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举,我有一言,不管你心中作何想法,我都要告诫你一下。你拜入卫太傅门下,本是好事,可凡事过犹不及,这其中的亲疏你要知道分寸。卫太傅不只你一个学生,大多还是从小看到大、悉心教导到现在的,你可不要让人视作了假想敌。”
    这是前几日温台主遇见他时,跟他说的一番话,温台主最后还特意强调了一句:“卫太傅仅有一女。”
    当时萧漠听了这番话,心中是不太高兴的,他拜入卫仲彦门下,是因真心仰慕卫仲彦的人品才学,又不是为了攀附权贵、做他们家的女婿。
    他觉得温勉一定是因为在问及婚事时,自己托辞要姑母姑丈做主,而故意说这番话来刺痛他的。
    可是今日凌轩志的表现,又让他思想起了温勉的话,没错,凌家跟卫家既是世交,又是姻亲,凌轩志是卫先生看着长大的,本来与卫家姐弟也十分亲近,自己就曾猜测过凌轩志也许会是卫先生的女婿。
    而近来卫家姐弟疏远了凌轩志,自己却常常去卫府,难怪凌轩志会这样当面拿温家的事取笑了。
    萧漠心内叹息,他总不能因凌轩志的敌意,就此不去公主府了吧?不过卫家姐弟疏远凌轩志,难道真的是因为那日当街与大公主生了龃龉?
    罢了,这些事情总归与他无关,自己只须做好自己的事就成。萧漠拉回思绪,开始琢磨一会儿要怎么审问卢文希近日的行踪,这个人最近实在是太难找了。
    ***
    凌轩志满心懊恼的回家,思索良久,还是借机找了凌茜,想知道嘉桐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这么久都不肯理自己。
    凌茜如实相告:“你不知道么?那大公主常因你的缘故给阿乔难看,阿乔忍让她很久了。四哥,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不要无论对谁都温柔和气,那些小娘子们本就心思不纯,一见了你这样,还不更多想了呀!”
    凌轩志恍然大悟,从此便一心想找机会跟嘉桐好好道歉,可是却一直都没见到嘉桐,直到过年期间,他才有机会与嘉桐说了几句话。
    “阿乔,是我不好,我从前太过在意旁人看法,做事不够干脆,让你受委屈了。我现在才知道,其实旁人的看法本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真正亲近之人……我……”
    其实嘉桐这时候气已经消了,闻言便笑道:“凌四哥不用说了,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怪你,这事本来就是大表姐行事霸道。对了,你以后也不用担心大表姐纠缠了,我听说太后已经给她选定了驸马,就是我阿娘的姑母丹阳公主之孙。”
    她这一笑,终于让凌轩志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又听说了这个喜讯,凌轩志如释重负的笑开来:“那可太好了!”
    嘉桐心情很好,顺道又告诉他一个喜讯:“我刚才听我大伯母跟我阿娘说,王家定了下月下小定,王宣跟咱们真成了亲戚了。”
    “是吗?我倒没想到这么快,前几日还打趣十二郎呢,他面皮甚厚,毫不在意,还说等成了亲戚以后,再好好孝敬我们。”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新康派人来找嘉桐,她就转身回了华茂堂,凌轩志也心舒意畅的去寻卫嘉棠他们说话了。
    今年过年公主府比往年清净不少。新康听了丈夫和女儿的劝谏,在杨劭开始主政的这段时间有意退后,不曾再参与朝政决策,也没有再见过几位宰辅,连进宫都少了。
    与之对应的是兴平大长公主的频繁出入禁宫,她不但哄住了王太后,连大公主的婚事都是她做的媒,一时间兴平大长公主府便热闹了起来。
    新康对此毫无反应,还评价道:“她这个媒人做的真好,现在看着是两面讨好,以后嘛,呵呵。”
    这冷笑让嘉桐抖了一抖。
    可是新康的评价其实还漏了一人,那就是这门婚事的主角,大公主杨荣。她也不是没见过丹阳公主的孙子高绎,那人哪有一丝半点能与凌轩志可比的?样貌样貌不如,学问学问不如,家世更不用提,自从丹阳公主过世之后,他们家连个四品官都没出过!
    她心里埋怨兴平,兴平却亲自来劝她:“你这傻孩子,还是太小了,不知道什么才是最要紧的!我知道你们小娘子爱俊俏郎君,可是那有什么用?你看看你姑丈,他倒是样貌也好,才名也远播,我下嫁的时候,多少人艳羡?可是那没有用!他一事无成,还尽是拖累我,我常常恨不得没有这个驸马才好!”
    “可是高家现在也不成事啊!”杨荣抱怨道。
    兴平一笑:“现在是不成,你下嫁了,不就成了吗?那高绎是个老实听话的孩子,以后只有你说什么他做什么,绝不用担心他出去胡闹给你惹祸。而你呢,你是圣人的长姐,将来还怕没有权势?姑母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世道,不论男子女子,都得有权势才能过得好。不提旁人,瞧瞧你新康姑母就知道了。”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叹气道:“你还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呢,遇上他们家阿乔都得忍让,是为了什么?因为新康权势滔天!”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杨荣连眼珠子都红了:“姑母教我!”
    “荣娘乖,姑母自然会教你的。你先想想,你新康姑母是怎么有今天的,就知道你该怎么做了。”
    ☆、第62章 闲来种田
    二月十六日,当朝太后、皇后的娘家晋阳王氏向宋国公府下定,王、卫两家成了正经的姻亲,之前一个月一直猜测新康大长公主失势的人,又都疑惑了起来。
    随即,兴平大长公主的驸马兰光义授宗正少卿,兴平府里一时多了许多投机之徒,变得门庭若市了起来。
    卫仲彦跟新康私下谈论起来,颇有些疑惑不解:“兰光义向来不务实事,如今陡然加了宗正少卿,也不知是圣人的意思,还是太后的意思。”
    “宗正寺本来也就是个清闲衙门,宗室诸事,宗正寺几时能说得上话了?应是太后拿来谢兴平给荣娘做媒的。”新康猜测道。
    卫仲彦却有些沉吟:“我看圣人近日动作……,似乎太心急了些。”
    新康道:“少年人面对渴望已久的权力,不心急才奇怪。现在便是劝他,他也未必听得进去,不若放手让他跟朝臣们去周旋。”
    两人商议定,从此便对朝中诸事持冷眼旁观态度,不知情的人,以为他们夫妻是有意避兴平之风头,更觉新康要失势,越发趋奉兴平起来。
    嘉桐一向不太关心朝政诸事,只是觉得近日来家里的客人少了一些,新康似乎也多了些闲暇,还有心情养了一只白毛黑耳朵尖的猫儿。
    她正有件事想跟新康商议,这日趁着一家人吃过饭,说说笑笑的时候,忽然提出来:“阿娘,我楼后有片空地,能不能拿来种些稻米粟米呀?”
    “种那些做什么?你现在吃不饱?”新康挑眉问道。
    嘉桐:“……阿娘,我是想教教阿棠稼樯之事。”这个理由够高大上了吧?
    谁知卫嘉棠立刻拆她的台:“谁要学这个了!”
    嘉桐眼睛瞪起来,还没等说话,卫仲彦先开口斥道:“怎么与你阿姐说话呢?”又帮着女儿说话,“学学也好,他们出身富贵,不知百姓疾苦,若能由此知道生计艰难,也是件好事。”
    嘉桐忙跟着点头,又向新康保证绝不亲自下田,新康这才点了头。
    “既然要阿棠跟着,不如把西楼后面那片地开垦了吧。”卫仲彦另给了他们一块地方。
    嘉桐心想西楼那边可比自己那里地方大,当下欣然应了。
    于是等天一暖,土地解了冻以后,嘉桐便指挥着管事娘子给她挑的会种地的仆从们翻地开垦,又施了肥。卫嘉棠亲眼目睹了什么是农家所用的肥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到用膳的时候,颇有些食不下咽。
    嘉桐笑的眼泪都下来了:“你现在不吃有什么用,你都吃了十年了,哈哈。”
    新康很同情儿子,另让厨房做了羊肉羹来,让他配着汤饼吃。
    嘉桐满肚子坏水,等嘉棠吃饱了,才笑嘻嘻的问他:“你知道汤饼是什么做的么?”
    “面粉?”嘉棠发现姐姐笑的有些诡异,但又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陷阱,便试探着反问。
    嘉桐又问:“面粉是哪里来的?”
    嘉棠狐疑的看她一眼,不答话,嘉桐好心解答:“面粉是麦子磨的,麦子呢,也是跟稻米粟米一样种在地里,要施肥的。”说完便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卫嘉棠满脸抑郁,终于忍不住看向母亲告状:“阿娘,阿姐想故意饿死我!”
    新康忍着笑,摆摆手:“你们俩自己纠缠去吧!”
    卫嘉棠求告无门,只能向萧漠倾诉自己姐姐的“恶行”。
    “你若是在意这个,便真的什么也吃不下了。”萧漠一边看着面前整齐的田垄,一边笑着劝解嘉棠,“你看过牧民养的牛羊么?”
    卫嘉棠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立刻大叫一声:“你还是不要说了!”
    正在这时,从他们身后响起少女轻快的笑声:“这还用萧师兄说么?你只要去马厩看看就知道了,咱们家马厩还是有人日常打理呢,那牛羊圈可没有这么清爽。”
    马厩还清爽?!卫嘉棠转头怒目而视:“你是存心要我连肉也不能吃了吗?”
    嘉棠认真想了想,回道:“那倒没有,鱼肉还是可以吃的,虽然有些鱼的食物貌似是淤泥。”
    卫嘉棠:“……”
    萧漠则大笑出声,劝慰卫嘉棠道:“你何必想这么多?只要入口的食物鲜香诱人,又何必想它是怎么来的?”
    “我本来根本不想,就是我阿姐非要弄块田来自己种,我这才不得不想的。”卫嘉棠郁闷的回道。
    嘉桐走上前按住他的小肩膀,笑道:“这就叫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姐姐这是教你道理呢。”
    卫嘉棠哼一声:“你又来做什么?”
    嘉桐指指身后:“我想在四面地头种些瓜果菜蔬。”又问萧漠,“萧师兄今日来的这么早?”
    萧漠回道:“今日衙门里没什么事,我就早早走了。”
    “早退呀!”嘉桐笑着调侃,“当心被上官捉住,不好交代哦。”
    萧漠道:“上官哪里有空闲理会我,今日圣人召见,听说还会留午膳,捉不到我的。”
    “唔,萧师兄不用艳羡,我们留你用膳。”嘉桐调侃道,“今日厨房有新鲜驴肉,我叫他们做一样新吃法,你尝尝。”
    萧漠顺着她的话笑道:“一听师妹说有新鲜美食,我这‘艳羡’的心果然没有了。”
    嘉桐一边与他闲谈,一边安排人分别种了些豇豆、芫荽、菠菜、韭菜、西瓜、冬瓜等物。
    萧漠跟卫嘉棠跟在她旁边,眼看着她种完,才问:“听阿棠说,你已让人播种了一半粟米,另一半却还留着,什么也没种。”
    “嗯,稻米正在育秧。”
    萧漠好奇:“贵府还有会种水稻的仆从么?”
    嘉桐一顿,笑道:“有一个是从南面逃难来的,我照着书上说的,跟他一起参详着育秧呢。”实际上那个仆从十二三岁就到了公主府,现在二十多了,根本不怎么懂得种水稻,嘉桐都是凭借前世的专业记忆来操作的。
    萧漠只当公主府能人多,也没追问,称赞嘉桐道:“师妹行事雷厉风行,比一般的男子还干脆利落,真让人佩服。”
    “那是有我阿爹给她说情,不然阿娘不许也是白搭。”卫嘉棠哼道。
    嘉桐摊手:“我阿娘唯恐我亲自动手,给我派来帮手的有二十几个人,我需要做的只是动动口动动笔,哪还有什么值得师兄佩服的。”
    她这么一动作,萧漠的目光理所当然落在嘉桐的手上,这双手玉白无瑕,光泽莹润,十根手指笔直纤细、柔若无骨。萧漠估计她平生拿过最重的东西也不过就是书,于是便笑道:“有这个心便值得佩服了。而且,我想师妹要开垦一块地来种植,也并不是为了自己体会老农的辛苦吧?”
    “那师兄觉得,我是为了什么呢?”嘉桐笑着反问。
    还没等萧漠回答,卫嘉棠先一脸不屑的回道:“为了吃!”
    嘉桐作势要打,他飞快躲到了萧漠身后,朝着嘉桐得意的笑。
    萧漠却笑道:“阿棠答得也不算错。不过我猜师妹并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想试试各类农书上提高亩产的法子吧?若真有哪一种有效,能提高亩产,将来推行天下,受惠的就是万千民众,也就有更多人能吃饱饭,所以说到最后,也算是为了吃。”
    没想到他竟然猜到自己的想法,嘉桐讶异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他们两个在这方面本就算是志同道合,所以若真有人能猜出她真实的想法,那也非萧漠莫属。
    “好吧,我就是为了吃。”嘉桐干脆跟着自嘲,“民以食为天嘛。”
    卫嘉棠道:“你承认就好了。”
    萧漠笑着摇头:“阿棠你就知足吧,你阿姐待你已经很好了,你知不知道别人家阿姐是怎么教训阿弟的?”
    “难道师兄知道?师兄不是独子么?”卫嘉棠反问道。
    萧漠点头:“我是独子,但我见过卢家子弟当街被阿姐叫到车前训斥,然后便不敢再出来玩,灰溜溜的回府读书去了。”
    嘉桐立刻露出一副“你有我这么个姐姐还不感恩戴德”的神情,斜睨卫嘉棠。
    卫嘉棠却一脸无奈状:“我阿姐自己更爱玩呢,哪会管我?”
    嘉桐:“……”
    “对了,师兄,怎么好久没见到卢大哥,他忙什么去了。”卫嘉棠自觉占了上风,便迅速转移了话题。
    萧漠回道:“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他了,他们御史台事务繁忙,他几乎连休沐都不得空。”
    卫嘉棠遗憾道:“我还想过几日邀大伙去骊山行猎游玩呢,把四哥和十二哥都叫上,咱们比比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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