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孩子才四岁多,可苏绣抱着她还是有些吃力,走的也非常小心。
    医院前门有路灯,光线却极暗,尤其此刻行人很少,总给人一种在拍恐怖片还是慢镜头被无限拉长的感觉,苏绣拢了拢怀里的孩子,加快步伐,可她隐隐约约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跟着自己。
    脑海中几乎已经浮现出无数个可怕的念头,但她还是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只要快速走到马路边就会有出租车了!
    可她走快的时候,身后的步子也会加快,她慢,那人便也慢下来——
    苏绣咬紧牙关,终于鼓起勇气,毫无预兆地回过身去。结果她马上就怔住了。
    “……怎么是你?”
    不远处的树荫下,陆澜川的神色似乎都随着光影浮动,晦暗不明。苏秀觉得奇怪,他不是应该早就走了吗?
    陆澜川站在那没动,反而是冷冷笑了一声,“当人后妈还当得挺尽职。”
    知道他嘴里没什么好话,可没想到能说得这般难听。苏绣当即冷了脸,转身就大步往前走。
    陆澜川几步跟上来,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怒气,“那男的快四十了吧,再长长是不是可以当你叔了?苏绣,你缺父爱啊!”
    苏绣咬着唇,抱着孩子走得飞快,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力气可以这么大,步子也可以迈得这样远,原来陆澜川还真是可以激发她的无限潜能。
    “你不是缺钱吗?那男的看着也没钱吧,你图他什么?”陆澜川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这般恶毒,难听的话一句接一句从嘴里蹦出来,几乎不用想,好像它们就是那么理所当然地蹦出来了。
    苏绣依旧没理他,可陆澜川看她这样就越发来气,脸上的表情更加扭曲,一把抓住她胳膊逼她停下来看向自己。
    “还是说,你真爱上他了?”
    六月的夜晚,周围都是朗朗清风伴着几声虫鸣,还有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流,可陆澜川觉得自己那一刻心跳都要停了,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他死死地盯着苏绣的眼睛,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至于为什么想知道?他不清楚。
    他只知道下午看到她的身影,那一刻自己的脑子就蒙了,再度看到她,他竟觉得恍若隔世,明明也才几天没见不是吗?
    其实下午进了电梯后不久,电梯门即将合上之前,陆澜川就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了苏绣。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那么确定,短短的几秒,匆匆一瞥,可就是那样笃定她就是苏绣。
    猛然看到她的时候,他心情有些奇妙,大抵是自己之前做了那样难以启齿的梦境,所以见到她那一刻竟有些莫名地慌。
    类似心虚一样的感觉。
    可很快他又忍不住想,她来医院做什么?难道脚伤又犯了?
    明明与自己无关,可他鬼使神差地到处找她,后来问了前台那小护士,这才知道她是来找那孩子的。
    他应该调头就走,但当他思绪回笼时,人已经站在了那间病房前。
    陆澜川透过房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看到苏绣和孩子亲密依靠在一起,那感觉竟跟母女俩似的,他看着她对那孩子嘘寒问暖,对她百依百顺,这又不是她的孩子,她那么上心做什么?这世界上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好,还不是因为那孩子的爸爸!
    想到那个男人,他的火气就更旺了。
    找个什么男人不好,找个这样的?
    陆澜川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如果这个女人敢说她喜欢那男人,他一定、一定……
    结果苏绣的沉默让陆澜川彻底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眯起眼,“你——”
    “要不然呢?”苏绣安静地看着他,字字清晰地说出口,“像我这样的人,在经历了那些事之后,你觉得应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陆澜川瞪着眼,耳膜嗡嗡地响,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发现自己忽然又散失了之前那巧舌如簧的本事。或许他下意识抗拒去想,他不想将这一切的过错归咎在自己身上,更不想去思考苏绣提出的问题。
    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
    最后还是苏绣先开口,她笑着告诉他,“算了吧陆澜川,不管你现在出于什么心理说这些话,你都没资格。我的幸福早就被你毁了,不管将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他们都不会比你更糟。”
    ***
    陆澜川承认苏绣说的没错,他也从不否认自己在她面前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他是早就准备好下地狱的人了,应该一条道走到黑,不该妄图做个好人。
    他作孽太多,想做好人就要承受相同的痛苦。
    所以这辈子,陆澜川放弃了。
    他不想见到苏绣,知道是自己对不起她,可依旧强行将她驱逐出自己的世界,原因没有其他,就是自私。他自私地想活得更好,心无芥蒂,看不到自己曾经亏欠过的,就会真的觉得不曾亏欠过。
    他这样生活了很久,本以为就要一直这样下去,可这段时间,他的胸口隐隐地开始不舒服,里面总有什么在不安分地躁动着。
    是什么呢?不该是他的良心啊。他早就没有这种东西了。
    苏绣走后,陆澜川将车开到了护城河边上,他坐在车里抽烟,等天边开始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抽完了一整包烟。
    他脱了外套走出去,就站在护城河边看着太阳一缕缕升起。
    陆澜川其实有很多年没看过日出了,父母死后,他带着子西讨生活,那时候才真的明白什么叫做“讨”生活。要看太多人的嘴脸,要变幻太多副面孔来应对。以至于为了不让妹妹挨饿,他早就忘记了人本该是什么面目的。
    但有什么关系,他成功了,他不用再看谁的脸色,子西也不用再挨饿。他不用再在妹妹饿着肚子睡着时,整夜待坐到天明。
    那时候的日出,于他没有半点意义,因为根本感受不到光明的存在。
    金黄色的光芒将河水照的发亮,河面上泛起浅浅的白雾,陆澜川深吸了口气,看着渐渐清明的视野,似乎在这一刻心中又坚定了某些信念。
    对,他该走的路不是这样的,就在数天前,他竟然妄想再和那女人破镜重圆,可他们如何能圆,那镜子是他亲手打碎,太清楚究竟有多难修补。
    尽管有短暂的迷失,但他不该再继续下去。陆澜川和苏绣注定是陌路,他不该被那点微小的情愫而操控。
    苏绣比他清楚,已经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答案。
    陆澜川转身上车,平静地发动车子,就如五年前做那个决定时一样地目光坚定。
    三天后,陆澜川和叶韵淸订婚的消息铺天盖地地出现在了所有电视报纸和杂志媒体之上,这之前陆澜川从未带叶韵淸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所以消息一出,众人哗然。
    ☆、第八章
    老板的订婚事宜,身为秘书自然要负责不少事儿。苏绣每天回家已经很晚了,可总能看到刘婧趴在餐桌前,愁眉苦脸地对着电脑准备资料。刘婧见她回来,也会拉着她帮忙出主意,随后抱怨说:“没见过这么不把订婚放心上的老板,怎么什么事都找我呀。”
    苏绣安慰她,“这说明他信任你。”
    听她这么一说,刘婧果然好受点了,但转念一想又疑惑,“陆澜川这么做我想的通,可叶韵淸呢?一个女人特别在意自己的婚礼吧,结果她也什么都不管,总不能也是信任我啊?”
    “大概忙吧。”苏绣只能这样说,说完站起身打算去洗澡。她今天特别累,酒店那边今晚生意好就格外地忙,下班时间比往常延误了一个多小时。
    结果刘婧拉着她,哀求地搓搓手,“好绣绣,你帮我参谋参谋呗,我实在摸不清老板的喜好了。反正明天周末,你可以睡懒觉呀。”
    不等苏绣反应,已经按着人肩膀重新将她拉回来坐在自己身边,刘婧笑眯眯地说:“订婚场地、宾客名单我都搞定了,就差订婚宴的请帖了,我挑了几款,你看看?”
    怎么跟她才是女主角似的,苏绣看也没看电脑屏幕一眼,“那你去问他大概想要的风格。”
    刘婧望了望天,“你以为我没试过,我也就请示了那么一回,结果陆澜川直接说,干脆我自己来好么?那阴阳怪气的样子别提多瘆人了。”
    苏绣笑了,“那你问叶韵淸好了,女人比较懂这方面的事。”
    不提她还好,提了刘婧的表情就更无奈,简直一肚子苦水诉不完,“我也问过她啊,结果那位叶小姐比我们陆总还忙,问她什么都说你看着办好了。”
    苏绣也对这两人没话说了,这未免也太不把婚姻当回事儿了……
    刘婧撇了撇嘴,“听说她最近正在关键期,好像和对手在争个节目,那节目又是南城电视台今年特别看中的项目。唉,我也不懂这些,不过感觉可能她也没那么喜欢陆澜川吧。”
    苏绣没再接话,刘婧已经从电脑中调出了几款请柬样式,她也认真看了眼,最后指了指其中一款,“这个吧。”
    “这个?”刘婧觉得有点太简单了。
    苏绣这次没给她按住自己的机会,已经很快起身离开,临走前说:“他应该会喜欢这个。”
    刘婧狐疑地皱了皱眉头,盯着那喜帖又看了好几眼,“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那年,陆澜川自己选的就和这个差不多……苏绣快步走到卫生间门口,推门而入的时候又在想,如果那年他是真的想过要娶她的话。
    ***
    隔天苏绣刚起床就接了个电话,她看到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心脏狠狠跳了几下,急忙按了接听键。
    那边沉默了下才开口,是个女人的声音,“姐。”
    “嗯。”苏绣紧张地握紧手机机身,喉咙有些涩,“苏绫,爸怎么样了?”
    苏绫是苏绣的双胞胎妹妹,当然两人无论长相和个性都没一样相似,就连面对问题似乎都比她要果决得多,直言不讳道:“爸让我问你,那笔钱怎么来的?”
    还是来了。
    十七号那天苏绣去银行转账,也犹豫过究竟要不要将钱一次性转过去,父亲为人师表廉洁一生,骨子里又有几分傲气,必定不愿随意接受这笔钱。可如果钱能全部到账,他能有更好的治疗环境,手术也可以即刻进行,所以最后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将那笔钱打去了苏绫的账户。
    苏绣支吾了下,“向一个朋友借的。”
    “你什么朋友这么有钱?”
    “他炒股,炒股赚的——”
    苏绫太了解她了,“你不会和那人还有联系吧?”
    “苏绫。”苏绣深吸口气,“现在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吗?咱们只剩爸爸了,你也说过,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没有爸,不然这个家就散了。”
    苏绫不说话,但苏绣知道她一向聪明,心里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她接着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爸的病也得靠钱养着,你记住这个就够了。”
    说完就准备结束通话,苏绫比起不善言辞的她机灵多了,一定有办法安抚父亲的情绪。想到远在家乡的父亲,苏绣心里一阵难受,她上次回去还是前年过年的时候,后来爸爸不理她,她买去的东西也全被扔出了家门。
    苏绣知道,爸爸不打算原谅她了。
    “姐。”苏绫还是喊住她,声音软了下来,“爸能这么问,说明他心里还是在意你,有空就回来看看。”
    苏绣鼻腔全是酸意,一股热液直冲眼眶,最后看眼前的东西都模糊了,她急忙汲了汲鼻子,说了声“好”就将电话挂断了。
    今天是周末,窗外的天空蓝的很惬意,阳光暖暖的也并不灼热,一切都那样美好,如果这时候在家,她一定是守在父亲的病床前……陆澜川带给她的灾难果然是无穷的,她如今有家归不得,只能这样一个人艰难地活着。
    然而活着是为了什么,却越来越不清楚。
    ***
    周一上班,刘婧将订婚宴相关的准备资料送去给陆澜川,谁知道陆澜川看到那个请帖样式时,眉眼间瞬间被乌云笼罩。刘婧被他那样子给吓住,心想有那么难看吗?怎么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结果陆澜川的目光定格在那一处,最后只将文件夹重新扔回她怀里,“请帖重新选,其他照旧。”
    “是。”刘婧暗暗松了口气,想想也是,陆澜川这种也算从底层爬上来的,当然不会喜欢在这么朴素的样式,奢华一点的可能更适合吧?
    陆澜川等人走了,这才将手里紧攥着的钢笔松开,钢笔一下子咕噜噜地直接滚到了桌子底下。叶兆琪也在,刚才一直低头玩手机,这会儿听到声响才抬起头,就见自己的未来妹夫一副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样子。
    “怎么了?”
    “没事。”陆澜川寒着脸,下意识地又想抽烟,想了下又停住。
    叶兆琪也闹不清楚这人怎么了,反正他这段时间都挺不正常,心念一动,忽然就明白了,“你是不是婚前恐惧啊?”
    陆澜川蹙眉看向他。
    叶兆琪一副“我懂”的样子,“当然了,结婚就得收心,还得从今往后几十年都面对一个人,想想确实很可怕。”更何况他那妹妹,有时候脾气轴起来也真是够人喝一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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