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气得……原地叉腰喷气,猛一回头,原本看戏的众人——殷姨娘、引章、晏如,还有刚陪芃羽回来的沙鸥,各自扒地掘土,打肿脸也要充当没看见沈越窘态的胖子。
    山上,寻壑正在给重阳搓洗,小可爱在浴桶下拖着长尾巴大摇大摆。沈越给小可爱盛了一碟子清水,打发它到角落里洗澡,而后无奈蹲下,撸袖子替沈重阳清理那因为抓泥巴而弄脏的小爪子。
    沈重阳这脏的,清理完一只手掌,沈越擦擦汗,抬眸时恰对上寻壑直视自己的一双笑眼。不知怎么,那一刻,沈越心里咯噔一下。
    十几载岁月匆匆,当初的怦然心动仍在!
    寻壑问重阳今日学堂情况,孩子交代完,话锋一转,说道“丘叔你知道吗,学堂里那些混蛋打不过我的时候,他们就骂我,说我是‘没爹的孩子’。”
    沈越震吓,寻壑更是着急道:“哪个坏孩子说的!”
    “丘叔别生气,我才不听这些鬼话呢!我有一群爱我至极的亲人,我还有聪明的头脑,最重要的是,”说到此处,小重阳狡黠一笑,“我比这帮混蛋中的任何一个都更有钱,嘻嘻。除了没爹,我什么都不缺。再说,那些人的爹都端着架子,整日板着脸,压根儿亲近不来。这样的爹不过是个摆设,我要个摆设有何用?”
    寻壑松一口气,沈越则了然地摇了摇头,忍俊不禁。
    接着,沈重阳一左一右执起沈越寻壑的手,一敛狡黠,眸中只剩下柔软的真挚:“大伯丘叔,其实我不为没有爹爹烦恼,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觉得你们就像我的两个爹爹,一个严格,一个包容。我感受得到,你们都很爱我。所以,我从来不觉得没有生父是一件遗憾的事。”
    寻壑错愕。尤记沈老祖母曾说,沈越年幼时才智超群。但那时寻壑还对神童没有概念,而今亲眼见了八岁的沈重阳的这番言语,寻壑算是跨时空与童年的沈越打过照面了。
    “对的。与其执着于自己没有的东西,倒不如好好珍惜已经拥有的人、物,同时争取新的收获。我儿,”沈越摸摸孩子湿漉漉的脑袋,淡笑道,“一定记得,永远向前看,不被闲言碎语所动摇,笃定地去追求你想要的人生。”
    沈重阳眉眼弯弯,露出招牌大白牙:“大伯,我懂!”
    一个敢拿人生奥义教育八岁幼童,一个能接下话茬并爽朗应承父亲,天底下大概只有沈越沈重阳父子了吧,寻壑苦笑。
    沈越寻壑随后洗漱,完事后三人一床,重阳最里面,寻壑抱着重阳,沈越则睡外侧。重阳很快入睡了,但寻壑却依旧精神,猜想是在茶馆饮茶的缘故。寻壑唯恐惊扰了身后的沈越,便不敢轻易翻身。
    不料沈越在其后低声问道:“睡不着?”
    寻壑翻回脸去,无奈点点头。沈越笑道:“那就起来吧,我正好有东西给你。”
    月色入户,二人欣然起身披衣,沈越从挂起的衣物中摸出什物。寻壑在厅里坐下,调亮银灯,赫然发现沈越掌中之物,竟是一盒螺子黛和一根眉笔。
    沈越兴致盎然:“记得你说过王德福跟濯秀两家的眉黛好用,我就挑了这两个,喜欢吗?”
    “谢谢爷,我很喜欢。”寻壑本该感动,可一想道沈越上回在自己脸上的杰作,难免心有余悸,“但是……”
    沈越未卜先知:“放心吧,我私下练了好久呢,技艺大有长进,保证叫你刮目相看。”
    寻壑半信半疑,但沈越一脸跃跃欲试,寻壑哪忍心拒绝,遂把心一横:“来吧。”
    “先试试这盒螺子黛吧。”沈越打开妆盒,取了一支,往寻壑眉上描画。
    风暖鸟声碎,月高花影重。
    即便闭着眼,寻壑还是从沈越利落的手法中知道男人确实为此下了功夫。
    “好啦。”寻壑伸手就要去拿镜子,却被沈越摁住,“等等,我看看先。嗯,不错,你可以看啦。”
    待寻壑看清镜中眉梢,不禁惊讶——眉尾被沈越完美续上,且黛色浓淡适中,与寻壑原本的眉色竟全然无二!
    “爷!”
    圈椅宽大,沈越挨着寻壑坐下,对着镜子里的寻壑笑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寻壑左右打量镜中的自己,喜不自禁:“喜欢,满意,好看极了!爷,你练多久了,找谁练的?!”
    “自上回把你画成那样,我就开始练手了。能找谁练,自己对着镜子画呗。既然鲤儿喜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余生都给你画眉吧!”
    寻壑扑哧一笑,可笑着笑着,竟翻起了泪光。
    沈越惊得挺直腰背,问道:“怎么?!”
    寻壑揉揉眼睛:“没事,就是特别想谢谢爷。”
    “不就画个眉嘛,至于嘛。”每每安慰寻壑,沈越总是习惯将他抱放在自己腿上,“鲤儿,实不相瞒,昨晚看戏你发飙的时候,不知怎得我突然想起你自尽的那个梦,我那个心悸的啊。”
    沈越这番话,叫寻壑忆起一年前,沈越刚从西北凯旋的那段日子,他因这一梦靥而变得草木皆兵。但凡寻壑离开视线,一刻钟后沈越必定呼唤,如若得不到答复,沈越必当惊惧惶恐地跑到寻壑跟前,确认寻壑安在。
    沈越自嘲地一笑,叹道:“很多时候,我都担心,担心你不知道自己在我心中分量这么重,担心你自轻。鲤儿,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的,但我对自己有信心,只要你活着,我沈越一定想方设法对你好,这是我余生,最想做的事。”
    沈越不想再因情意的隐晦而招致寻壑的动摇,或表白,或拥抱,或索吻,或行房,定要让寻壑感知自己一片真心。
    待沈越说完,寻壑才接道:“爷的心意,我懂的。所以这一年我都规律饮食,按时作息。虽然我还没有明确‘存活’的意义,但仅仅是为了沈爷,我觉得自己就该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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