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七郎眸色微深。
    .
    驿站里有两尊王爷,主事紧赶慢赶地把驿站清空了。十里之外还有一间驿站,若在他的驿站里两位王爷出了什么事,他可脱不了罪责。
    于是乎,驿站的大堂里,便只剩下谢十七郎与闲王的人,还有施瑶。
    施瑶偷听到闲王那一句话后,如今正主来了,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微微红着脸,低头吃着饭,一旁的从曼默默地给施瑶布菜。
    反观闲王与谢十七郎,倒是从容镇定得多。
    “十七郎离开阳城,怎地如此突然?”
    “族中有事,事出突然。”
    闲王笑说:“我昨日本想去你的别院里问问你何时离开阳城,若是回墨城的话,我们还能同路。没想到十七郎却是要回燕阳,”微微一顿,他似是想起什么,又说道:“也对,我险些就忘了,再过些时日便是谢氏族长的大寿,想来十七郎便是因为此事而急着赶回吧?”
    “正好提前小半月赶到。”
    闲王问:“十七郎父母可会赶回?”
    谢十七郎道:“赶不回了,所以今年才要提前赶回燕阳。”
    “十七郎父母好生让人羡慕,周游列国,如今赶不回燕阳,想来是海外吧。”
    谢十七郎缓缓地喝了口茶,慢慢地道:“家父与家母行踪向来成迷。”
    闲王又道:“正好我也回燕阳,可以同路。一路上有十七郎与阿瑶相陪,也不枯燥了。”
    终于从闲王的口中听到自己名字的施瑶迅速抬了下眼,迎上闲王带笑的目光时,耳根子又不禁红了下,幸好之前见闲王的次数多了,如今心跳声也没那么厉害了。
    她对闲王点了下头。
    “十七郎不会介意吧?”
    谢十七郎却是看了眼施瑶,又喝了口茶,才道:“不介意。”
    .
    有了闲王相伴,施瑶只觉枯燥烦闷的日子也变得有趣起来。以往与谢十七郎同行,日出启程,日落在驿站歇息,其余时间便在马车里看书,也没个人陪她说话,只能偶尔听到谢十七郎的马车里传来琴声。
    乍听之下,那琴声虽悠扬悦耳,但总有一丝道不明说不清的愤懑。
    施瑶也不知谢十七郎在愤懑什么,她自然也不敢多问。如今有了闲王相陪,在路上行走时,偶尔闲王会下了马车,骑马策行,跟着她的马车,边走边与她说话。
    闲王喜爱说燕阳城里的趣事,尽管大多都是她以前听过的,可从心尖上的人口中说出来还是不太一样的。就算内容沉闷,可秦州离燕阳城那么远,有人陪着自己说话也聊胜于无,何况这人还是闲王。
    所以,施瑶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这样又过了小半月,终于走出了秦州边界。
    闲王说起了燕阳城平安坊杂戏团的事情。
    许是听得久了,施瑶竟觉得有些无趣,以至于连是闲王这人说出口的话都不管用了。又许是昨夜睡得不好,又或许是昨天十七郎黑着脸,她饭没吃好,今日坐在马车里,听着闲王说着老掉牙的事情,她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她强撑着,附和着闲王。
    闲王察觉出来后,问:“可是我说得太过无趣了?”
    施瑶连忙道:“不……不是,晌午将到,只是有些饿了。”
    闲王问:“我马车那儿正好还有杏花果脯,可以充饥。”话音未落,前方的马车倏然停下,有小童跑了过来,说道:“王爷,姑娘,郎主说前方有山亭,已让人去猎物。”
    施瑶吞了口唾沫。
    杏花果脯和肉,显然是后者的吸引力要大一些。
    ☆、第6章 .1|
    几个仆役迅速将山间小亭布置了一番,石凳石桌擦了又擦,后又添了三层素色锦缎,石凳上摆了青色云纹坐褥,就连砖石地也铺了一层羊毛毯,小亭的五个角檐拉起了薄薄的帷帐,正好可以看到山间景致,而又能防住深秋的寒风,小亭的四个角落还放置了暖炉。
    三人入座。
    有小童端来热好的美酒,还有腌制好的几样吃食,以及路上采摘的新鲜果子。
    “回禀郎主,猎到的野兔已经在烹制中。”
    谢十七郎颔首。
    小童退下。
    闲王问道:“十七郎怎地突然让人去打猎了?”
    施瑶也道:“郎主不是不吃野食吗?”
    他那人在吃食方面挑得很,除了清淡之外,吃肉一定要吃蒸的,红烧水煮火烤的通通都不吃,与他相处久了,只觉此人暴殄天赋呀,每次看到上好的肉食蒸出寡淡的味道,她心里都在滴血,若换成红烧那该多好!
    谢十七郎瞧着两人夫唱妇随的模样,只觉碍眼,他索性不理施瑶,对闲王道:“恰好兴致来了。”
    侯在山亭外的白丰心中腹诽:哪里是兴致来了!明明就是想改善下施氏的伙食!郎主你这样是讨不到媳妇的!
    .
    食物的香味渐渐飘来,惹得施瑶肚中馋虫都要爬出来了。考虑过山亭里三人口味各不相同,猎来的野兔与野鸽做法也不一,因此烹制时间难免有些长。
    山亭内地方小,三人围着一张石桌而坐,让施瑶觉得有些局促。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绞尽脑汁地想说个什么话题,好让自己自在一些。而闲王仿佛察觉到了施瑶的不自在,忽道:“十七郎有弓否?”
    谢十七郎道:“白丰。”
    白丰顷刻间便呈上一把弯弓,还有箭篓子。
    闲王笑道:“许久没有握弓,倒是有些生疏了,如今正好闲暇可以练练手,十七郎可要与我比试一番?”
    施瑶不由一怔,没想到文雅如闲王,竟然还懂得弓箭之术。她眼睛微微一亮。
    此时,谢十七郎喑哑深沉的声音响起。
    “白丰,取我的弓来。”
    弯弓一握,弓弦缓缓拉开,箭羽搭在弓弦之上,一触即刻如同一道银光射下了百步开外的大树之上的最后一片秋叶。他垂弓而立,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施瑶,最后却是对闲王道:“我也许久没有碰弓,方才练了下手,承让。”
    施瑶瞪大一双水眸,惊讶得不行。这是谢十七郎第一回在她面前展现如此阳刚的一面,以往念书弹琴烹食都像极了燕阳世家子的做派,然而如今一握上弯弓,身上的清贵之气登时添了几分肃杀,那是一个常年练武的人才会拥有的气质。
    只不过……
    承让个头呀!这明明是在挑衅呀!
    白丰则默默地在心中竖起了拇指:郎主好样的!
    闲王丝毫没有被影响,他一指山林,说道:“半个时辰之内,猎物多者胜。”
    “然。”
    .
    有仆役架起漏斗,沙子正在一点一点地坠落。
    而这一边的谢十七郎与闲王早已飞身上马,马鞭一扬,奔入山林间,待溅起的灰尘没了影儿,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施瑶的眼前。白丰搓了搓手,问:“施姑娘,你觉得谁会赢?”若说了闲王,姑娘你的鸽子就别想有多好吃了。
    见他目光灼灼的样子,施瑶的嘴巴微微一抖。
    “白郎问出此话,莫不是心中对郎主没有信心?若有信心,又怎会问出此言?”她义正言辞地道:“你我同为郎主的人,又怎能觉得外人会赢?你如此想便不怕郎主责罚于你吗?或是对你失望了?”
    说着,施瑶露出失望的表情,又道:“白郎当了郎主心腹这么多年,竟……”她重重叹息。
    白丰顿觉愧疚。
    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啊不对!明明他原意并非如此!此女竟如斯狡猾!说着说着竟让他拐进死胡同里了!难怪郎主说施氏牙尖嘴利,满口歪理!哼!
    施瑶说完便没搭理白丰。
    她现在的心思被另外一样事物吸引了,她盯着不远处的马驹,双眼微微发亮。
    她想要骑马。
    以前在燕阳的时候,族中并不许女子骑马,每次看到堂兄堂弟们威风凛凛地骑着骏马飞奔时,她就羡慕得不行,曾经有一次悄悄地问过阿娘,说能不能四周无人的时候给自己骑一次,阿娘的头摇得像是高华国进贡的摇头木偶,她只好作罢。再后来,在那一场梦中,她倒是有了骑马的机会,颠沛流离的那两年她做过许多苦活,在远离天子脚下的州县中,有钱人家的土地主宠着女儿,重金聘请懂得骑术的女先生,她虽只有纸上谈兵的经验,但为了重金咬牙应了聘,幸好与地主家女儿迅速打成一片,她并未揭穿她,后来过了一段时日,她刻苦学习骑术,短短数日之内便掌握了骑术要领。
    虽然只是在梦里闪过的场景,但要领如今仍旧熟背心中。
    她扭过头,问:“我能不能骑那匹马?”
    白丰瞅着她的小细腰,小身板,仿佛手掌一捏就碎了,若在马背上有个什么意外,他可担当不起,当即摇头。
    施瑶说道:“你放心,我学过的,我爹曾教过我骑术。”
    白丰狐疑地看着她。
    “当真?”
    施瑶颔首。嗯,假的。
    白丰牵过马驹。
    施瑶翻身而上,动作有些笨拙,看得白丰直摇头。他道:“你当真骑过马?”
    施瑶道:“只……只是很久没骑,有些生疏了,我……”话音未落,胯下的马驹似是受到惊吓,倏然扬起前蹄,白丰没有预料到,手中缰绳脱落了……
    施瑶吓得叫了声。
    马驹蓦然狂奔起来,冲进了山林间。
    白丰吓得面色都变了,忍不住骂了一声娘,这哪里是会骑马!他立即跳上另外一匹骏马,一甩马鞭,也冲进了山林。
    施瑶吓得花容失色,但紧要关头间她迅速冷静下来,她仔细回想梦中骑马的场景,还有起初学骑术的要领。她慢慢松开马脖子,一手揪紧马缰,两腿死劲地夹住马腹。
    然而,山路崎岖,她虽坐稳了,但仍旧被颠得上下晃动,发簪一路跌落。
    .
    谢十七郎箭术了得,短短两刻钟内便已射落四只孤雁,还有藏在丛林间的野猪,以及一只树梢上的长尾山鸡,几乎可以说是百发百中,箭羽一出,必然见血。
    他搭上第七支箭羽,瞄准了另外一只卧在草丛里的长耳白兔。
    然而此时,另外一只箭羽比他更快射出,笔直地刺入长耳白兔的体内。二十步开外的闲王对谢十七郎扬眉一笑,道:“承让。”
    谢十七郎面色未变,他的目光甚至没有转移,而是反手射出了第七箭!
    一只猞猁应声而倒,从树丛间滚落出来。
    他微微一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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