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方自然不会不知道黑山大营的主帅是谁,他这么说话,自然是赤裸裸的嘲笑拓跋延是个很少上战场的将军。
    拓跋延命人把他绑来校场,原本是为了鼓舞士气的,却在三军面前被活生生嘲笑,一口牙咬的生疼。崔浩见到他那副样子,心中叹息一声他自取其辱,便不再多管了。
    管了,日后他想起此事,便要迁怒到他身上。
    “你们谁也别想从我嘴里听到求饶的话!”鬼方看着校场上的三军,突然张口一笑。
    “不好!”
    “他要咬舌自尽!”
    在他身边一个看管的士卒伸手阻止,刚刚把手指抓住他的唇齿,就被他活生生咬断了手指,痛得缩回手来。
    几乎是片刻间,一截东西被吐了出来,满口是血的鬼方嘲弄的张大了口,那血不停的倾泻下来,流了他下巴和前襟一片。
    鬼方看着如同小丑一般的拓跋延,拓跋延一下子叫着喊郎中,一下子叫人把他从柱子上解下来,校场里顿时乱成一团,笑的更加快活了。
    鬼方确实要杀,而且死的肯定很惨,但一定不会是这么死的!
    他们还要把他献给拓跋焘,用来北征柔然的时候祭旗呢!
    匹黎先原本表情复杂的神色变得坚定起来,他两眼噙泪,对着鬼方低下自己的头颅,算是送了他一程。
    拓跋延还在歇斯底里的大叫,贺穆兰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掏出随身携带的绷带,团成一团,上前几步塞到鬼方的嘴里。
    舌头上最粗的血管是舌动脉和舌静脉,深藏在舌根的最后面,位置离游离舌体部分远得很,被咬到的可能性为零,古代人咬舌自尽,大多是流血流死的,或者是完全没有求生意志,不配合治疗或者感染而死。
    如今要做的是止血,可也没什么好办法,贺穆兰也只能把他的舌头和嘴巴堵起来。
    鬼方已经痛得无法呼吸,见那个俘虏了他、还抢了他武器的小将居然还敢继续作践他,瞪大了眼睛就要用头去撞他,被贺穆兰轻描淡写的推开脑袋。
    “这时候了,还蹦跶?”
    贺穆兰叹了口气,后退几步,抽身于事外。
    没多一会儿,军医来了,带走了鬼方。好生生的一场“封赏大会”,竟不欢而散。
    鬼方的刚烈摄取了许多人的心灵,让围观的人彻底闭嘴。也许其中有他不想日后死的更惨的缘故,但活生生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就为了不受辱,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最无奈的就是右军了。他们立下如此的功劳,原本想着至少要犒赏三军几天,可如今虽说论功行赏了,可要是鬼方无缘无故的死了,大将军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继续狂欢作乐?
    这鬼方……
    怎么就对自己这么狠呢?
    “这些柔然人,怎么就对自己这么狠呢?”
    狄叶飞看着面前出现的巨大坑洞,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他在来到柔然不久的时间里,接二连三,并且是毫无心理预期的感受到了他平生从未有过的震动。
    活生生把这么多人坑死在野外,这种事在他的心里已经荒谬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即使是偶起一念,也认为那是一种弥天的罪孽。
    他看着身边的高车部族青壮们平心静气地看着那个坑洞,轻声和他解释道:“冬天若是吃的实在不够,为了能让部族的年轻人能活下去,部族里的老人就会在远离狼群的地方挖一个洞,在这里等死。等到来年天暖,草原上水草丰美,牛羊可以繁衍,一个部族就又能活过来了。”
    这样的解释让狄叶飞忍不住更加惊骇,失声说道:“什么,他们不是被人杀的,是自己在这里送死的?”
    “你没发现他们都枯瘦的可怜吗?这些人是饿死的,渴死的。”高车人拉了拉狄叶飞的衣衫,“别看了,东边还靠近王庭,好歹有些办法,柔然以左为尊,右边领地里都是贫瘠的部族,这种事到了西边会遇见的更多。”
    狄叶飞在来黑山大营之前,想象中的柔然人完全不是这样的。在他的心目中,柔然一定是水草丰美,草地牛羊的地方,只是因为生性贪婪,又渴望和那些战胜汉人的胡族一样,获得广袤可种植的土地,所以才连连掠边。
    他们也知道蠕蠕穷,否则不会经常连抢到的战利品都是些商人不会去收购的东西,但他们也知道草原民族素来不会积攒大量财物,所以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到了柔然,狄叶飞除了感受到荒凉,就是荒凉。
    除了荒凉,还有混乱和残酷。
    当然,这不是他们劫掠其他国家的理由。但狄叶飞想不通的是……
    “他们都完全过不下日子了,为什么还要打魏国?”狄叶飞询问出声,“去打凉国,打夏国,打哪个国家都好,都比魏国容易,若是要抢东西,往西边去,或者东边去,吐谷浑和高句丽都有大片疆土,为什么非要打魏国?”
    为什么一定要南下?
    百姓都要饿死了,难道不该找弱的下手?
    “我们不知道。”这些高车人摇了摇头。“我们自己不久前还是奴隶,哪里知道这些蠕蠕贵族的想法。”
    狄叶飞抿了抿唇,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大坑,命令所有人继续出发,向着西行。
    他骑在马上,心情久久不得平静。
    ‘花木兰,若干人,我的火伴们,我成功的到达了柔然,并且朝着金山的方向在前进……’
    狄叶飞低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绿色眼眸,让人看不轻他的情绪。
    ‘柔然这地方,实在是太让人心中难受。我不懂很多事情,在这里也没有人能给我解答。我甚至觉得像这样的国家,即使不用我们出征,迟早也会自己消亡。一个让自己的老人去送死的地方,就等同于抛弃了自己的未来,连未来都不要了,又能存留多久?’
    狄叶飞感受着马匹的颠簸,慢慢地直起了脊梁。
    ‘伙伴们,我不知道你们如今是不是在立下一次又一次的功勋,但我却不后悔到了这里。到了这里,我越发看清了我的族人们究竟在过着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一定要把他们接出这可怕的地方,一定……’
    .
    “主人,有信函到了!”
    一个身穿随从服侍的柔然人打马到了闾毗面前,滚鞍下马,送上一封信函。
    在柔然,纸是很少见的,所以能送出纸张的地方,只可能是来自于王庭或南面。
    闾毗虽然离开王庭,远离政治中心,但并不代表就和各处断了联系。作为柔然第三号人物的闾毗,他拥有老可汗的血脉,在大檀登位杀掉了大部分兄弟之后,他便是柔然地位极为尊贵的人物。
    闾毗接过信,匆匆看了一行,不敢置信地又往下看去,失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输的这么简单!对面有能掐会算的高人不成?”
    闾毗一旁的穿着胡族衣冠的汉人谋士见闾毗如此大惊失色,忍不住上前几步,要过了信函,等看完了信函,顿时大喜过望。
    “恭喜右贤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吴提一下子丢了这么多人马,那一群小子一定会内讧,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大可趁此机会,真正的站稳脚跟!”
    汉人谋士立刻长揖道:“右贤王,我们远离王庭已经够久了,如今应该回去,重振声威才是!”
    “现在回去?”
    闾毗疑惑的看了看他。“如今回去,大檀不会更加忌惮我吗?”
    “吴提失势,又不想丢掉太子之位,一定会拉拢身为右贤王的您的。您若不趁此时交好吴提,以后就没有机会了!”那谋臣为他分析,“吴提的母族强大,就算丢了两万兵马,也一定能在秋天之前回缓过来,此时你不帮他,也不帮其他人,继续抽身事外,等到了秋天,你就要得罪包括吴提在内的所有的王子。”
    “与其这样,还不如先让大檀的儿子们乱上生乱才是!”
    闾毗看了看不远处的高车人,再看了看手中的信函,一咬牙,点头道:“好,明日就启程……”
    “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收拾……”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找花木兰一次。”
    闾毗眨巴眨巴眼睛,“行吗?先生?我快去快回。”
    “什么时候了,你还儿女情长,何况对方还是个男的!”
    “先生,我从小泡在女人堆里,男人女人分不清吗?那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我怀疑是高车哪部哪个族长的女儿,从小被当成男人养大的。我近距离看过,她没有胡子,也没有喉结,哪有男人长到这么大了,连胡茬都没有的?”
    “右贤王既然喜欢她,掠了她走就是。等到了王庭,甜言蜜语,哪里还有不乖乖奉上身心的道理?”
    汉臣摇了摇头。“对方虽然人多,但你要他们交上那花木兰,他们一定不敢违抗的。吴提现在尚且还需要看你的眼色,更何况是他领地里的高车人?”
    “那太没意思。我阿母便是被我阿爷强迫的,一辈子都过不安生。我真喜欢她,不愿意她和我阿母一样……”
    闾毗眼前出现“花木兰”横刀立马,睥睨众人的场面。心中一荡,犹如胸口被麻痒的虫子叮了一般,又酸又涩。
    “她去金山会盟,总归夏天前会到金山下。我去找吴提要了他的部族来,到时候派人去金山接她的部族,好言邀请,等冬天快到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来我的领地的,到时候再慢慢……”
    草原的冬天不好过,吴提现在自身难保,他的治下肯定更苦,只要有些脑子,就知道如何取舍。
    闾毗的脸上现出一份属于年轻人的羞涩,这个时候,才让人觉得这络腮胡下,也许不是一副沧桑的面孔。
    “你……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汉人一甩袖子,抽身离开了。
    只留下闾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将目光继续望向远方的高车车队。
    只有一夜了吗?
    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艳遇呢?
    ☆、第197章 骗财骗色
    高车人带着高车迁徙,高车的作用自然不仅仅是装载货物,也有睡觉的用途。狄叶飞的车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其原因当然不光是因为他是这支队伍的首领,而是因为很多不可以暴露在蠕蠕面前的东西,都放在他这个车子里。
    狄叶飞休息的时候,有至少四个高车士卒值守,表明上守着的是狄叶飞,实际上守的是车上的东西。
    但某个人却不知道这一点。
    闾毗带着手下的心腹到了高车人的高车营帐边时,看到的就是被高车士卒们保护,被拱卫在最中间的那辆高车。
    而闾毗则知道“花木兰”就在那里面。
    ‘我就说一定是重要的身份!’
    闾毗笑着摸了摸下巴。
    ‘还说不是女人?高车没有尊卑之分,若不是女人,谁会这么小心翼翼的护着?都是男人,睡一车不就行了?’
    闾毗把自己裹在熊皮大袄里,带着身后一干随从现了身。
    “谁?来人!”
    一个高车士卒见远处有人影晃动,立刻惊醒了过来。
    来人没有带着火把,所以影影绰绰的看不清对方的动静。
    但这支队伍里的,不是在辽阔草原上锻炼出超强警觉性的高车人,便是在黑山大营里久经锻炼的高车士卒,守卫之人只是叫喊了一句,黑山来的两百多人立刻提着武器走出了高车和帐篷。
    就连闾毗都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一边在心中叹息“花木兰”巾帼不让须眉,若是带兵,说不定也是位了不得的女英雄,一边命令来人通报了自己的身份。
    听到是蠕蠕人的右贤王又来了,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啼笑皆非。他们都知道这个右贤王脑子不太好,大概是把狄叶飞当成了女人,可他们却是和狄叶飞一起撒过尿的,知道他确实是个男人。
    一想到这里,他们就对这闾毗产生了微妙的同情感,尤其狄叶飞给他报的名字还是假名,等他们履行完使节的任务回去,闾毗在茫茫大草原上,注定是找不到一个叫“花木兰”的女人的。
    一个高车士卒敲了敲狄叶飞的门,后者迅速把车子里这么多天画的地图全部裹了起来塞在被子里,迈步出了车。
    “怎么又是你?”狄叶飞一见为首之人高大的身材就皱起了眉头。“这大晚上,你也不怕被我们的人误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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