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忘不了,那一年是齐悦廿陆年,我参加了春闱。”
    若没记错,‘李四’是清和元年的会元。既有‘会元’之才,为何在之前的科场默默无名?但沈越绝不能依仗对病人的了解设问,只能顺着李四提供的信息追溯:“为什么对这年的春闱难以忘怀?”
    和沈越对视好一会儿,李四才开口:“因为那一年,当时的丞相邬相找到我,要我为邬家长子替考。”
    “!!!”
    又是邬家长子!!!又是科场舞弊!
    八年之前,正是邬敬托沙鸥诱拐寻壑,让寻壑以沈府名义,为邬家长子签下保命文书!
    那是沈越与寻壑决裂的导火索。
    沈越勉力维持冷静,问道:“你的选择是?”
    “我拒绝了。”
    邬相专横名扬在外,怎容他人忤逆。所以,只要邬相在位,就不可能有‘李四’的出头之日。沈越分明知情,只是在病人面前,沈越万万不能暴露对内情的知悉,遂问:“之后呢?”
    李四嗤笑:“沈大夫,你这是明知故问?”
    沈越正色:“一切以病患者的叙述为准。”
    李四苦笑:“好。之后能怎样,齐悦廿陆年的春闱,邬相打点了搜身官吏,从我身上‘搜’出了青布,我当场被逐出贡院。”
    “三年后呢?”
    “三年后,也就是齐悦廿九年,他们虽然另找了一扬州学子替考,可还是不放过我。那一年,我……”说到此处,李四胸膛剧烈起伏。沈越欲上前抚慰,李四慌忙摆手婉拒,平复些会儿,才道:“你容我几天回忆,我需要整理。”
    “没问题。”
    “但今天,我想给你看看。”
    沈越正要问‘看什么’,李四已先一步起身,宽衣解带。
    沈越瞳眸骤缩,若说李四手腕是瘦骨嶙峋,那么,李四的胸膛,已然是皮包枯骨的景象,从上至下,锁骨、胸骨、肋骨,清晰见形!
    饶是沈越见多识广,此刻也瞠目结舌:“这……”
    “最近病情加重,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可跟你说了这番话,我心里似乎舒坦一些,现在有一点胃口……”
    沈越心领神会:“医馆熬了南瓜小米粥,可否?”
    “清淡的都行。”披上中衣,李四已然筋疲力尽,趴倒桌上。
    沈越即刻吩咐下去。
    剩下的时间,沈越不再问话,室内仅剩调羹瓷碗碰触的叮当声。
    看着李四艰难而缓慢地吞粥,沈越不禁好奇。齐悦廿九年到底发生什么,让这‘李四’的这等人物都需要整理准备。
    问诊结束,从同心医馆出来,暑热尽散,晚霞漫天,沈越策马扬鞭,总算在日落之前赶回仙眠渡。
    下了马,沈越径直奔向后山,山下却被引章拦住:“公子说,任何人不得上山。”
    “啥?为什么?”
    引章茫然:“不知道,这半个月只要沈爷不在,公子就会派人守着,不准任何人上山。”
    沈越第一念头是尊重寻壑,可转念一想,这番举动太过反常,遂道:“我不放心,我必须上山。”
    “可是!!……”
    “阿鲤若怪罪由我担着。”
    引章只得放人。
    造物无言却有情。人间六月,山路两边的桔梗孕育出不少花骨朵儿,期间一二盛开者点缀,花形娇小,细茎却兀兀挺立。
    登上前院,以往寻壑总会把小可爱放出来,让他满院子散步,而今却不见鸟儿身影。草房子大门虚掩着,隐约听得歌声缕缕。
    沈越蹑手蹑脚,将门推开一缝儿。
    寻壑身为优伶时,二人初遇,途径波折无数,到而今相互扶持,十四载岁月,什么样子的寻壑沈越没有见过,独独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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