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定!
    赫连明珠!
    西秦和魏国能不能反目,就看如今了!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不如细细说来,我们一同谋划。”宋冕知道这位弟子虽然聪敏好学,但也有聪明人常有的毛病,就是自负,所以不敢大意,直接出声询问他的想法。
    沮渠牧犍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大概,就如当年他欲谋划自己的兄长陷落与西秦一般,若要真正的实施成功,还是需要靠着自己的诸多幕僚一起谋划。
    宋冕听着沮渠牧犍的想法,眼睛里飘过一丝担忧的神色,但随即还是深深地思索了起来。
    他想了想,开口对沮渠牧犍说道:“不知道殿下可知道我们卢水胡在魏国有一支赫赫有名的善战之军,叫做‘天台军’……”
    “你是说那支关中的卢水胡?夏国灭了以后,不是说散了踪影吗?”
    沮渠牧犍自然知道那支佣兵。卢水胡人散布各国,沮渠家族本来就是匈奴种的卢水胡人,北凉国的贵族皆为卢水胡人。
    不过宋冕所说的是卢水胡军队原本是胡夏国的有名私军,皆为杏城一代卢水胡能征善战的子弟组成,从小以严苛的训练培养族中子弟,在乱世为各国征战,获取佣金和战利品。
    胡夏和魏国拉锯之时也用大量的财帛请了天台军出动,当时成功攻破了魏国粮草队伍,使得魏国第一次后退数百里,防止粮道断绝,赢取了一开始的喘息。
    只是后来情况越来越坏,即使有数支佣兵部队也无法扭转局势,天台军的首领盖天台还死在魏国名将长孙翰的手里,等胡夏一灭,这支天台军就逃逸的不见踪影,自然也没有被魏国怎么样。
    杏城的卢水胡人自然不会出卖自己家的子弟,而且天台军战败之后也没有出现在杏城附近,拓跋焘懒得管这样的私军,便随他们去了。
    但天台军的名声还是出去了,能够让魏国吃瘪的正规军都很少,更别说是一群为人卖命的私军,于是有不少国家纷纷打探这支人马的消息,北凉也不例外。
    “天台军当然要散了踪影,否则长孙翰也不会饶了他们。他们化整为零,躲在一处魏国人想不到的地方……”
    宋冕笑了笑,说出了真相。
    “杏城都成了魏国的了,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啊,你是说……”沮渠牧犍瞪大了眼睛,“他们跑到魏境来了?”
    “他们本就是那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身份,和诸国的‘人头’都有关系,拥有丰富的人脉。收到大买卖要打仗时,他们集合在一起出征沙场,平日里却还是要吃饭的,什么打手、护院、侍卫,甚至于马夫他们都做得,这支人马是杀不掉毁不干净的……”
    宋冕说着这支卢水胡人的底细。
    “夏国呆不了了,他们也不愿逃入我国给我们惹麻烦,干脆就隐在了魏境,接些买卖做。我们同是卢水胡人,又都想要共同对抗魏国,盖天台的儿子盖吴更是想杀了长孙翰为父报仇,你想谋划之事,还得落在天台军的身上。”
    沮渠牧犍哪里知道这么多的秘闻,事实上,他尊敬宋冕也不全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先生,而是因为他是吏部尚书、天子近臣的宋繇之侄,可以接触到不少不为人知之事,这对于他,曾经一个普通的王子来说,十分重要。
    “我该如何找到他们呢?就连佛狸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沮渠牧犍咬牙恨道:“便是让我散尽家财,我也要请到他们!”
    “哈哈,殿下不必散尽家财,这种事情,大王一定愿意为你出这笔钱。”宋冕笑着说道,“你若要找他们,找我是没用的,得去找副使白易,他才知道如何找他们,也只有他能博得天台军的信任。你要做这样的大事,是瞒不过大王的眼睛的。”
    沮渠牧犍虽然是这次出使魏国的“主使”,但这只是因为他的身份高贵而已。真正负责各种实务、谈判的,是北凉国国主沮渠蒙逊指派的要臣白易。而这白易,平日里就负责各种外交事务,负责和卢水胡一支的天台军接触的,也正是此人。”
    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各国通,即使和天台军这样的草莽人士也有极好的关系,卢水胡那一支能从汉代开始就为诸国打仗,靠的也不只是能打,而是他们有原则有信义又懂得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
    天台军不但和胡夏、北凉这些同为匈奴出身的国家保持良好的关系,就算是魏国的鲜卑人也有不少雇佣过他们,他们能借助各地的“人脉”到处找工作活下去,自然也和他们千丝万缕的关系网有关。
    白易是沮渠蒙逊的心腹,之前一直作为出使的“主使”,此次却被沮渠牧犍自告奋勇出使的事情挤了下去,所有的活儿都干了,可还没担上美名,加之沮渠牧犍肆意行动惹了天大的笑柄,连使团里的“知事”昙无谶都留在了魏宫,他不知该如何回去交差,对这位王子的态度就开始有些微妙起来。
    知道这位王子很可能是下任国主的继承人时,百般容忍和配合是自然的。可是这位王子在魏国丢了这么大的人,还能不能和菩提争夺储君就难说了,这白易的态度也自然就有改变。
    沮渠牧犍并不是蠢人,他受到魏国讹诈、奚落、甚至报病不敢出门的这段日子,这位副使倒是喧宾夺主,每日里到处应酬,经常直到深夜才回来,也不再每日和他禀报外界的大事,美名其曰让主使“安心养病”。
    沮渠牧犍原本想着回国就想个法子发落他的,结果如今宋冕却告诉他,若要找到卢水胡,先要去求白易!
    他心里对花木兰的仇恨以及对赫连定的忌惮终是战胜了他的厌恶,在宋冕期待的眼神里,他捏紧拳头点了点头。
    “好!我去找他!”
    武昌殿的大殿里,拓跋焘正因为自己的好心情而欣喜若狂,半点都没有为素和君和贺穆兰来晚了而流露出生气的样子。
    “赫连定终于还是降了!西秦遇到了大旱,现在是冬天了,赫连定坐拥西秦的宝库,数不尽的财宝,却换不到粮食来,西秦大片百姓眼见就要饿死,他原本想再观望一阵的,现在也不观望了,直接带着国书来降了!”
    拓跋焘神情振奋地对着空气挥了挥拳。
    “若是西秦也能归附,我也就不急着收拾北凉了,到西域的路通了!”
    这才是拓跋焘最欣喜若狂的原因。西域诸国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全部向大魏示好,只是苦于中间有西秦、北凉和夏国阻拦,山高水远,所以才一直不得通商和来往,往往有商人到了西秦和北凉就被拦下来了,还要课以重税,无力再往东行。
    但总还有看清如今局势锲而不舍的,拓跋焘御马苑里那几匹大宛的汗血宝马就是这么来的。
    西域需要丝绸和茶叶、瓷器,魏国这些都有,虽然不如刘宋精美,但对于西域通商的胡人来说是足够了,而西域的宝马、珠宝、香料、美酒和胡人通晓的各种技术都是北魏所需要的,这其中贸易产生的巨大财富曾经让西秦横扫西方诸国,如今魏国得了西秦,便是直接打通了往西域的通路。
    赫连定是何等城府之人?若不是他看清楚了魏国为何一直对北凉虎视眈眈,他也不会另辟蹊径,冒着灭国亡命的危险去拿下正在动乱中的西秦。
    西秦夏季刚刚大旱他就已经出兵,到了秋天秦国颗粒无收又遇到征战自然是民心不归,轻而易举就破了西秦。
    “我看赫连定未必是筹不到赈灾的粮草,刘宋和北凉恨不得捧着粮食送他。”崔浩心情也很好,西秦的归附让魏国统一北方至少加快了五年。
    “赫连定是想要给足陛下面子,送个台阶罢了。看来这位平原公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儿子和妹妹,不想再摆架子了。”
    “他不想摆架子了,我反倒要高高的把他拱起来!”拓跋焘搓着手,“他是以平原公的仪仗来的?大概是听说我国鸿胪寺官员不允许他的使臣以王臣的名义进京了。我亲自率军去迎接他!用迎接别国国王的仪仗!”
    “不可啊,陛下!”
    古弼一听担忧地要命,“上次就差点……”
    “他只带了三千兵马进入魏国,大军都留在了西秦,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只在国境附近迎接,他带着三千兵马取道夏国来我国,已经是表现出自己的诚意。夏国那么多人马,若他真有什么想法,踩也把他踩死了。”
    拓跋焘从不担心赫连定有诈,他就担心自己的诚意表现的不够诚恳。
    “三日后,不!明日就出发吧!带上赫连明珠和赫连止水,一起去迎接赫连定!”
    古弼见拓跋焘的急性子又发作了,知道这风头上自己说的没用,只得连连用眼神催促崔浩和库莫提等人。
    “陛下,羽林军要出动,至少要传令沿路的州府准备粮草补给吧?没有三五日是走不了的。”
    崔浩从务实的角度出发。
    “不如由留守统万城的常山王带人迎接赫连定的人马,直接护送到平城附近来,陛下再去迎接。这样一来,面子也给了,也确保陛下的安全。”
    库莫提显然也同意这样的安排,连连点头。
    “不光是补给的事情,若是一开始就给赫连定太大的迎接规格,留在平城的诸国使节肯定也有所不满。而且陛下若是以迎接国君的礼仪去迎接赫连定了,等他归顺魏国之后要如何封赏他呢?必要的尊重是要有的,但不能太过。”
    “那些使节除了给我送些我不需要的东西,还做了什么?我国还要多两倍的还赠给他们!这种好买卖谁不愿意做啊!若我送别人东西能还两倍回来,我也一年派几趟!”
    拓跋焘一想到那些“礼物”就有气,“有本事送我国一大片疆土!我也以国君之力待之!哪个国君敢自己亲自来魏国的?”
    拓跋焘一门心思钻到要去迎接赫连定的急切心情里去了,就连崔浩和库莫提说了都不算,语气迫切的就像是要迎接美女的色中恶鬼。
    事实上,他对北凉要送上来的大美女兴平公主都没这么上心,还担心冬天天寒会冻坏将士,非要等到开春春暖花开再去迎接。
    可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平城也不知道有多少忙事,拓跋焘却想丢下一堆烂摊子去西边迎接赫连定!
    库莫提劝说无效后,只好又去看站在最末的贺穆兰。他虽不知道贺穆兰是女人,却知道拓跋焘一直对贺穆兰和其他人不一样,加之他怀疑贺穆兰本来就是拓跋焘安排的一枚暗棋,是隐藏起来的心腹,就对她抱有更大的希望。
    谁知贺穆兰一张口,却让其他几位大臣和将军差点把她咬死。
    “我觉得,陛下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对。”
    古弼那表情,就差没写着“你这个拍马屁的佞臣!你这个马屁精!”了。
    贺穆兰却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卑不亢地说道:“赫连定无疑是当世的英雄,也有着自己的傲骨,否则他不会在杀了赫连昌以后自立为帝,又竖起夏国的大旗。但他确实也没有想过真的重立夏国,否则不必要频频对我国派出使者,又接纳我国的使者进行谈判,包括他打下西秦,都更像是为了日后归顺我国而赢取晋升和立足的资本……”
    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说的话也越来越坚定。
    “赫连昌一直忌惮他,拼命打压他,事实证明呢?事实证明这位平原公确实是真正的国之栋梁,在进行九死一生的任务失败后还敢带着残兵跨越大半柔然回到夏国,就从‘为臣之道’上来说,他的德行是丝毫无亏的。相比之下,赫连昌对他做下的一切足以让世人心寒。”
    “陛下如今正欲扫平诸国,诸国或积弱、或势小,多有能人异士举棋不定,陛下正是要竖立‘明君’典范的时候。莫说赫连定真的是带着国土来降,便是没有,陛下也要做出足够的诚意来给诸国看。若是对待屡屡对抗的死对头都能真心相待,那真正归附的属臣就更不用多说了。到时候我国真的和其他国家征战,怕是这些想要归顺的他国大臣就能起到想象不到的作用。”
    为了换个老板而怂恿自己的boss跳槽的大臣还少吗?
    北方十六国曾经都是互相跳槽来跳槽去的、
    “退一步说,赫连定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惨事,心中必定留下了巨大的创口,对待君臣交往也不会付诸全部的信任,他会归顺,一来是顾及家人,二来是权衡之后发现归顺才是最好的路子,对待陛下有多信任、多有归属感却是未必。”
    她笑了笑,拍了拍拓跋焘的马屁。
    “但我们的陛下却是一个和赫连昌完全相反的君主,不但仁慈豁达,而且对臣下十分信任,这是为君者最让人容易拜伏的一个特质。若是陛下折节下交真的能把赫连定的心捂热了……”
    她想起那个孤注一掷千里奔袭的将军,一时间生起英雄惜英雄之情。
    “陛下,若是真能让他归心,赫连定当年如何效忠夏国,就能如何效忠魏国。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纵然一时心冷,可本性是在那里的。他有心胸有能力,又是夏国的支柱,善待他百益而无一害,只不过会有一点风险,值得尝试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如此,面子这东西重要吗?我再尊敬乞伏暮末,他能扶的起来?他能效忠我?我不尊重效忠我的人,还要尊重什么?”
    拓跋焘被贺穆兰说的眼睛连连大亮,恨不得冲上去拉着她的手亲上几口。
    而一旁的古弼、崔浩和几位鲜卑要臣对视了一眼,互相换了换神色,都对之前只能默默听之的贺穆兰产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感到诧异。
    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难道真是被佛门高僧点拨一二,开了灵窍?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原本不信,如今却是信了。让平城年轻人交口称赞,花将军果然是有独特的心胸。”崔浩嗟叹了一句,想到自己那个还不知道要多久的弟子狄叶飞,忍不住又道:“这世上,以情出发而不是以利先行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贺穆兰矜持地连称不敢。
    古弼也想到了自己的小弟子若干人,若干人对花木兰惊为天人,三句不离“我家火长”,拓跋焘也对花木兰如此信任,这人以一介寒门之身跻身于朝堂之上,就连拓跋焘商量这样的大事都请素和君召他前来,就算立于末座,也值得人推敲了。
    加之花木兰并不恃宠而骄,说话也言之有物,更是对拓跋焘的胃口,不但如此,征战也好、比武也罢,都证明了整个人有当世难及的武艺和作战能力,这样能文能武的年轻人,再多几年磋磨,确实不知会走到何等高处。
    所谓潜龙在渊,不可小嘘,便是如此。
    拓跋焘兴高采烈,库莫提似乎也被说动了,崔浩一直是支持拓跋焘的,古弼见独木难支,只好也跟着妥协,所有人开始详细商谈起迎接赫连定的细节。
    这些就不是贺穆兰能插嘴的了,她对这些行政规划和安排完全不懂,这也不是“见识”能弥补的,于是继续保持她一贯的“谦卑学习”的态度,完全不插嘴的在一旁听着。
    而这种言行更加让诸多达官要臣认定了她是个不骄不躁的稳重青年,对他也愈发和颜悦色。
    汉人和鲜卑人如今虽有摩擦,诸多派系之间也有利益矛盾,但北方未平,内部其他胡族也多有摩擦,总体上来说是小事上互相使绊子,大事上从不出岔子,总是能一致抱团对外,办事效率也快。
    只要拓跋焘提出来的意见被采纳,或大臣提出来的意见被拓跋焘采纳,诸多大臣集思广益、各司其职,很快事情就被分配下去,各就各位,极少拖拉。
    没过一会儿,殿上走了不少大臣,都是去忙各自要司管的事情去了,只有崔浩和少数几位大臣留了下来。
    崔浩留下来,却是为了另一桩事。
    “陛下,听说你把天竺而来的高僧昙无谶留在了宫里?这位是北凉来的使臣,将他贸然留下不利于两国的交好,最好还是送回使馆才是吧。”
    崔浩笃信道教,又和寇谦之结盟,寇家是河南豪族,崔家借着寇家的声望又拓展了不少势力,两者互相有所倚仗,是不可能看着拓跋焘往佛门方向倾斜的。
    拓跋焘此时并没对任何宗教表现出特别刮目相看的样子,对佛门也好、道门也好,都是“黑猫白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的态度。
    他自己的父亲信佛,北魏佛门强大,诸多名僧都对昙无谶是极为推崇,这位大师又精通不少语言,还曾是西域各国的“法师”,周游列国,见识极广。
    拓跋焘担心他被北凉报复,将他安置到宫里,以“上师”对待,听他讲述在西域各国,以及在北凉的经历,想借此了解西域和北凉等诸国的风土人情、国力虚实,结果崔浩却让他送了昙无谶出去,顿时心中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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