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能说他这话没道理,但倘若当真每个惨遭毒手的姑娘都被挖了肝脏,这采花贼……那就不单单是采花这么简单了。
    想想就感到脚底发凉。
    墙外打更的人悠悠走过,更声响过四下,又清又脆。眼下已是丑时,再过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
    往不远处的铜壶滴漏扫了一眼,关何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那你先早点休息。”
    “嗯……”
    还在想采花贼的事,奚画颔首就应了。
    蓦地脑中一滞,抬头时见得关何就将走,她急忙一把拉住其衣袖。
    “诶——”
    后者停下脚:“怎么了?”
    奚画咽了咽唾沫,小声问他:“你去哪儿啊?”
    这话听着奇怪,关何答得自然:“我去守夜。”
    “……守夜啊,去院子外头?”
    关何不由奇怪:“嗯,怎么?有事么?”
    吞吞吐吐了半晌,她才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蚋:“你……你别走了吧,我……我一个人有点儿害怕。”
    关何愣了愣,随即微笑:“我就在门外,你叫我我听得到的。”
    言语刚道完,奚画便噘着嘴拿眼狠狠瞪他。
    “……”
    大眼望小眼的对视了片刻,他只好松口。
    “……那我在窗边站着,你睡就是。”
    “可不准偷偷跑了。”她叮嘱道。
    “知道……”
    眼看他跳出窗,倚着墙背对而立,奚画这才开开心心爬上床,把被子一蒙,合上双目。
    许是受了惊吓,而今神经一松弛,没多久就睡着了。
    耳畔听她呼吸声浅浅,关何忍不住偷偷往身后望了一眼。
    月色照在她脸上,嘴角微弯,不知是否做了个好梦……
    他看着倒也觉得安心,淡淡笑了笑,随即仰头去瞧夜色。
    这样的天气,真好啊……
    *
    接下来的几日,府衙里忙成了一锅粥,据悉是上头的巡抚大人亲自来平江询问案情,城中知府当然不敢怠慢。
    因得如此,奚画去了两次都没能见着尚远的面,而银铃也在不久后入土安葬了,就是要问也死无对证,她只得作罢。
    正巧,再过些天便是端阳节,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连采花贼都没有再作案,一时城内格外和平安宁。
    初五这日,清晨一推开门,四周就弥漫着一股甜甜的糯米香气,其中还夹杂了些许艾草的味道。
    适逢端阳,罗青起了个大早,一上午就在厨房里忙着做粽子。
    今年和往年不一样,家里多了个人吃饭。已经是很久没有热闹过了,奚画难得见她这么高兴,从昨天就出门采买,午饭时间还没到,就做了一桌子的菜。
    把画好的天师像贴在大门前,奚画颇为满意地上下看了看,这才转身进屋。走了没几步,她忽然抬头瞧着房顶。
    好像自上次大雨后,客房就有些漏雨了,爹爹的牌位前老是积着水,再这么下去还不得浸坏了。
    得修一修才行。
    去仓库取了梯子,架在墙上,奚画把袖口一挽,扶着木梯就往上爬。
    梯子下,黄狗好奇地蹲下看她。
    这木梯也是许久没用了,爬到一半时,她脚一踩下去,竟“砰”地一声断了。
    “啊啊——”
    身子还未着地,蓦地便感觉腰间一紧。
    奚画没转头去看,然而不去瞧她也知道来者是谁。这一幕自己好像在梦里见过似得,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无论她在什么地方,从什么地方掉下去,在什么地方遇到麻烦,他都会在身边。
    这样的错觉很微妙。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几时有的。
    关何稳稳当当地着地,轻轻放下她,眉头微皱,语气里还带了几分严厉:“这么高的地方,你爬上去作甚么?”
    奚画揉着被刮伤的手臂,望着他委屈道:“我想去修房顶……”
    他轻叹道:“要修什么和我说不就行了吗?若是方才赶不及过来,你这一下摔到地上,怎么办?”
    明明听他语气并不太好,然而奚画倒抿唇一笑:“那你赶得及么?”
    关何想也没想便摇头叹气:“赶不及也要赶啊。”
    她听着开心,双眉一弯,歪头瞧他,不知为何笑得格外灿烂,伸手拉上他衣角。
    “关何。”
    “嗯?”
    奚画双眼亮晶晶地瞧着他,情不自禁道:“你待我真好。”
    闻言,他身形一顿,内心里不由自主地荡开一阵暖意。
    隔了片刻,他亦是淡淡笑道:“你不也是么?”
    ☆、第48章 【阖家欢乐】
    两人对望着相视而笑,关何犹豫了一下,微微启唇。
    “小四,我……有话对你说。”
    “嗯?”奚画歪头看他,“什么事啊?”
    “我……”他内心挣扎,皱眉迟疑了很久,“其实我是……”
    话还没道出口,屋里却听罗青忽然唤道:
    “小四,快来帮忙!”
    “哦……哦!”奚画愣了一瞬,转身朝他不好意思道,“下次说罢,我娘叫我了。”
    “……”他喉头一滚,登时就没了那份勇气,只是笑笑,“好。”
    *
    午饭,罗青做了一桌子的菜,端得是已经摆不下了,却还在厨房里忙活。
    奚画数了数,竟大大小小有十来盘……他们就三个人,这得剩多少?
    不过,瞧着自己娘这么高兴,她也不便说扫兴的话,只拿了一盆狗食慢悠悠往外走。
    这会子关何正修好屋顶,在院子里劈柴,奚画一出门就朗声喊道:
    “关关!”
    他手上一滞,想也没想就开口道:“在。”
    话音刚落,身侧就有一只黄色的生物边跑边叫,撒欢似的往奚画身上扑,一双眼睛盯着她手里的饭,简直都快泛出绿光来。
    关何:“……”
    奚画把狗盆放在地上,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你应声作甚么?我在叫狗啊。”
    眼见那黄狗低头狼吞虎咽地哧溜哧溜地进食,关何颦眉抬头看她:
    “就不能给狗改个名字吗?”
    “……好好儿的,干嘛要改名字?”奚画挨着他坐下,一本正经道,“这狗的名字从小叫到大的,要是换了,我叫它它不听怎么办?”
    “……我听着怪膈应的。”
    “是吗?”奚画笑得不怀好意,抬手往一边儿吃饭的狗身上摸了摸,“我家关关可喜欢你了,除了我和我娘还没见它和谁这么亲呢?”
    关何闻言,垂眸去瞧那条狗,但见它吃得甚是开心,神情动作,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亲切之感。
    被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震惊了,他摇头甩开,拎起柴刀专心致志劈柴。
    正劈完手里的桩子,倏地,但见黄狗从盆子里把头一仰,突然转身就朝门口跑去,在那院子里站定脚,扯着嗓子就开始叫。
    “咦?有人来了么?”
    瞧它这反应,奚画不禁奇怪,遂也起身走向门边儿,正抬眼,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笑起来。
    “有寒啊。”
    门外的尚远有些手足无措地盯着脚边龇牙咧嘴叫个不停的狗,一见她出来,眼前顿时一亮。
    “阿四。”
    然后又挠挠头:“你家的狗……”
    “它啊,没事。”奚画俯身下去就把狗一抱,走到里边儿,顺手“啪叽”一下丢给关何,继而笑吟吟走回来。
    “它就是见不得生人,嘴巴可利了……”上回还咬了你一口。
    当然,后半句话她是没道出口的,只轻咳两声,问他:“你如何得空过来?”
    “噢。”被她这么一提,尚远这才将怀里的酒捧出来,笑得一脸灿烂,“我从孟捕头那里拿了些蒲酒,想着这不是端午了么,正巧也看看你。”
    他说完轻叹道:“这几日实在是太忙了,今儿才把张巡抚送走……对了,不如我派几个捕快在你家护着罢?到底是个恶徒,你一个姑娘家肯定应付不来的。”
    他言语未毕,余光却见得关何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手里抱着的黄狗依然敬业地对着他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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