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砺锋支着头,眉心微皱,“不要叫我将军。”
    “好。”
    “那日我有事。”
    “如此,你的事乃公差,可不必告诉我。”
    “也没甚重要的,无非是我要抓个人,那人在那日潜进了方家。”
    不知怎么的,纪居昕突然想起方家那个让他误入竹心阁的人。那人鬼鬼祟祟,听到他喊撒腿就跑,明显有问题,“可是一个矮瘦脖子有些长的男人?手上好像有纹身,着暗绿色外衫。”
    卫砺锋突然眸光清亮,盯住纪居昕,“若见到那男人,记得离远点。”
    这就是还没抓到。可是为什么要离远些?
    纪居昕不明所以,可卫砺锋没有想要细说的意思,只执着地以眼神逼迫他答应。
    他就明白了,此事不可说。
    或许是机密。
    但那人……他看着眼熟是怎么回事?
    纪居昕想不通便不想,点点头答应,“知道了。”一抬头看到卫砺锋勾起一边唇角,笑的有些邪性有些得意,大手不知怎么的,迅速伸过来摸了把他的脸,“乖。”
    这混蛋总是如此,偏爱逗他,实则却并无什么恶意,纪居昕虽心里不舒服,也不好跟个醉鬼计较,瞪了他两眼,又问,“邓氏为什么死了?”
    卫砺锋深深看着他,没说话。
    纪居昕心急,不由自主挑了眉,“你做的?”
    “你以为……我为了你杀了她?”卫砺锋眼角下弯,笑的又奸又得意。
    “倒也不是……”纪居昕也觉得他没重要到这种地步,他与卫砺锋认识不久,卫砺锋再欣赏他的聪明,再想招揽他,也到不了为他杀人的地步。
    他这么没信心,卫砺锋眼底笑意收起,不高兴似的哼了一声,“跟你完全没关系,我怎么会为你杀人?你不要想太多。”
    怎么感觉他……有点别扭?纪居昕觉得卫砺锋有一瞬的不自然,又想是不是自己错觉,继续着上面话题,“那么……”
    “方家五房妾室有了身子,邓氏想害人,赏了碗下了毒的燕窝粥。这个妾室之前是邓氏贴身大丫鬟,伺候着邓氏小儿子长大,今日邓氏小儿子正好去妾室那里玩,误喝了燕窝粥死了。”
    纪居昕心底登的一下,他并没有听到邓氏儿子死的消息!
    “邓氏连生了几个孩子,只有这个小儿子站住了,方家五老爷性风流,身子也坏了,邓氏一颗心只扑在小儿子身上,见儿子死了受不了刺激,当场就疯了。”
    “疯了也不消停,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吞了毒药,就死了。”
    听着像是宅斗失败,只是结果略惨。
    纪居昕略放了心,跟他无关就好。可隐隐又觉得不妥,怎么就这么巧呢?
    邓氏稳在后宅多年,不是个傻的,听说方家五房也是有庶子,这妾室是从邓氏身边出去的,怎么也有点香火情,为何突然就不容了?
    其中诡异之处略多,可再问卫砺锋也说不出细节,他只好做罢。
    卫砺锋看着院里红梅映雪,略遗憾地说了一句话,“可惜了。”
    不知道是可惜邓氏,还是可惜她那个小儿子。
    纪居昕默默听着,突然心尖一颤,卫砺锋他,他……
    那天在马车里,卫砺锋同他说过,方平睿现在不能死。当时他以为卫砺锋只是对之前的做分析,引他想到厉害关系,莫非他想的是错的,卫砺锋的意思其实是——方平睿不能死,所以别人能死!
    “你你你——”他睁圆了眼睛看卫砺锋。
    “我怎么了?”卫砺锋偏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第69章 守岁(下)
    “你在其中……做了手脚吧。”纪居昕嗓子有些堵,声音发出有些艰难。
    看他终于明白过来,卫砺锋赞赏地给他倒了杯酒,“我说过,我的人不受欺负。”
    “邓氏是真的想要那妾室的病,邓氏小儿子真的去了妾室的房间,误喝了毒粥。我在方宅看到事实经过,觉得邓氏与其活着承受失子之痛,不如死了继续保护儿子的好。”
    卫砺锋如此解释,纪居昕便知,此事虽偶然,但他亦插了手。甚至有可能,邓氏儿子之死也与他有关系……可他不愿意这么想,卫砺锋的确争战沙场,手里有不少人命,可他不愿意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连孩童都不放过的人。
    卫砺锋见他表情郁郁,摸了下他的头,温声解释,“此事说是为你,其实也不全是,顺势而为罢了。你是我的人,我自要护你。该死的必须死,没那严重的……小惩大戒就好,此事纯属偶然。”
    “只是那方平睿我有用,现在还不能处理,时机到了自会给你个说法。”
    纪居昕怔忡,他想法其实与卫砺锋相似,恩怨分明,该偿偿该报报,自己心里有一杆称,怎样衡量……对得住自己的心就行。
    方家是有错,邓氏马氏方平睿,想算计他,他可以报复回去,却并不到死的地步,卫砺锋这话说的霸气,他有点不安,“方平睿其实没做什么……”
    “那是他没机会。”卫砺锋面色略严厉,“你以为他手下就是干净的?小家伙,不要太天真,我说他该死,他便是有该死的理由。”
    纪居昕闷声道是,是他想左了。
    “至于你那好四婶——”卫砺锋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下,转而带了些笑意,“就留给你吧。”
    纪居昕突然目光一定,小脸煞白!
    他声音有些抖,“你……你……你知道我与纪家……”
    见他这表现,卫砺锋也顿了一下,转而脸上笑意嚣张,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我的人我能不调查清楚?”
    “你知道我设计长辈不睦……”
    “嗯。”卫砺锋点头。
    “你知道……因我原因兄弟姐妹受罚。”
    “自然。”
    “你也知道……我使计阻了四叔前程。”
    “是啊都知道。”卫砺锋掏了掏耳朵,一副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说的不耐。
    他这神情大大安慰了纪居昕,至少纪居昕胆气壮了些。
    他缓缓抬起头,平视卫砺锋,“你不觉得……我这样对待血缘族亲……太过分?”
    “过分”卫砺锋冷笑,重复纪居昕的话,“血缘族亲?”
    他嗤笑一声,眉锋压的很低,眸里隐隐有怒色翻腾,偏声音沉静,如月芒寒霜,“谁说血缘族亲就值得真心对待?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这等不屑嘲讽……
    纪居昕轻咬着下唇,他能看出来,并非卫砺锋故意安慰他,才说了这些。
    这绝对是出自真心。
    或许……卫砺锋同他一样,经受过不好的事情,所以对那些人并无好感。
    纪居昕心底略略有些安慰。
    或许自己不是一个人……
    在这世上,不管做什么,都要依靠姓氏,族人,一个人力量太薄弱,多少能人,经受压迫却没有堕落,奋力崛起,最终还是不能放弃族人,接受了一些不知道有没有诚意的道歉,就大方原谅了,恢复往来,从此还是一家人。
    纪居昕觉得自己做不到。
    他本来想着,此生得福缘,本就是多活一世,没甚可要求的,只要折腾够了纪家人,心中怒气泄完,了无牵挂的死去便可。不想在卫砺锋这里得到了支持。
    卫砺锋说血缘族亲不一定值得真心对待。
    说这句话时他表情坚毅眸中似有火在烧,他能看出来,卫砺锋有相当的勇气和自信,可以自己一人,顶天立地活着,不靠任何人!
    “可是……他人非议怎么办?”纪居昕声音很低。流言猛于虎,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舆论,逼迫世人低头。
    “那就比他们都强好了。”
    卫砺锋站起来,负手站在庑廊下,头顶漆黑夜空,面向红烛白雪,一字一字,字字千钧!
    纪居昕似乎听到他身体内骨节碰撞的咔咔响,似乎能看出这个男人沸腾血液下压抑了什么。
    这一刻,静谧无边的深夜里,他心底也火热了起来,是啊,比他们都强好了!
    卫砺锋转过身,第一次用无比严肃的神情看他,“只要你爬的够高,够稳,他们想够也够不着。”
    纪居昕看着卫砺锋,这张脸线条凌厉,眉眼带着杀气,会坏坏的痞痞的逗人,会故意邪异的笑让人生畏,可它也有股浩然正气!
    那眸底跳动的火焰,那眉锋掩起的执着,那嘴角透出的快意,他在告诉他,人生在世,当畅意放肆,只要对得起自己,其它可以无视!
    人生里总有各种各样的挑战,那是淬炼,是考验,你需心志坚定,用尽自己所有本事,一往无前!不需要考虑任何外面声音,不需要在意任何人,只凭本心!
    心志必须坚定,怎么能被无谓的事情影响意志!一旦内心动摇,必会一败涂地!
    你想败吗!
    纪居昕差点大喊出声:他不想败!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能看懂卫砺锋眸底深意,并为此悸动。
    卫砺锋看着他的脸,表情慢慢松缓,“很好。”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他眼睛再次眯起来,有些坏坏的,“败了也不要紧,记住身后有我呢。”
    纪居昕突然觉得有些别扭,甩了头看别处,“我才不会败!”
    “那以后可不再问这些蠢问题了。”卫砺锋笑了,“下一次我不会再答了。”
    卫砺锋笑声很大,很近,纪居昕觉得他只要稍稍靠近,就能感受到卫砺锋胸膛鼓动的声音。
    晶莹雪花一刻不停地飘落,姿态翩然。红梅花枝随着微风轻轻晃动,鼓鼓的花苞颤抖着,似要开放。
    这一刻安静至极,纪居昕觉得他好像听到了雪落的声音,花开的声音。
    那么美妙,那么动听。
    “你……为何信我?”纪居昕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骄傲什么呢,小鬼头——”卫砺锋侧身,曲指弹了下他的额头,“我不是信你,是信我自己。”
    你才小鬼头!
    纪居昕吃痛,捂着额头退了一步,瞪向卫砺锋。
    只见卫砺锋歪歪倚着屏风边,抱着胳膊笑容满面,“我信我的眼光。”
    他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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