是距离这般近了,她也够不着分毫。
    努力良久仍见无果,奚画倒是累的呼呼喘气儿,横竖拿不到,她遂停了动作,站在原地,拿眼神瞪他。
    瞪了半刻,后者被她这目光盯得满额生汗,终究是叹了口气。
    “……给你看就是。”
    关何慢悠悠从背后把那纸鸢摆了出来,乍一看去似乎一般,仔细的一看……还不如乍一看。
    奚画皱着眉歪头研究了一阵,而后抬眼试探性的问道:
    “这是鸟?”
    ……
    好歹也是认出种类了,关何轻颔首。
    “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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