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城头上兵士们的遗骸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府门下十口薄皮棺材一字排开放在那里,他来找李司马商议定州布防的事情,却碰到那李司马正与一清瘦少年在说话,待李司马介绍了,李纪才知道,那少年就是车镇将身后仅留的血脉,他的嫡女车芷兰,不管李纪这人如何冷情冷面,知道了这车芷兰的身份,还是不由心中一震,默默的留意起来。
    车芷兰原是来和李司马商量自己家人后事的,那李司马与车镇将两人情同手足,却于好友战死城头前痛骂他是懦夫脓包,此时心中的羞愧与内疚折磨的他心身憔悴,而那车芷兰除了脸色苍白外,神色可说是镇定如常,在安置父兄的尸身前,她却先是再三劝慰着那李司马,说是自己父亲留在定州守城,而李司马出兵援救蔚州,本就是当天当时唯一正确的选择,她自己父兄叔父上阵前便已经是做好了战死城头的准备,这定州乃是祖父为之抛洒热血而守护之地,能战死于斯,也是车家人心甘情愿的。
    之后几次碰到男装的车芷兰,她也总是这样波澜不惊的态度,唯有在父兄们出殡的那天,才默默流了一路的眼泪,要说小卫将军他们,本来也只是想借着车家一事为由头,于那朝廷上好好闹上一场,省的军中武将常年被那些文官酸儒们压着一头,后来也是实在有感于这车家孤女的不凡,才会想起带着她一起回了长安城,无论如何都要将她安置妥当了才放心。
    如今因自己的神来一笔,却让这车芷兰一夜间成了当今的太子妃,李纪本来是个从来不言后悔的人,此时站在这里,心头却也不免突然有些迷惑,若是没有三哥的事情,若是没有自己在背后的谋划,也不知道这车芷兰会是过成个什么样子呢?
    李纪正在凝思出神之间,却突然感到身旁有一道眼光投来,他侧身一看,却是那仍安坐于席上的安国郡公崔泽厚,李纪便转过身笑着冲他一拱手,崔泽厚也是微笑着点头示意,两人就这样遥遥打了个招呼。
    因这车县主中途突然*辣的来了这么一手,这秋桂宴的后面却突然变的有些索然无味起来,原本还要抚琴作诗的元娘等人,都不约而同的好像彻底遗忘了此事,而那车县主仍是之前那样正襟危坐着,脸上也不见有任何得意之色,虽也有性子活泼的小娘子蠢蠢欲动的想要上前与她攀谈,但不知是不是被她的气势所震慑,并没敢真正行动,一时这桌上,倒比刚才更加的冷清了。
    倒是那对面仙霞阁上,推杯换盏的却比往日更加热闹了,尤其是宗室里的小爷们所坐的二楼,有几个还指手画脚的当场比划了起来,那安亲王嫡次子家的庶长子李刚本也正与几个相熟的堂兄弟说的开心,却突然像看到了什么一样,探身趴在亭阁栏杆上张望了一会儿,便带着自己的小厮往那楼下去了。
    玉华此时也正带着阿蛮走出了紫云楼,想要到旁边房舍里设的净房去方便一下,她一路慢慢走着,脑中还全是刚才那车县主挥舞着蟒鞭的样子,丝毫也没注意到前面有两个人影急匆匆的迎面而来,还是跟在身后的阿蛮叫了一声“五娘小心!”,又快走一步拦在了她身前,才没让她与对面那人撞了个正着。
    玉华本以为对方是无意间不小心撞过来的,看到站在前面的是一个*岁的锦衣小公子,心中虽然奇怪他怎么会跑到了这边来了,还是带着阿蛮往路边躲去,给他让出了道来,可玉华万万没想到,那小公子却突然几步上来逼到了自己身前,扬声问道:“你便是那个崔五娘吗?”
    玉华虽然从来没和这样的小公子打过什么交道,心里却清楚这事极为古怪,她急忙又往后退两步,蹲身一福,也没回答那人的问话,便想带着阿蛮往回走,可两人才刚回过身去,那小公子旁边的小厮却一个箭步就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崔五娘,我在问你话呢,你往哪里跑啊,我问你,你今天怎么不跳那柔旋舞啦,弹什么琵琶啊,一点也没意思。”
    这小公子正是那安亲王嫡次子家的庶长子李刚,玉华虽不知他的身份,但见他态度蛮横,衣着华贵,便知道这位小爷应该是个自己惹不起的人物。
    此时站在玉华身后的阿蛮,却突然战战兢兢的开口了:“这位小爷,这里是今天女眷们宴饮的地方,您不应该到这里来的,请问您是来找哪位夫人的吗?前面就有引路的嬷嬷,你可以让她们帮您通报,我们小娘子是这崔府的小主子,还请您让条路给我们过去......”
    玉华倒没想到阿蛮此刻能及时出言相阻,而且这一番话说的有条有理的,既点出了要去告他家大人的意思,又强调了自己家小姐也是这府里的小主子,是有人照看的,而且她声音虽抖的厉害,嗓门却比平日里都大了许多,大约是想引起前面房舍处守门嬷嬷们的注意。
    谁知阿蛮话音未落,那李刚已经挑眉使了一个眼色,拦在玉华她们身前的那个小厮,探身往前一冲伸手便一耳光将阿蛮打翻在了地上,玉华唬了一大跳,脸色变的刷白,她连忙扭身要去扶那阿蛮,胳膊上一紧,却是被那李刚给生生拽住了,他一把扯过玉华,拧眉瞪眼的看着她喝问道:“小爷问你话呢,你莫非是个聋哑的不成。”
    事情到了此时,玉华已经意识到情况极为不妙了,眼前这*岁的黑胖小子,不但蛮不讲理,更是丝毫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就算是自己现在哭叫起来引了前面的嬷嬷们过来,这人当场胡乱一通发作,最后倒霉的也只会是自己,虽然两人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毕竟也是男女有别,被他这样于黑天暗地的路上拉拉扯扯的,实在是有些说不清楚。
    想到此处,玉华便也不再强行挣扎,她比那李刚矮了大约一个头,此时便仰起脸看着他,带着一丝哭腔说道:“我才不是哑巴呢,我是崔五娘啊,这位小哥哥,你干嘛要打我家阿蛮......”
    眼前的小娘子生的标致非常,一双星辰般闪亮的大眼睛此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正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嘴巴微微撅着,声音甜美娇嫩,一声小哥哥叫的李刚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他再说话时,声音便低了不少:“我只是要问问你今天干吗不跳柔旋舞了,我可是特意来看你的,你却没跳。”
    “哦,原来小哥哥是想看我跳柔旋舞啊,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干嘛这样吓我,下次五娘跳给你看便是了,不知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是李刚,安亲王府上的,五娘,前面空地上也没人,咱们现在一起过去,你马上就跳一段给我看看好吗?”,这李刚仍然是扯着玉华没松手,也不知他是中了什么邪,一心就要马上看那柔旋舞。
    玉华歪头想了想,唇瓣一翘,笑着说道:“母亲今日本就安排了我要跳柔旋舞的,既然哥哥你要看,我现在就回去问问母亲,应该可以马上跳的,而且母亲还安排了两位姐姐为我弹琵琶伴奏呢,这柔旋舞要没乐曲相伴,那岂不是成了杂耍转圈的啦,噗嗤~~~”。
    见玉华突然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容颜更加妍丽百倍,那李刚脸上也不由随着露出一个笑来,突然问道:“五娘,你到我家来好吗?”
    玉华心里突的一跳,脸上却强装着镇定说道:“好呀,等我下回禀告了母亲,让她带我去你家做客,刚哥哥,现在时间不早了,我这就去问问母亲,省的一会儿来不及跳柔旋舞了,你去那对面楼上看吧,二楼上应该能看的最清楚了。”
    说完,便轻轻抽出了自己的胳膊,向那李刚蹲身一福,那李刚愣了愣,一时反应不过来,便也没有再拦着她,此时阿蛮也已经从地上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哆嗦着上前扶住了玉华就想疾步而逃,玉华的手藏在袖笼里轻轻按了按她的胳膊,又扭头冲李刚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去,自己便不紧不慢的和阿蛮往紫云楼方向走去了。
    那李刚站在当地目送着玉华两人的背影离去,圆胖的脸上还是挂着一个恍惚的笑容,他那小厮嬉皮笑脸的凑了上来,轻声说道:“爷儿您的眼光那是真的好啊,这小娘子生的简直太好了些,我看城里就没其他小娘子能比的上了,等她大了,您把她抬回咱们府里,天天让她跳舞给您看,岂不是美死了……”
    小厮还没说完,那李刚一巴掌打在了他后脑勺上,骂道:“你一双狗眼睛倒是会看,人家生的美不美与你有何关系,还敢放在嘴巴里瞎咧咧,给我掌嘴。”。
    李刚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真的生气的样子,那小厮是他从小贴身伺候的,怎会不知道他的脾气,连忙一边抬手轻轻的给了自己两耳光,一边又上前继续嬉笑奉承着,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就走远了。
    待二人拐过小路不见了,那几丈外树影后面忽然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先是看了看李刚离开的方向,又扭头望了一眼玉华匆匆逃走的小路,脸上扯出一个冷笑,心道这永嘉坊果然是用心良苦,这样一个板凳高的小丫头居然就能有如此的心机手段,也不知道是如何调校出来的,这魅惑色迷的本事简直是浑然天成啊,哼哼哼,好一个永嘉坊五美,看来这崔泽厚也是被族里人丁凋零的局面给逼得要狗急跳墙了。
    李纪见四下再无动静,便冲身后一挥手,两个穿着锦衣卫服饰的人便沿着李刚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李纪也马上一闪身消失不见了。
    那李刚正带着小厮两人步履匆匆的绕过小曲江池,往仙霞阁那里赶了过去,生怕会来不及看那崔五娘的柔旋舞,经过一处假山石时,却突然听到那石林后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李刚本当是这府上的下人在那里偷懒,并未在意,却突然听到有人提起了永兴坊的几个字,便不由顿下脚步,留神听了起来。
    “呵呵,可不是说叫作掩耳盗铃吗?若真是觉得愧对那卓王爷,别的不说,自己主动递折子请辞世子便是了,一边到处去哭哭啼啼的装可怜,一边却死霸着那世子的位置不放,还有那蠢钝的说那女人是如何如何贤德慈悲,呵呵呵,简直是笑死人了。”,说话的是个低沉的男声,听起来中气十足。
    因今天有太子过来,又有各府显贵到场,仙霞阁这边不但有各色侍卫在下面待命,连锦衣卫的人也看到了几个,李刚倒不奇怪这两人会在这里闲话,听他们果然是在说卓王府的事情,便更加仔细偷听了起来。
    “恩,如今看看这李纪是何等的威猛,再看看那世子躲在他娘裙下一副小鸡崽的怂样,这谁人才称得上是战神之后,谁人才配的上那世子的位置,还不是一目了然,他们再霸着也只是笑话而已。”
    这李刚一听那人把李纶贬损为小鸡崽子,便不由咧开嘴乐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名字可名副其实了,太子初会车芷兰,李纪初会五娘,还有咱李小胖也算初会五娘吧,对了还有李纪初会车县主吧
    谢谢清影的霸王,谢谢小香香的霸王,谢谢荸荠的霸王,好感动啊
    ☆、第65章 依仗(上)
    这李刚今年八岁多,那李纶只比他年长一岁,可论起辈分来,他却要叫李纶一声堂叔,而李纶人长的斯文瘦小,李刚却是黑胖高壮,从小到大都比李纶高出快一个头来,幼时宗亲聚会时他就最讨厌与这个李纶碰面了,不但要叫这瘦小子堂叔,而且大家伙一起玩耍时,也就数他最麻烦,轻飘飘一碰就倒不说,而且不管有了什么争执,大人都必然是要护着他骂别人的,因人人都知道皇伯爷最心疼和偏爱这个小侄子的了,谁惹了他,都难免要被重罚一顿,李刚从来都是听到李纶的名字就绕道走的。
    可没想到等进了国子监,偏偏两人又是挨一起坐着,李刚每次招猫逗狗的被学里的博士责骂的时候,十次倒有八次要提着李纶来羞臊他,什么让他好好向堂叔学学,光这样也就算了,偏那李纶还是个最目中无人的,仗着自己学业好,又有圣上偏宠,从来都是掐尖要强拿着鼻孔看人的,真真是气煞人,李刚虽为庶出,却因为父亲偏宠放纵,在自己家里本就是个横着走的,如何还能忍得,两人在国子监里就干过好几架,于体力上,自然是李刚占绝对优势,可最后难免还是他吃更大的苦头,博士的手板子就没少挨过。
    这李纪一回来,别人尚且还没什么反应,李刚却是顿时来劲了,没少拿这件事恶心那李纶,可前阵子,这长安城里的各人又突然开始说起这顾王妃和李纶的好话来了,李刚正不服气呢,今日听到这两个人的话,顿时说不出的受用,连忙移了两步凑的更近了些。
    “哎,你说那孙将军也不是个糊涂人,为何事事都偏帮着那女人呢?”,先头说话比较粗声粗气的又问道。
    “啊呀,兄弟啊,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你是没见过那位顾王妃的,啧啧啧,上次她出来施粥的时候,我可是跟着太子殿下去过的,虽然是远远的带了帷幕站在那里,那身段、那风流,没见过女人家穿素服还这么要人命的,人人都说那顾王妃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这倒真真是名不虚传的,唉,我跟你说啊,那股子风情劲儿,倒是和金雀楼的惜娘有些相像......”
    两人这话说到了金雀楼,顿时便扯远了,什么滑不留手的好皮子、什么颤巍巍一双宝贝的不知道说到了哪里去了,那李刚和小厮听到这些,倒是更来劲了,尤其那小厮,本是佝偻这身子躲在李刚后面的,就想错步往前走一走,没想到咔吧一声踩到了树枝,里面那两人顿时没了声音。
    那小厮吓的一哆嗦就往后缩,李刚却是瞪了他一眼,丝毫也不慌张,故意扬声说道:“你这厮怎么走路的,大平地上也能摔一跤,还不快点起来,还等你家小爷来扶你不成?”
    那假山石后面还是一片寂静,李刚自然也不会再多作逗留,施施然带着那小厮便继续往回赶了,脸上喜滋滋的显然很是开心。
    石林后面,两个着锦衣卫服侍的人相视一笑,便轻手轻脚几个身形闪动之间就消失于园子中了。
    再说那玉华和阿蛮,两人脚步虚浮的走到紫云楼下,却正好碰到饶嬷嬷一个人往外走去,玉华两人也不知为何,都一时有些心虚,不过饶嬷嬷倒丝毫也没注意到两人脸色苍白、气息不稳的样子,她似乎急着要去办什么事,问了两人几句话便脚步匆匆的走了,玉华不免有些奇怪,她看惯了这饶嬷嬷平日里总是四平八稳的模样,见她这样,便忍不住扭头张望了一会儿,直到阿蛮哆哆嗦嗦的扯了她袖子一下,才醒过神来,赶紧上楼去了。
    这饶嬷嬷还真是有要紧事,等她走出西内苑的时候,简直都要小跑起来了,一直等看到前面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个小小的人儿往这边过来了,才松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
    来的不是别人,是齐嬷嬷带着六娘,那六娘也被上下装扮一新,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襦裙,称着一张雪白的小脸,怯生生的垂着头,猛一看倒有些像玉华刚进永嘉坊的模样。
    看到饶嬷嬷气喘吁吁的站在前面,那齐嬷嬷也是一愣,饶嬷嬷冲她摆了摆手,说道:“阿梅,今天不用过去了,你带着六娘先回去吧。”
    齐嬷嬷愣了愣,便松开了六娘的手,上前两步把饶嬷嬷扯过了一边,回头看了呆立在后面的六娘一眼,脸上有些焦急的问道:“怎么了,阿水,莫非那几个又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这齐嬷嬷看着,也实在是被这几个小娘子的事给折腾怕了,饶嬷嬷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便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并不关她们的事,是那位县主实在有些不大...唉,现在也不方便多说什么,等明儿有空了我再细细告诉你,黑天拔地的,你赶紧带着她回去吧。”
    齐嬷嬷一听并不关几个小娘子的事情,松了一口气,便急急又扯着六娘回了西苑沁芳阁,待晚些时候,玉华她们便也一起由婆子丫鬟们陪着浩浩荡荡的回来了,因到处都有些乱哄哄的,自然也没人注意到玉华和阿蛮都很是神不守舍,四娘一直拉着她叽叽嘎嘎的说着那县主的事情,玉华第一次觉得四娘实在太聒噪了些,她推说有些头疼,便早早洗漱歇下了,阿蛮仍旧睡在她床下的脚榻上守夜。
    等熄了灯,房里只剩下两人一起一伏的呼吸声,过了良久,主仆二人依旧是谁也没睡着,玉华翻了个身,轻轻叫了声:“阿蛮......”
    阿蛮连忙翻身坐起,应了声:“五娘,是要吃茶吗?”
    玉华却又没再出声,沉默了良久,才低低说了句:“没事了,你睡吧。”
    阿蛮坐在榻上愣怔了一小会儿,才又缓缓躺了下去,却是辗转反侧的半天也没睡着。
    第二日,因为想着操持秋桂宴大家必然都劳累了,顾氏早早吩咐下了今日就让小娘子们做休沐,玉华一早醒来,就看到是阿秋在跟前伺候着,赵嬷嬷如今对玉华很是精心,见她瞅着阿秋发呆,怕她不喜,连忙解释道:“今日西内苑那边还有东西要清理,叫了阿蛮她们几个手脚利索的去帮忙了,阿秋最会梳头了,今日让她给咱们五娘梳个堕马髻。”
    玉华笑一笑也不说话,阿秋连忙上前来轻手轻脚的替她梳头。
    用过早膳不久,四娘又来串门,玉华见她脸上兴冲冲的,知道她大概还没过去劲儿,还要大聊特聊那车县主的事情,玉华今日心里藏着事,实在没心情应酬她,便说自己有些头晕,如今五娘身底子弱已是经由崔娟亲口证实过的事情了,赵嬷嬷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好言好语将四娘劝走了,那四娘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见五娘脸色发白眼底发青,倒是连忙安慰了她几句才回去。
    玉华喝了药,歪在床上歇了一会,便假装睡着了,早起琐事最多,赵嬷嬷和阿秋两个见五娘睡的安稳,便都趁机抽空先忙去了。玉华见她们走了,才长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直直的瞪着缃色的细纱帐顶发起呆来,一只手却不由探到怀里,来回摩挲着那个已经被她摸的起了毛的旧香囊。
    就这么直挺挺躺了约半个时辰,玉华才腾一声翻身坐了起来,她蹙着眉咬着唇瞪着自己的房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好像随时要跳下床冲出去的样子,可最终却还是一动也没动,眼角边却是缓缓滑下两行泪来。
    赵嬷嬷回房来的时候,却见到五娘已经醒了,只蔫蔫的靠坐在床背上一声不响,连忙上前询问她是不是身子更不舒服了,玉华摇了摇头,任赵嬷嬷扶着自己缓缓坐了起来,说道:“赵嬷嬷,五娘有要紧的事情要和母亲说,您能不能去通报一声,若是来得及,我今日就想过去。”
    赵嬷嬷一听便愣住了,手捏在玉华的肩上半天也没动,好半响才问了一句:“五娘是有什么事要告诉夫人?”
    玉华摇着头不肯说,眼眶却是已经开始泛红,赵嬷嬷见她这样,倒也不敢耽误,她背后是早得了吩咐的,她自己伺候的这个五娘是夫人最看重的一个,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回禀,待她叫了齐嬷嬷来了,也问不出是什么事情,那五娘只执拗着要马上去见夫人,说到后来,眼泪珠子已经是啪嗒啪嗒直往下落了,好似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
    齐嬷嬷素来知道这五娘的性子安静沉稳,眼前她虽哭的厉害,行动间却仍是规规矩矩的,和六娘那个没脑子的并不一样,她想了想便派人去禀报夫人了,待到了午膳时间,主院便派了软兜来抬这五娘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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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依仗(下)
    齐嬷嬷带着几个粗使婆子抬着玉华往主院去的时候,正好碰到阿蛮脚步匆匆的从外面往西苑里走,她一看到玉华被软兜抬着便愣住了,迟疑了一下才连忙闪到了一旁,她垂着头似乎不太敢看玉华。玉华自然也是看到了阿蛮,不过她神色丝毫未变,只半眯着眼似乎有些被阳光晒的发困的样子。
    直到几个婆子抬着玉华逐渐走远了,阿蛮仍是站在路旁未动,她扭头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脸色却是越来越白。
    等玉华到了顾氏的房里,却是连午膳时间都过了,元娘和七娘两个都是跟着顾氏用膳的,不过此时都已不在顾氏房里,等阿令通报了,齐嬷嬷便领着玉华进了房里。
    顾氏仍是坐在榻上不知在看什么簿子,见玉华进来行了礼,便冲她和煦一笑,正要招呼她到自己身边来,谁知玉华一站起身,便疾走了几步一下扑到了顾氏的怀里,站在她身后的齐嬷嬷被唬了一大跳,连忙便想要上前去抓五娘回来,顾氏却是一边搂着五娘,一边冲她连连摆手,齐嬷嬷这才黑着脸又站了回去,心里却是暗自连连痛骂这些个小贱皮没一个是省心的。
    “娘~~~”,玉华伏在顾氏怀里,只叫了一声娘,便哀哀痛哭了起来,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在顾氏怀里,哭的一抽一抽的,顾氏倒也并没嫌弃她,一只手搂着玉华,一只手轻轻来回抚着小人的后背。
    不知哭了多长时间,玉华才抽噎着停了下来,顾氏便叫了阿令她们几个拿着帕子和香脂,打了温水过来伺候她洁面,玉华重新梳洗干净了被安置在顾氏身旁坐下,顾氏却也已经去后面内室换了件豆绿色衫子回来,玉华见自己把顾氏身上原来穿的那一件竹青色家常软缎衫子都揉成了菜干一样,脸色顿时一白,怯生生的看着顾氏,细声说道:“母亲,刚才是五娘失态了,还请母亲责罚。”
    顾氏抿嘴一笑,轻扶了玉华的肩膀问道:“现在知道要叫母亲了,刚才又叫的是什么?”。
    玉华一下子涨红了脸,垂着头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只伸出一只雪白的小手捏住了顾氏的袖子,轻轻扯了扯,又娇娇弱弱的叫了一声:“母亲......”。
    顾氏又笑了笑,却不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五娘不动,玉华也感觉到了,她缓缓抬起头,轻声说道:“母亲,五娘有一件要紧事情向您禀告。”
    待玉华将昨晚碰到李刚的事情由头到尾一字不差的都讲了一遍,才又蹙着眉看着顾氏的眼睛,有些急迫的说道:“母亲,五娘之前真的从未见过那人,是不是五娘哪里做错了,五娘好怕......”,说完,她眼圈又是一红,急忙垂着脸强忍住了泪意,胸口却是剧烈的起伏着。
    顾氏在玉华说话时一直坐着没动,也没太多的表情,直到此时才勾唇满意的一笑,伸手抬起了五娘的脸来,拿自己的丝帕子细细的替玉华印了印眼角,柔声说道:“五娘莫怕,此事不怪五娘的,你只管安心好了,有母亲在呢,有母亲替你做主,等闲人谁也不能随意欺负你的,知道了吗?”
    “可是...可是那人是安亲王府的小爷,他...他还说要五娘到他们府上去......”,说到这里,玉华又羞又恼,脸都涨红了。
    顾氏听了,冷笑了一声:“哼,安亲王府的小爷又怎样,五娘,你记住了,你是安国郡公府的小娘子,这长安城里能随意辱没你的人,真还没有几个呢,放心吧,有母亲在呢。”。
    “母亲~~~”,玉华语带哽咽的又叫了一声,便探身靠在了顾氏的怀里,半天也没舍得动窝,顾氏满意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那饶嬷嬷和齐嬷嬷两个站在一旁看了,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知道这五娘为了赶过来连午膳都没用过。顾氏还作势责怪了齐嬷嬷几句,又命人马上做了五娘喜欢的菜色上来,坐在一旁亲自看她吃了,五娘吃两口便忍不住歪头看看顾氏,见她也看着自己,便讨好的甜甜一笑,待到临要被送回去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拉着顾氏的手不放,又问了元娘姐姐和七娘妹妹好几句才走了。与往日里那个虽然乖巧,却总是往众人身后躲的模样已然是大不相同了,顾氏待她出去了,才轻笑一声说道:“这倒是个真聪明的。”
    饶嬷嬷想了想,俯身将天青瓷的茶盅递到了顾氏手上,才接话说道:“老奴看这五娘像是真的怕了......”。
    顾氏品了一口茶,才说道:“只有聪明人,才知道什么叫做怕,她初来乍到的时候就知道畏惧,所以从不行差踏错一步,也从不和人主动亲近,昨天里受了惊吓,才真正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知道若是没了我们永嘉坊做依仗,她自己只是那任人欺凌的无根浮萍一般,便生怕失了我的宠爱,今日她过来既是来表忠心,也是一心想和我亲近的意思,阿水,你看着吧,从今往后,这孩子只会越用越顺手的。”
    饶嬷嬷自是满口夫人英明的奉承起来,那顾氏又吩咐她现在就让小厨房把一道鲫鱼雪梨奶汤先用小火慢慢的熬上,说是晚上郡公爷要过来。
    那边玉华回到西苑沁芳阁里的时候,阿蛮自然也是早在房里侯着了的,不过她仍是眼神躲闪着不太敢正眼看玉华的样子,玉华却像什么都没察觉一样,依旧是打发了阿秋出去办事,只留了阿蛮在自己身边伺候,那阿秋便有些不情愿,又在房里东摸西摸的磨蹭了一会儿,直到被玉华一个眼神看过去,才老实的出去了。
    等房里只剩下玉华阿蛮两人时,玉华又命她到走廊上看看外面是否有人在,阿蛮见玉华这样,便愈发不安起来,但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老实的到外面查看了一番又小心紧闭上了自家房门。
    玉华等她忙活完了,便开口轻声说道:“阿蛮,你放心吧,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的苦衷,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你若是不马上向上面禀报,会受责罚的,而且五娘知道你是一心对五娘好的,昨晚,你是真心想护着我,并不单单是为了差事,今日,你没把事情和赵嬷嬷或者齐嬷嬷随便一说了事,而甘愿冒着被责罚的风险,自己亲去主院和母亲禀告,也是为了尽量不想让别人误解于我,你既能这么对五娘,今后不论有什么事情,五娘也会拼力护得你的周全的。”
    阿蛮听了玉华这话双眼不由一亮,这五娘果然聪慧过人,自己心里想的、说不出口的、有苦难言的,她竟然都统统猜了个*不离十,阿蛮不由抬眼直视着玉华,动了动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一时没能说出来。
    五娘见她不响,又继续说道:“阿蛮,我刚刚在主院那里,只简单说了你当时也在一旁拦着那李刚的话,并未多讲别的,她们不会觉得你是在一心护着我的,你无须担心什么。”
    这一下,阿蛮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心里却同时默默的松了一口大气,在五娘去主院的这几个时辰里,她确实是一直在提心吊胆,一是怕五娘怪罪自己,二来也怕五娘在夫人那里会替自己说好话,她们这几个丫鬟被送到沁芳阁来的时候,可都是被反复敲打过的,再三警告她们要对夫人忠心,而不是那几个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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