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今日之前,哪怕出了六娘的传言,李济民对崔泽厚仍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的,心中难免会猜测,这崔六娘的事情实在过于明目张胆了,也很有可能是有人背后捣鬼故意嫁祸那永嘉坊的。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李济民却已经是看的一清二楚了,从多日前崔六娘的传言突然爆发,到那些要命的文书突然丢失,一直到今日御史台突然于大朝会上发难,更别说那所谓被拐带到济慈院的良家女童,这一切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环环相扣的惊天诡计。
    到了此时,李济民倒已经不再慌乱,他最清楚,这济慈院的事情不过是彻头彻尾的污蔑,对方虽然已经广布陷阱,济慈院中说不定还有其他被人侵害的女童,但这凡是黑白颠倒捏造出来的事情,难免就会留下种种漏洞和把柄,自己手下别的不说,却实实在在有一批查案的精兵强将,就算那锦衣卫并不全部可靠,李纪带来的那批山匪,却实在是非常得力好用。
    想到此处,李济民往前迈了一步,躬身一施礼后便扬声说道:
    “启禀圣上,臣李济民和那齐中丞一样,也请准圣上准予派人彻查那济慈院之事,只不过这查案的人选,臣以为,以今日这御史台的种种不当行为,并不适合来主导查案,而不管按着职责分工,还是办事的能力与经验,这刑部都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
    李济民这话一说完,那立在崔泽厚身后一步之远的卢彦孝卢尚书只迟疑了片刻,马上便迈步出来了,他躬身一礼,便想要开口将此事应承下来,谁知他话还没说出口,这整个宣政殿里突然响起了一片嘈杂的惊呼之声。
    “圣上,圣上您怎么了,圣上晕厥过去了,快,快来人去请御医啊!”
    立在李盛身边伺候的小内监一把尖利的声音顿时刺穿了大殿上众臣的耳膜,眼看李盛身子软软的歪斜在了龙椅之上,一动不动的,这宣政殿上全然乱成了一锅滚粥。
    不出两日,一个惊人的消息便在这长安城私下里迅速的传开了,说那太子李济民荒淫无度,凌虐娈童,被朝中耿直之臣于大朝会上当面弹劾,直接就将当今圣上气的旧疾复发晕厥于大殿之上,至今仍是昏迷不醒。
    ☆、第226章 危
    226危
    “启禀殿下,卫柱公府门上说他们家公爷昨日感染了风寒,躺在床上不能见客,几个儿子都在床前伺疾,臣无能,再三周旋,也未能完成殿下嘱托,并未能得见卫公。”
    狄成跪在殿中,向李济民启禀道,他一张胖脸上此刻神色极为肃穆。
    李济民坐在宣政殿内殿上座,身上穿着家常的青色外衫,脸色苍白,眼下还有两块显眼的黑青,他已经两日未曾好好合眼了,不过脸上神情却仍是十分镇静,此刻听了狄成的禀告后,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便马上出言安慰了几句让他起来安坐,而后又看着李甲问道:
    “你那里如何了,给纪哥儿的加急密报发出去了吗?”
    李甲连忙一躬身施礼后答道:“启禀殿下,密报前日大朝会一结束的时候就送出去了,今日得了殿下的吩咐,已经派了四人快马沿着定国郡公爷去北疆的路线去接应他了,他们四个人分了四条路线,应该总能和那郡公爷碰上的。”
    李济民缓缓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此次李纪出去,并没说好什么时候回来,反倒还和自己涎皮赖脸的说要在那北疆生了儿子再回来的,他上一次送信回城的时候,人马还没到定州呢,好像是在路上碰到了一些什么意外之事耽误了两日,如今若是他们还在那定州消散,就算几个密探快马加鞭,也要十来天才能和李纪碰面,再等他们一起回来,还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此举,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李甲见太子殿下面色疲惫,神情也有些恍惚,心里犹如堵了一块大石头般的十分难受,想了想又问道:“殿下,周虎他们四个还在永嘉坊旁边盯着,单论论身手,周虎比小的几个都要强些,殿下您看要不要将他们先调回来应急。”
    李济民一听李甲这话,却是立马回过神来,他冷哼了一声后咬牙说道:
    “不用,不但别让他们回来,你现在就马上传书给他们四人,让他们给我好好把永嘉坊盯牢了,若是东宫这边一旦有变,就让他们马上大开杀戒,只杀那崔家的男丁,就算近不了崔泽厚那老贼的身,其他人能杀几个便算几个!”
    如今呆在这宣政殿内殿里的人,都是李济民最亲近的几个心腹,他们何曾见过李济民如此狠戾的样子,殿内顿时变的一片鸦雀无声,人人心头却都不由的涌起一丝绝望。
    而一直垂首跪坐在大殿一角的孙树,此刻却突然起身来到殿中,一个头重重的磕在了地上,而后嘶声说道:
    “殿下,请殿下将小的斩了扔出东宫吧,不管是那开国柱公等武将,还是那李氏宗亲中,原本一心支持殿下的人就颇多,此次大多是受了那些文书的干扰,只要殿下将我斩了,他们自会明白殿下的心意的......”
    这孙树的头咚咚咚的撞在地上,几个下来人便都有些跪不住了,这不过才几日,他整个人已经消瘦了一大圈,满面都是憔悴和焦虑,李济民连忙命人将他扶了起来,狄成也忙上来劝说他道:
    “孙先生这样的绝世高才,怎么到了此时却犯糊涂了呢,事到如今,杀了孙先生哪里还有什么用处,孙先生这样说,岂非是在辱没殿下的品格吗?”
    孙树被几个人驾着,脸上眼中却俱是那绝望之色,其实早在文书刚丢的那日,孙树便已经向太子殿下提出过可以找个罪名将自己公开处死,以此向宗亲权贵们示个弱的办法,太子殿下当时一口便回绝了,现在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孙树也知道一切都已经晚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给这东宫带了的灾祸,孙树便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此刻他突然想起彼时自己与那李肖在书院里偶遇时的情形,两人一番详谈之后,自己那种得遇知己与伯乐的狂喜之情,一切仿佛还历历在目,谁成想李肖那样的一个翩翩君子,竟会是如此一个阴狠狡诈的小人。
    几人正在面面相觑之间,刘准却突然进来了,他本亲自带人守在这宣政殿门口,此刻突然进来,李济民知道定是有什么事情,便皱眉问道:“怎么了?”
    “启禀殿下,太子妃到了!”
    李济民一愣,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了些,脱口而出说道:“她怎么来了,她不在钟鸣殿伺疾,到这儿来干什么?”
    殿内其他人一时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有那狄成眼睛突然一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过如今这种紧急时刻,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看李济民是作何决定,毕竟这宣政殿内殿不是其他地方,太子妃进了东宫至今,也没到这内殿来过。
    李济民只略微迟疑了片刻,便松开了眉头,缓声说道:“请太子妃进来吧。”
    不一会儿,那太子妃车芷兰由刘准引着来到了这宣政殿的内室,车芷兰虽面上带着憔色,不过神色却不见慌乱,李济民一见她便马上问道:“父皇那边怎么样了?”
    “臣妾仍是只能一直呆在钟鸣殿外殿守着,没能得以进去探望,不过臣妾看那内殿里一切井井有条,太医院的几位圣手还能轮流出去换洗休憩,以臣妾猜测,想来圣上病情应该并无恶化的迹象,不过如今这钟鸣殿内外都被皇后娘娘的人牢牢把持着,很难再进一步了解父皇的真实状况。”
    车芷兰声音低沉清朗,与一般女子相比有些粗哑,不过此时听她平平缓缓、条理清晰的回禀着这样重大要紧的事情,李济民突然觉得心中安稳了许多,他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父皇没事便好......”
    自从那日李盛于大朝会上昏厥了过去之后,按理说李济民与车芷兰,还有几位皇子公主都应该去钟鸣殿伺疾的,但李盛一被接回到钟鸣殿后,便传出话来,说圣上震怒,不愿意见太子殿下,让他在东宫闭门思过,这出面替圣上传口谕的,正是那崔皇后本人,自然没人敢多质疑她一句,不过李济民虽然闭门思过,太子妃却并不在其中,崔皇后虽没理由将太子妃也拒之门外,却以儿媳妇的身份不方便近身为由,只让她守在外殿听吩咐,不用去内殿伺候,车芷兰听了也没有任何怨言,每日都一大早就到钟鸣殿去侯着,因有她在那边,李济民也放心了些。
    他们说话之间,车芷兰又命那刘准往那香炉里加一些薄荷叶,待殿内渐渐弥漫开了那薄荷叶略带刺激的清香味后,李济民与狄成这些个几夜未眠的人顿时也觉得脑中清明了不少,不过车芷兰接下来一句话,却让李济民由清明变成了惊吓。
    “殿下,臣妾想要出宫去趟卫府!”,车芷兰坐在李济民下首,突然沉声说道。
    “什么?”,李济民不由反问了一句,而坐在下面的狄成却是脸上一下露出了喜色,甚至急忙冲着李济民频频点着头。
    李济民看着狄成的样子,心里也一下回过了味来。
    其实在迎娶车芷兰之前,李济民与军中并无多少瓜葛和交情,可自从车芷兰成了太子妃,这东宫便与军中一下子搭上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红线,这红线并不是利益交换,却是军中诸人最为看重的义气二字,李济民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这些年一直用心维系着与武将们的交情,尤其是那卫府卫无忌那里,再加上李纪的协助,这东宫与军中这些年一直颇为默契,这也是李济民得以与崔氏一族相互制约的重要筹码。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因为那些文书的爆出而彻底被打回了原形,李济民自己都可以想象得出来,到底是哪几张文书流到卫无忌的手上,那“隐田”两字是军中诸人的大忌,李济民回忆着自己对“丁税”和“田税”所作的那些颇为慷慨激昂的批注,便不由扯唇苦笑了一下。
    见李济民面露犹疑之色,车芷兰又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殿下,臣妾虽不知道卫将军他们此次为何突然变了风向,也不知道臣妾如今在军中还能有多少分量,但如今宫中形势实在紧急,各种风声又传的极为难听,父皇病情一旦有变,恐怕整个东宫都有为难,殿下便让臣妾去试试吧!”
    听车芷兰说的如此坦荡,李济民心中突然涌上一阵愧疚之意,他虽心内十分信任和爱重车芷兰,但夫妻二人毕竟隔阂已久,此次变故又来的突然,他只顾着应对和封锁消息,压根没来得及,也没想过要与车芷兰说清楚这其中的种种缘故。
    车芷兰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崔皇后与崔泽厚在宫中和朝上所捏造出来的种种谣言而已,而车芷兰在被他冷落这么久之后,却仍是毫无退缩的便与自己并肩而立,毫无犹豫的便和自己共进共退,丝毫也没怀疑过自己什么,李济民心下一热,便再也不迟疑了,立即一五一十的将这次变故的由来都从头到尾与车芷兰说清楚了。
    车芷兰听了,却是更加坚定要去见卫无忌一面的念头,既然此事崔氏是早有预谋的,那他们的后招一定也是早就布置好了,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如今唯有卫家的府军才能与之抗衡一二了。
    李济民当然更清楚这个道理,事到如今,他其实也并无其他选择的余地,想了想便说道:“我派李铁李甲等天色晚些了再送你出去!”
    车芷兰一听,却是马上摇头说道:“如今这东宫内外一定都被人盯的死死的,咱们的动静是越小越好,我不用其他人跟着护送,便扮成个小侍卫想办法偷偷出去即可......”
    “不行!”,李济民听了顿时变了脸色,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的话。
    ☆、第227章 险
    “不行!”
    李济民听了顿时变了脸色,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的话,“眼下已经是最危险的时候了,你就算好好呆在宫里不动,还备不住他们要想法子陷害呢,我叫人送你出去,若是有什么事情,你总还有太子妃身份可护的一时半会儿的,若是你自己乔装出去,万一被人发现了,他们一定会趁机谋害的......”
    车芷兰也知道李济民说的有道理,她沉思片刻后说道:
    “殿下,如今父皇那边情况最是要紧,臣妾这两天在钟鸣殿的时候,身边总有两三个人盯着,好像生怕臣妾会胡乱走动看到什么的样子,刚才臣妾说身子不适要回来歇息一下,那边的宫人便十分体贴的恨不得替臣妾直接叫了御医过来,臣妾虽然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却可以肯定他们并不喜欢臣妾总是守在钟鸣殿不走,若是臣妾等下再回去的时候假作身子不适,却硬坚持着不肯离开那钟鸣殿,我想那皇后知道了,定会想方设法将我赶走的,到时,臣妾再做出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勉强被他们赶回丽正殿休息,那个时候,崔皇后她们定会放松警惕,殿下您这里不妨再搞出点动静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臣妾便可趁机扮作侍卫想办法混出宫去了!”
    车芷兰这个法子一说,狄成早已经是连声称好,李济民虽然不愿意承认,却也没法反驳什么,实在是如今他们已经真的无路可走了,若今日是需要自己以身涉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去冒险尝试一二的。
    车芷兰见了李济民一直皱眉坐着并不肯松口,也猜到他还是不愿意放自己去冒这个风险,她心中一时不由觉得是又酸又暖,之前,只因为自己的心结,自己时时刻刻小心提防着不要在李济民面前失了心神,虽然讲起来也是尽了太子妃的本分,可说到底,毕竟已经伤了李济民的一片真心,如今到了这生死关头,车芷兰却突然觉得,莫非,之前都是自己全想错了吗?
    想到这里,车芷兰突然觉得精神一振,她起身缓步走到了李济民身边坐下,伸手握住了他藏在案几下,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扬起唇角,朗声笑着说道:
    “殿下您也莫要小瞧了人,芷兰的鞭子,虽然是多年没派上用场了,但是这本事倒并没有生疏,普通几个毛贼,一时半会并不一定能拿我怎么样呢?”
    李济民没成想车芷兰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们夫妻二人已经长久没有这么亲密过了,李济民先是愣了半响,而后便反手一把将车芷兰一双手攥进了自己掌中,用力的来回摩挲了起来,已经过去五年了,这双手却仍是像她刚进宫那晚一样,掌心与指节都长着一层薄薄的茧子。
    这紧要的关头,太子夫妇突然变成了这样一副情景,殿内其他几人都不由是又尬尴来又感慨,纷纷回避着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唯有那刘准,却是佝着身子看了两人半天,一双有些浑浊的老眼也慢慢有些泛红了。
    这么些年这兜兜转转下来,到了最后,终究还是太子妃陪在了殿下身边,那崔良娣也好、那华良媛也好,哪个背后不是各种牵扯不清,又有哪个能像太子妃这样只有与殿下相依为命这一条路呢,可惜这两人别扭了这么多年,并没有过什么真正美满喜乐的日子,眼下这样交手而握、含情脉脉的,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李济民握着车芷兰的手坐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说道:
    “如今这个情形下,你既坚持一定要去,我也不假模假式的拦着你,总归我们夫妻是一体的,不过芷兰,你必须答应我,一切量力而行,万万不可意气用事,你是个勇义聪慧的,连我也恐怕多有不及,不管如何,我可还等着你全须全尾的回来陪我呢!”
    车芷兰听了面上一喜,也不多说其他的,马上便与他们几人商议起等下如何各自行动,其思虑之缜密果断,竟不比他们这些惯于谋事的人差多少,狄成与孙树在一旁看了,不由都是暗自感叹,原来只是听过这车家的太子妃如何不凡,今日亲眼见了才知道是真正的厉害。
    待这车芷兰再从宣政殿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便很有些不好看起来,她平日里是个极为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一下子,东宫各人便都看出了点问题,车芷兰片刻也不耽误,马上叫人备了软轿又往那钟鸣殿赶了过去,不过等到了钟鸣殿外殿下轿的时候,虽有宫人在两边扶着,她却是脚下一软险些摔了一跤。
    这不一会儿,这在钟鸣殿内殿守着的崔皇后便也听到了消息,说那太子妃身子羸弱,守了这两日便有些顶不住了,如今硬撑着坐在那外殿,脸上却是已经如金纸般的难看了。
    崔皇后这两日一直就守在这李盛床榻前,昭美人与王婕妤两个则形影不离的跟在她后面侍奉,虽圣上李盛一直晕厥不醒,只能靠着撬开嘴,将米汤、鸡汤、参汤等硬灌进去维持着,但崔皇后身上并不见多少惊惶之色,她此刻端坐在榻上,形容端庄从容,听了阿直的禀告后,思忖了良久后,便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
    “阿直,你现在就去和太子妃说,若是她一心要给我们裹乱,便只管呆在外殿吧,反正如今这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在钟鸣殿这里了,倒也不怕多照看她一个病人。”
    阿直得令后忙出去传话了,崔泽芳则缓缓扭头去看那仰卧在床上的李盛,圣上李盛紧闭双眼,神情看着倒算平和,不过鼻息却是十分的迟滞沉重,脸色也是青灰一片,此刻跪在床前伺候他的,轮到了王婕妤,她正拿了一片软木做的压舌板小心的顶着李盛牙关,确保他不要合上嘴巴,以防闭塞了呼吸。
    崔泽芳凝神看着李盛,眼前却是前两日他在大朝会前和自己一起用早膳时的样子,这阵子他们独自相处的时候不多,大兄忙着制琴谱曲,又有昭美人相伴,自己则把心思几乎全都放在了昌儿身上,要知道,如何让昌儿既察觉不到什么危机,又要尽量多的教他一些君主才略,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而一旦帝后两人有单独厮守的时候,大兄便会十二分的殷勤体贴,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这在别人看来,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帝后可不是一直如此相处到现在的吗,只有崔泽芳知道,今时,早已不同于往日了......
    那日早膳,大兄亲自动手给自己布了一勺黄鳝海米炖豆腐,自己不由自主的便皱了皱眉,大兄立即有些慌乱的询问自己是否不喜欢这个,而后又急忙叫人替自己更换了碗碟。
    崔泽芳当时心里不由有些啼笑皆非,那黄鳝海米炖豆腐,自己并非不喜欢吃,只是那日的这道菜,是她给大兄特意准备的,加了些东西,自己不敢吃而已,而若这事要是放在了那往日,哪怕自己不愿意吃,大兄也十有八九会将调羹递到自己嘴边,说上一箩筐的好话,哄着逼着也要自己吃下的,只为这道菜本是夏令温补的最好的东西,而如今,他为了掩饰尴尬与心虚,却只是自己埋头吃了不少,崔泽芳在一旁看着,也万万没想到这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崔泽芳想的出神,手里却无意识的伸手去够桌几上的绢扇,啪的一声,却将那扇子碰到了地上,昭美人正好坐在她身边最近的位置,连忙抢在宫人前面,俯身替她拾了起来,等昭美人双手捧着扇子想递到崔皇后手里的时候,却愕然发现,崔皇后那保养的十分细嫩润泽的双手,竟扑簌簌抖的不成样子。
    “娘娘!”,昭美人脱口叫了一声。
    崔皇后有些茫然的俯首看着半蹲在自己身前的昭美人,突然眯了眯眼睛,仿佛想将她看的更清楚一般,昭美人被她看着,毫无来由的觉得心中一惊,脚下一软便差点就要坐在了地上了。
    崔泽芳一双杏眼突然间精光一闪,先是难以察觉的瞟了床榻上的李盛一眼,而后突然厉声斥道:
    “昭美人,如今圣上龙体欠安,朝上政体不稳,人人谨慎恭肃,你却披红挂绿的,难不成竟然是心中十分喜悦吗?”
    昭美人被崔皇后这一顿斥责的完全摸不到头脑,只吓的普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除了哆哆嗦嗦的请罪,其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她的衣物都是身边的老宫人准备的,这样的时候,哪里还敢穿什么鲜艳的颜色呢,她今日穿着月白豆绿色两色的襦裙,此刻垂下了头,才发现自己腰间系的丝绦,是红绿相交的颜色,编织时还参杂了一些金丝线,仔细看的话确实有些花哨,但这样细细的一根丝绦,哪里又算得上什么披红挂绿呢?
    这内殿的宫人们也十分讶然,她们已经多年没见过娘娘这样的怒火了,更何况这还是在圣上的病榻旁呢,几人垂首跪在地上,都猜想着娘娘大约是太过担心疲劳了,所以才会如此偶尔失态。
    谁知还没等她们开口劝说,崔泽芳双眉一挑,提高了声音吩咐道:“昭美人殿前失仪,举止不当,行为轻狂,传藤杖进来!”
    崔泽芳这话一落在了地上,她跟前跪着的昭美人吓的猛地一抬头,喉间噎的咯咯作响,整个人都瘫软在了那里。
    ☆、第228章 打
    传杖?
    这钟鸣殿几年来连宫人都没受过这个了,如今,居然是圣上最宠爱的昭美人要被传杖了吗?
    这李盛身边的两个大内监,原本朱成是那第一人,他为人看似温和,行事却很是刻板方正,只要是圣上的意思,那朱成必然是要丁是丁卯是卯的一点点落实到底,只要是违背了圣上的意思,哪怕是那崔皇后,他也敢躬身弯腰的暗暗给顶住不办。
    此次李盛病倒,朱成自然是半步不离的伺候在身边的,谁知昨日晚上他值夜去茅厕的时候却昏头昏脑的摔了一跤,这一跤还摔的十分严重,直接把大胯都给砸裂了,这朱成也是五十岁上下的人了,这一下摔的只能躺床上静养,自然不能再在圣上边上伺候,崔皇后对他也格外的优待,不但叫了太医院金提典亲自去问诊,还派了自己身边两个很是机灵的小内监去贴身服侍,如今守在李盛身边的,便是这钟鸣殿第二人,刘灵刘内监了。
    刘灵此刻就立在内殿屏风后面立着呢,一听崔皇后要对昭美人用刑,他先是猛的一抬头,一双小小的圆眼睛眨巴了几下,又很快垂下了头去,缩在袖笼里的胖手习惯性的,轻轻的抚了抚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这扳指是崔皇后以前赏的,极品独山玉,照理说,以刘灵的身份,并没有资格戴这样的好东西,不过他实在是忍不住,宁可整日里将这左手缩在袖笼里,也要戴出来过过瘾。
    既然连这刘灵都不出声了,这殿内其他人更是不敢多说任何一句,那王婕妤虽然也是吓的手都打颤了,不过仍是撑住了并没有失态,只是越发专注的查看着圣上的鼻息,可她心内,却是忍不住升腾起了丝丝的快意,不是宠妃吗,不是能耐吗,如今还不是要在这里吃板子。
    那边崔泽芳身边的宫人已经将话传了出去,眼看宫正局的女官拿着藤杖就要进来了,昭美人此刻却是回过了神来,她不敢去攀附崔皇后的裙角,只跪爬着几步匍匐到了她脚下,哀哀痛哭着求饶,她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花样,只呜呜咽咽一叠声的说着再也不敢了,崔皇后俯首看她,眼中倒是划过一丝隐约的不忍。
    这昭美人进宫来虽然受宠,脾气虽然鲁莽,在崔皇后面前却是一丝丝毛糙也是没有过的,比起王婕妤的中规中矩,她的驯服却是格外的实在,且她又是崔泽芳实打实的晚辈,在崔皇后身边伺候的时候,那份恭顺与仰慕,崔泽芳又怎么会没有感觉呢。
    等那宫正局四位老宫人拿着藤杖在内殿外通传之时,崔泽芳却是半天没有吭气,那刘灵不由探头瞧了瞧里面的动静,看着崔皇后与昭美人两人这样的情状,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劝说两句呢,身后殿外却又是突然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进来的,是那崔皇后身边的大宫人阿直。
    阿直神情肃然,看也没看刘灵一眼,便直接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她看了趴伏在地上的昭美人一眼,便向崔皇后施礼禀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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