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宗低着头,目光从自己那话儿扫过。
    “不过我就是爱乱想,我我我我……我没……”
    这下倒换成贺穆兰愣住了。
    她只是有些习惯性嘲讽地反问郑宗,却没想到他会承认。
    贺穆兰没有发声,郑宗抬起头,见她愣在那里,居然自己上前拿过了贺穆兰的衣物,一咬牙,像是接受审判般开口问道:
    “将军是不是瞧不起断袖之人?”
    “呃……”
    贺穆兰呆了呆,看着郑宗一张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突然皱起了眉头。
    “你是断袖?”
    那他可真倒霉,赫连明珠虽然漂亮,却是个女人。
    “……我是。”
    郑宗一张脸如同金纸。
    “将军若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要赶我走,我不会生气。不过我对将军是真心敬佩,所以才愿意把自己秘密告诉您……”
    “哦,不,你误会了,我对断袖并无偏见。”
    贺穆兰有些了悟地点了头。
    大概是不同于一般人的性向,让郑宗一直处于压抑之中,在这个胡人为主的时代,这样的天性几乎是让人绝望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显然郑宗就是那个变态的例子。
    更别说他后来直接被阉了。
    “真的?”
    郑宗泪眼濡湿地抬起头,看见贺穆兰面色如常,眼神也依旧清澈正直,忍不住笑了出声。
    “花将军果然与众不同。”
    “不过,你最好别喜欢上我。”
    贺穆兰看着郑宗,突然冷酷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郑宗的心情先抑后扬,脑子里简直犹如两个人在拉扯,表情也彻底无法维持住正常人的样子。
    他扭曲着脸孔问道:“您……您说并无偏见的……为何……”
    贺穆兰凝视着眼神里有着疯狂和压抑的郑宗,竟说出了她人生中最渣的一句话来。
    “我其实也爱男人。”
    郑宗扭曲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贺穆兰看着已经快要疯掉的郑宗,心中居然升起了报复的快感。
    这个人让她这么多天来变得快要不像是自己,数次在理智和情感之中挣扎,在人性和道义面前痛苦,今日总算也让他尝了尝这样反复的滋味。
    她反正快要死了,为何不能骗一次人?
    贺穆兰心中做出了更渣的决定。
    “那小子一定是找将军告状了!”
    “呜呜呜,你们害我光屁股跑半个营地!我要跟将军告状!”
    “完了,师傅肯定更加生气……”
    几个人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的来到贺穆兰的营帐外,请求参见。
    可怜刚刚值守没多久的亲兵一掀开营帐准备去通报,所有人就听见帐子里的贺穆兰掷地有声地开了口。
    “……可是,我只会爱一个好人。”
    哈?
    啥?
    妈的,他们家将军师父火长在跟哪个兔崽子谈情说爱!
    ☆、第381章 开始内讧
    “你觉得什么样才算是好人?”
    那罗浑若有所思的问身边的亲卫们。
    而这些亲卫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没有跟那罗浑说,不光是他,陈节、袁放、盖吴和郑宗都问过他们这个问题。
    每个人问的时候表情都各不一样,但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像高校尉那样吧……”一个亲卫将祸根引到高深那边,“行善积德,清正廉洁,还要锄强扶弱……”
    “我觉得心地正直就行了,心地善良的人不会做坏事。”
    “如今这世道,做好人就是被人欺负啊……”一个亲卫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有花将军那样的本事,光做好人不知道死多少回。”
    “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不少人命,能算作好人吗?”
    一个亲卫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谁有将军杀的人多?”几个虎贲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将军不算是好人吗?”
    听到这里,那罗浑的心抖了抖。
    先前不知道花木兰是女子,只觉得他英勇盖世都是应该的。
    如今再想到她以一个女子的身份照顾了他们这么久,那一句“谁有将军杀的人多”,竟也让人胆战心惊起来。
    哪个女人愿意杀人呢?
    尤其是火长那种温和内敛的性格。
    除了那罗浑,盖吴和袁放也在纠结。
    袁放手拿着一封紫色的信函,不知道该不该把贺穆兰的事情给写进去。
    他虽被拓跋焘送到了贺穆兰身边,但依旧没有和宫里断过联系,尤其是素和君,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看看。
    一来是因为他是天牢里的囚犯,只不过被拓跋焘法外开恩送到贺穆兰身边做个胥吏,还是需要监管,二却是拓跋焘时时要咨询他经济上的问题,有时候会托素和君带了话来。
    这封紫色的信函,便是白鹭官的加急文书,在任何一个驿站都能送回京中,原是为了路上有个万一,让袁放通风报信的。
    虎贲军的军士大多出身黑山的军户,原本对贺穆兰就有着狂热的崇拜,加上贺穆兰几次三番带他们打了胜仗,谁也不愿意换个主帅,所以贺穆兰曾经昏迷过两次,所有人的嘴巴却闭的死紧,没有一个人透露出去。
    生了恶疾就要致仕,这对一个年轻的官员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正是因为贺穆兰绝对的威望以及他们守口如瓶的坚持,让拓跋焘他们都不知道贺穆兰阳寿已尽,但如果把这件事告之宫中呢?
    如果皇帝知道了,会不会能调用御医、道士、和尚,管他什么玩意儿,只要把贺穆兰的病治好了,阳气宣泄出去了,不也是皆大欢喜吗?
    袁放想了想,最终还是一咬牙,开始奋笔疾书。
    他时间不多,一旦离开了魏境,就没有驿站可用了。
    他是个果决的人,心中一旦做出了决断就干脆利落,一封信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写好,又请了一个虎贲军中的伯鸭官给送了出去。
    贺穆兰的军报本来就是三天一次送往平城,袁放的信件跟着军报去了驿站,不过几日的功夫就会到达平城。
    “希望不是百忙一场……”袁放看着伯鸭官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
    卢水胡营。
    卢水胡跟着使团已经有不少天了,这段时间里,卢水胡人的粮草和路上的花用都是贺穆兰的私产。
    袁放本来准备到了下一处大城就想法子从军需中匀出一部分粮草来,谁料这段时间遇到下雨,路上泥泞不堪无法行军,就这么一日日的消耗着军中的粮草,浪费着所有人的时间和经历。
    盖吴和袁放有了矛盾后,一天倒有大半的时间和同族们在一起,直到贺穆兰出去“散心”回来,这位乖弟子才又老老实实的回去“尽孝”。
    可贺穆兰是女人、而且性命不久的事情让他知道了以后,他心中原本誓死追随师父的目标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一个不世出的将军,若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那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世界记住他呢?
    不是打一场震惊天下的胜仗,就是教出一个更加厉害的弟子。
    虽说“花木兰”替父从军的名声足以震惊世人,但随之而来的肯定还有妄议和菲薄,盖吴不愿师父的名声中有一丝丝污点,而他想要早早的成就名声……
    “我想重建天台军。”
    盖吴坐在一群族人中间,看似是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们玩着摔角,嘴中却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哈哈,原来少主要重建天台军啊……”路那罗的眼睛还看着勇士们,先是随口应和了一声,而后猛然瞪大了眼睛。
    “啥?你刚才是说你想重建天台军?”
    “是,我父亲的旗子已经收回了两面,还有一面虽然不知道在哪里,只要我的天台军重立了,恐怕也就会出现。夏国破灭时,不少天台军的族人去了北凉讨生活,只要我们到了姑臧细细打听,一定就能又把人手找回来。”
    盖吴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我们族中的老幼都已经在秦州获得了土地,但如果长期这样下去,所有卢水胡的男儿都会变成农民,我们善战的传统会完全消失。天台军的存在极为重要,它能让我们不会变成平庸的牧人或者农民。”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成品的木头削了起来。
    “谁知道天下什么时候又会打乱?我们能生存这么久,和我们能征善战不无关系。只要天台军还在,族中健壮的青年就会投奔,至少卢水胡还有这么一支雇军能够保护家乡的老幼,就如同我父亲在魏夏之战中救了杏城的妇孺们一样。”
    “话是没错,但之前十六国混乱,四处都要请人打仗,所以我们天台军才能糊口。如今北方还算平静,就算魏国和燕或者凉打了起来,雇佣我们的可能性也不大。”
    路那罗摸了摸后脑勺。
    “我们能做什么呢?四处巡逻?”
    “不,这种脏活儿我们不接。”盖吴沉了沉脸,“这会败坏我们的名声,让杏城的卢水胡人蒙羞。”
    “那……”
    “说不得我们的出路要落在袁放那狐狸身上。”盖吴撇了撇嘴,有些不太愿意地说道:“听师傅的意思,他以后是要为魏国行商的,行商就要有商队,一路上肯定少不了护卫。我想过了,魏国虽然派了人出去行商,但肯定不能派大量的兵马进入别国,否则就会引起别人的忌惮,但雇佣雇军却无妨。我们卢水胡原本就是做雇军的,天台军更是在各国中名声响亮,只要我们每次都能成功的把货物运送到目的地,以后找我们做护卫的商队就会越来越多……”
    路那罗没想到盖吴居然想到袁放身上,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半天愣不过神。
    “只要把昔日我父亲的部下们都召回来,我父亲的人脉也就回来了。我们可以经常和各方保持友好的关系,赠与礼物维系其中的关系,各条道上的山贼盗匪也会给我们些面子。剩下的都是马贼和流寇,对我们来说都不是问题。”
    盖吴眯了眯眼。“至于那些难对付的,既然我们护送的是官家的商队,陛下也不会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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