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淑妃一怔,也不自觉地细细回想,好一会才喃喃地道,“你说的也对,为什么呢?难道她恨本宫犹深,恨到宁愿与本宫同归于尽?”
    无论事成是否,那个人写下那张纸条,便是相当于将她的性命交到了自己的手上。若事成,倒霉的自然是苏沁琬,可她是好是歹还得看自己的意思;若不成,自己是肯定将纸条交出去,以减轻责任。
    只不管哪一种结果,于她来说并无什么好处?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恨蒙了心?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徐淑妃心中纳闷,可也知道如今这个时候着实不是去问个究竟的好时机,只能强压下这些疑问。
    寂静的园子里偶尔可听虫鸣声,夜风拂面,还来丝丝凉意。一身素雅打扮的女子怔怔望着朦胧的月色出神,片刻之后轻笑出声。
    失败了……呵,竟是失败了!
    误会?他到底是有多护她?护到连男儿的尊严能摆到一边!
    “……皇、皇上万福!”身后贴身宫女惊喜犹带不安的请安声将她唤醒过来,她怔怔回头,对上一双冷漠无温的眼眸。
    ☆、117|116.03
    “你来了?”轻柔欣喜的招呼,仿佛多年未见的故友重逢,浅浅淡淡的一声问候,却含着无数道不出的复杂情感。
    赵弘佑定定地望着她,脸上无甚表情,良久之后不疾不徐地道,“你不该再对她出手,你该知道,她不是你能碰的!”
    夏馨雅轻轻地笑出声来,果然如此,她就知道会如此,她抛弃了一切才能接近的男子,其实从来不曾属于她,她更不懂,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如那个苏沁琬!
    “……你真的、真的就如此的爱她?爱到非她不可?爱到不容许旁人碰她哪怕分毫?”脸上笑意渐渐收敛,她迎上他的视线,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赵弘佑一怔,眼神顿时有几分迷茫。
    爱?他爱小狐狸?这段日子以来的每一幕轮流在他脑海中闪现,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丝释然的笑意在他唇边浮现。
    “若是非她不可便是爱,那朕,确是爱她的!爱到不容许任何人伤她分毫!”毫不迟疑的坚定之话掷地有声。这话一出,他顿时有一股豁然开朗之感,仿佛萦绕周遭许久的迷雾渐渐散去。
    他不懂什么才是爱,可假若爱就是非她不可,那他肯定是爱她的。执手白头,非她不可;生同寝死同穴,更是非她不可。若这样都不算爱,那什么才是爱?
    夏馨雅脸色白了又白,心中明白是一回事,可亲耳从他口中得到确认又是另一回事,心一点点往下沉,仅余的一点光亮彻底消失殆尽。
    “没有将你身边的人撤走,是念在夏远知多年相扶的份上,可如今朕却觉得自己大错特错,将你困在蕴梅宫,你尚且有手段去对付他人,可见便是身边无人,你也能衣食无忧。”赵弘佑沉着脸,嗓音清冽。
    从高处跌下来的失宠妃嫔会有什么样的待遇,他心中清楚,仅是将夏馨雅困在蕴梅宫,而没有将她的人撤走,只不过是让她不至于落泊到身边无人,连日常用度都无法保证。
    夏远知这些年为了自己,违背了最器重疼爱他的夏博文之意无数次,他不是不感念的,所以哪怕是再痛恨眼前女子,他也依然为她保留了最基本的保障。
    可是如今他却后悔了,后悔自己拖泥带水不够干脆。
    夏馨雅怔怔地望着他出神,望着他嘴巴一张一合,那些无情的话仿佛全然听不进。
    月光下的男子依然一如当年,翩翩佳公子,气质不凡,举手投足间贵不可言,仿佛一缕三月里的和煦春风,悄悄的吹进她的心房,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又如天上一轮明月,在她心中洒满如水般的柔光。
    不是她的终不会是她的,无论她做得再多,依旧不会是她的。
    赵弘佑只望了她一眼,随即转身就要离开,方踏出一步便又停了下来,回过头问,“你在给愉昭仪的信上写了什么?”
    夏馨雅缓缓地对上他的视线,绝望到深处却是无知无觉,只怕这才是他今晚到来的真正目的吧,否则他估计是再不愿见到自己的。
    “一样,两封信上内容一模一样!”她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地回道。
    早就在她提笔那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再无退路,她擅模仿笔迹此事,除了她的兄姐母亲,便只得眼前此人知道。她只是想知道,到底她当年一眼便看上的男子,是对所有女子都无情,还是仅是对她?
    她仿佛用了一生之久都没能得到他的心,原来并不是他没有,而是他早就给了别人!
    赵弘佑心口一痛,一模一样的内容?仅是‘有要事相求’这几个字便能让她不顾安危,甚至不去深思当中是否有诈,就这般急匆匆地要去见凌渊?
    若非中途出了意外,她与凌渊被当场捉住,哪怕他再相信他们的清白,也断是救不得!
    苏沁琬,你到底将我放到了何处?
    心中那阵绞痛渐渐强烈,他再无法留在此处,转身大步离开……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夏馨雅勾起一丝笑容,她不知道苏沁琬日后会怎样,也不知他所谓的爱又是怎样?但她爱了一辈子而不可得之人,她实在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轻轻松松地便被旁人得到。
    外面隐隐传来呼喝及求饶声,她知道侍候自己的那些人要被带走了,主仆一场,终究是她连累了她们。
    重重的宫门落锁声顺着夜风传到她耳中,她失神地仰着头,满天的繁星点点,像一双双调皮明亮的孩童眼睛,眨啊眨啊,那样子,就像她的姐姐当年一本正经地护着闯祸的她,偷偷回头向她眨眼示意的模样。
    关在蕴梅宫的这段日子,她越来越多地想到了从前,想到从前姐妹一处时的欢乐时光。慈爱的娘亲,温柔的姐姐,沉稳的兄长……
    她本是无忧无虑,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太傅府小姐,如今却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冷宫里一名可笑的嫔妃。
    爱令人狂,恨迷人心,她爱而不得,恨而无门,最终只是累了最疼爱她的亲人,累了她自己,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的下场……
    视线渐渐变得朦胧,两行泪水缓缓滑落,渗入脖颈处再寻不到踪迹。
    “……嫦娥吃了灵药,身子越来越轻,渐渐飘出了窗外,直入云霄,最终落到了广寒宫,从此只能遥望下界,思念再无法相见的亲人……”如银盘的明月上,隐隐可见一棵树的模样,不知怎的又再忆起儿时姐姐笨拙地哄她入睡的故事。
    眼泪如断落的珠子一般大滴大滴的滚下来,她猛地蹲在地上,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嫦娥应悔偷灵药,她后悔了,后悔不该鬼迷心窍地恋上一个根本心中无她的男人;后悔犯下那滔天的罪孽,间接害了最疼爱她的姐姐;后悔不懂得珍惜,不懂得分辨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姐姐,大哥,娘,阿雅错了,阿雅真的错了,姐姐,阿雅后悔了,阿雅错了,姐姐……”嘤嘤的哭泣伴着一声又一声的泣血忏悔,在寂静的夜空下回旋,伴着清风飘出很远……
    ‘当当当’的三下敲更声,隐隐可闻。
    “啊!”简朴的床榻上,两鬓斑驳的中年女子从恶梦中惊醒,惊得在外间侍候的侍女连忙进来问,“夫人,您怎么了?”
    中年女子惊魂未定,抬手拭了拭额上汗渍,却在脸颊上抹了满手的泪水。
    那一股揪心裂肺般的痛楚又再袭来,她紧紧地揪紧胸口,眼中泪珠滚动几下,终是砸落被面上。
    “……娘,女儿错了,女儿真的知错了。”梦中那一张泪颜,那声声忏悔,如一个无形的大手,死死拧着她的心。
    “……阿、阿雅!”中年女子喉咙堵得厉害,翻江倒海般的痛苦揪得她几乎痛不欲生,那个数年不再呼唤的名字,终是冲破阻碍,沙哑地被唤起。
    她的女儿,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女儿,让她午夜梦回都觉死后无颜见长女的小女儿!她明知她间接害死了长女,可她却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在权势追逐当中,血脉亲情到底算什么?她痛恨夏府,痛恨那个只会把她的女儿当棋子般摆布的夏府,但她更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如此的无能为力……
    “夫人,大事不好,宫里的娘娘,薨了!”房门被人用力推开,紧接着便是凌乱焦急的脚步声,有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痛哭回禀。
    痴恋一场终成空,不如归去……
    贵人夏氏,太傅夏博文嫡孙女,贤敏皇后嫡亲妹妹,薨于启元七年夏,以妃礼葬。
    ***
    “死了,死了……夏馨雅竟然死了!”燕贵妃双腿一软,跌坐在贵妃榻上,脸色苍白,口中喃喃道。
    “想来是事情败露,皇上再饶不了她,她也觉得生无可恋,这才一时想不开。”映春柔声道。
    燕贵妃胸口急促起伏,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她猛地紧紧抓着映春的手,有些慌乱地道,“映春,我总觉得,总觉得……”
    总觉得什么,她重复了几回也说不出来,可心中那股沉重感却是赶也赶不掉。哪怕她如今压下徐淑妃,彻底掌了六宫事,可心里不但没有欢欣之感,反倒是……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哪里出了问题?”这个几乎耗了她半生心血的后宫,如今却给她一种抓不住的感觉,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仿佛离她越来越远。
    派出去查苏沁琬的人再也没有回来,传去国公府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明明她离那个盼了多年的位置仅半步之遥,可为什么她却感觉不到半分喜悦?
    “有一事,上回淑妃娘娘着了侍卫从观霞阁捉走了凌大人,皇上龙颜大怒,让禁卫统领周源将宫中侍卫撤换,老国公爷当年在宫里布下的那些人,也遭了池鱼之殃,不知被换到了何处去。”想了又想,映春终是压低声音将刚得到的消息禀报燕贵妃。
    燕贵妃心中一凛,“你说什么?全部被换走了?”
    “便是没有全部,只怕也差不了多少。”映春满脸凝重。
    燕贵妃大骇,若非知道观霞阁一事与自己无关,又是各宫各处的侍卫都被撤换,她都要怀疑皇上是借机在清算她的势力了。
    心里那个不安的念头越来越清晰,她紧紧咬着牙关,这一回,她几乎可以相信,相信自己那个隐隐的感觉是正确的。
    苏沁琬,必将继徐韵兰后,成为她执掌凤印的威胁!哪怕这个威胁目前尚未破土,但只要她再放任不理,假以时日,定会生根发笌,长成参天大树!
    ☆、118|117.116.03
    “老臣谢过皇上恩典!”满头花白的当朝太傅夏博文,诚心恭敬地朝上首的赵弘佑行了大礼。
    “太傅不必多礼。”赵弘佑明白他此举用意,不过是因为那‘妃礼’二字而心有感念罢了,说到底,其实不过是确信太傅府颜面得以保存,他也不至于晚节不保。
    夏博文颤颤巍巍地起了身,缓缓抬眸望向上首那金碧辉煌的龙椅上,那个年轻的帝王。
    沐浴在金光中的年轻男子,容貌虽瞧不太分明,可那身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却已让他明白,今时今日的天子,真的再不是当年那个任由他们三位顾命大臣摆布的懵懂少年。
    曾经满满的雄心壮志,随着最后一位嫡孙女的死而消失殆尽。他唯一庆幸的便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孙,比他更早看得透,一直紧紧追随着眼前的帝王,所以到今日才能不受太傅府的牵连,依然能有一番前途。
    夏博文离开后,赵弘佑斜睨了一眼从殿内另一边走出来的人影,语调淡淡地道,“你倒是宽容大度。”
    凌渊脚步微顿,瞬间便明白他这话所指,微微笑笑行礼拱手道,“一个可有可无的‘妃礼’便能让夏博文老实下来,臣觉得,臣这个提议收效甚好。”
    赵弘佑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一副‘看见你就烦’的模样。
    凌渊摸摸鼻子,这几日皇上待他一直便是如此,不冷不热,阴晴不定。燕徐两府倒台是必定的了,可夏府,若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按他的意思,还是可以保留的,毕竟,三位顾命大臣全部倒台,难免不会让人觉得当今皇上刻薄寡恩。况且,夏博文当年总也算是皇上的授业之师,虽也不算干净,但这些年有夏远知看着,相比其他两人终究也算好些。
    早前清妃被降为贵人,夏博文已经惴惴不安。清妃当年对贤敏皇后所做之事爆发出来,不提太傅府会面临怎样的风暴,单是在清流学子中素有威望的夏博文,名声定会跌至谷底。
    一个可有可无的‘妃礼’,其实不过就是给夏博文一个定心丸,算是为太傅府保留了颜面,让他明白皇上隆恩,过往不究,同时又可起震慑作用,让他今后再不敢心存异念。
    他是科举出身,自然清楚夏博文在学子当中的威望如何,能捏着他的死穴让他从此老老实实为皇上所用,这样稳赚不赔之事,又何乐而不为?
    ***
    夜色迷离,原是灯火通明的宫殿,灯光也渐渐暗了不少。迎风而立的男子,背着手站于凉亭当中,衣服上的带子飘飘荡荡,发出一阵细碎的‘噗噗’响声。
    他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那座宫殿,一如这段日子以来的每一晚,愣愣的出起神来。
    这个时辰,她想也是睡下了……天气渐热,她又是那样的娇气,也不知夜里睡得可安稳?就怕她夜里贪凉……想到此处,他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有时他甚至觉得,若是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思该有多好啊!不懂不明就不会难受,更不会胆怯,胆怯到进去问一个答案都不敢。
    他知道夏馨雅的话未必可信,但听到的那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地相信了。有凌渊庄上她那一抹笑容在前,又被她那般愤怒地指责过,他本就心存疑虑,而夏馨雅那句话简直就像是印证他的想法。
    正如一个人处于极度的怀疑及不确定当中,突然有个人掷地有声地告诉你,‘你的怀疑是正确的’,那头一个在他脑海中闪现的便会是——果然如此!
    郭富贵无奈地侍立一旁,他已经不记得这样是第几回了,每一晚皇上都会独自走到此处,静静地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明明怡祥宫近在咫尺,可他就是一直守在外头,直到就寝时辰过去,他才肯离开。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才使得皇上行为如此古怪,若是想见愉昭仪,大可光明正大地去,相信这后宫当中没有哪个嫔妃会不乐意皇上驾临。
    可他偏偏就是不肯进去,硬是站在外头吹凉风,这、这到底算什么回事啊?
    “……回去吧!”果然,到了这个时辰,又听到了赵弘佑低沉的声音。
    郭富贵暗暗叹了口气,正要抬腿跟上去,突然间灵机一动,快走几步追上赵弘佑,躬身禀道,“奴才有事要禀报皇上,白日里曾听李太医说过,昭仪娘娘、娘娘身子抱恙。”
    赵弘佑立即便止了脚步,恨恨地刮他,“如此要紧之事,为何不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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