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寻壑简单吞并,这也就罢了。出人意料的是,上一次还冷淡处之的寻壑,这一次却慈悲为怀,不但当场差人分发银两,还言明九畹并非吞并,各商人今后仍可从中抽成,卖的好一手人情,众商人无不服气。自此,再无人敢动摇九畹在江浙一带的权威。
    所谓树大招风,然,寻壑这一霸道举动底气何在。
    答案是皇上。
    没错,寻壑的靠山正是举国上下地位最尊之人。
    在群臣反对之时,寻壑支持新皇迁都的建议,并主动揽下修缮新都宫殿的部分支出,此举大大缓解了新帝登基后国库紧张的困难。成帝承了寻壑这么大一个人情,自然庇护寻壑。官场之人,但凡有点眼色的,都对寻壑敬让三分。然而,寻壑凭借皇恩谋取的暴利,却并未中饱私囊,相反,大部都用在了修缮宫殿上。
    因而,暴利最终的受益者,仍是皇上。试问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的‘忠臣’,天下能有几个?
    但寻壑却不止于此,做大后他仍坚持亲力督促皇宫的修缮,每月两封奏章禀报工程进度,忠心可鉴。沈越曾有一次看到寻壑跟成帝的书信往来,其中成帝问寻壑要何赏赐。然而寻壑却仅表忠心不要报答。因而,此次赦免子翀并恢复子翀丞相之位,很大程度上,是成帝对寻壑的间接赏赐。
    过去沈越出身富贵,为官后仍保持着世家子弟的清高,怎可能出现像寻壑方才那般,对一个二等太监毕恭毕敬。因而,沈越一度看不惯寻壑油腔滑调的这一面。
    此外,沈越起初也不明白寻壑辛辛苦苦敛财,最后为皇家付之一炬是为何。
    沈越清楚,这些问题,从寻壑嘴里是套不出的答案的,只能自己猜想。
    时至今日,沈越终于摸清一二:长期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寻壑始终得不到牢靠的安稳。即便邬府那几年风光得很,但想必寻壑清楚,那不过是一袭爬满虱子的华丽袍子。
    寻壑终极的追求,是不被人蔑视、坦然在世上生存的底气。
    仅此而已。
    明白了这一点,沈越说服自己接纳寻壑油腔滑调的一面,明白了这其实也是寻壑的不容易。
    神思抽回,此刻,寻壑正和子翀说得投机,时而百感交集,时而微微一笑。
    得让寻壑活得开心一点,轻松一点。
    如果说寻壑的追求是地位,那么,这便是沈越后半生的追求。
    也仅此而已。
    第76章小溪鸥鹭静联拳⑥
    而后寻壑出去取东西,楠木厅里只剩沈越跟子翀。
    刚刚沈越有个奇怪的念头。子翀是寻壑而今唯一的长辈,现在自己和寻壑算是夫妻了,那么对沈越而言,见了子翀就是不是就相当于见了……公婆。
    “阿越?阿越?”子翀喊了几次也不见回应,仔细一看发现沈越唇角抽搐,“喂,想什么呢!”
    “啊?!”沈越吓了一跳,“没……没什么。那个……子翀,一路很辛苦吧……”
    子翀:“……”正常的沈越根本不会这样问,子翀无心纠结此事,便转开话题,“阿越,这一次,也多谢你了。”
    “哦哦。啊?谢什么?”
    子翀:“……”干咳两声,子翀才说,“呆在永州这些的时日,你嘱托的人都很照顾,所以,虽说贬谪,但其实没受什么苦。”
    沈越终于回复正常,颔首道:“那就好,不然阿鲤挺担心你的。”
    “说到寻壑,这一次见面,看得出来,他挺开心的。”
    “嗯嗯。”沈越深知子翀不按常理出牌的路子,生怕下一句他就转而算起旧账来了。
    岂料子翀下一句却是:“寻壑跟了你,我放心。”
    “……真的!?”沈越突然五味杂真,毕竟,当年伤害寻壑的事,子翀多少知道一些。
    “还是当年在苏杭的时候吧,这孩子就对我坦白了你们的事。而今你们又走到一起……”
    “他对你说了?”寻壑不太可能向人提及复合的事。
    子翀摆手:“即使不说,但你俩的眼神、举止,藏不住的。寻壑毛病不少,但还是有他可爱之处。他最难得的,是天性精明,但这精明却从不用来对付亲友。相反的,和至亲的人闹起矛盾,寻壑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争执。我姐夫就是这个性子,寻壑承了他。”
    沈越恍然大悟,六年前为何寻壑什么都不辩解,任由自己糟蹋,最终将他扫地出门。
    呷一口茶,子翀继续道:“寻壑曾和我说,他在蓬门那时,跟人斗,虽然最终赢了,但事后却没有胜利的快感。相反的,自己陷入无止境的内疚,这个比斗输了更让他觉得折磨。所以,只要不是事关生存,寻壑都宁可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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