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声此起彼伏,不过多是喘息——不要想歪,是那种喘不上气又努力驱使身体呼吸的喘气声,这往往都是呼吸困难的预兆。
    原随云把挣扎着的晚枫放下,他阻止不了她救人,只能牢牢系住她身上披着的袍子——沙漠温差大,本就伤了身体,再着凉就是雪上加霜了。
    晚枫落地,先查看离自己最近几人的状态,众人还没失去意识,看到这小女孩跟那华服公子出现,啊啊地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神示意。
    晚枫顺着他们的眼神示意看到了打翻的酒杯,拿起来放到鼻边轻轻一嗅,又用小指挑了一点,尝了一下。
    再怎么见血封喉的烈性药物,只是分量极少的尝试,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这一尝,晚枫就发现了不对。
    和马奶酒中的不是同一种毒。
    ☆、第五十八章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晚枫压下心头此起彼伏的推测,仔细查看过在场众人的症状,确定都是中了同一种毒,也就是下在庆功酒中的毒。
    不是什么唐门秘毒五毒不传蛊毒之类的东西真是帮大忙了……小丫头一边庆幸,一边手脚利落地为在场众人解毒。
    相对于自家那俩对头师兄给她出的难题,此时众人所中的毒,对她来说……嗯,可谓是相当于毫无特色的大路货。
    她甚至不需要借用药剂就能解除。
    鸿雁在柔和的内劲驱使下悬空而转,当那小女孩将双手间的气劲释放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同。
    且员且锐,中身微大,以取暴气。
    太素九针之利针!
    药王秘传武学出手,仿佛清风拂过,在场众人感受到一股并不属于自身的柔和内劲,敏锐如姬冰雁等人想要提起气来抵抗,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对那么柔和的气劲产生影响!那股柔和得让他们无法提起戒心的气劲在身体里沿着特定的经脉路线游走片刻,浸润自身的毒就被裹带着,从体内拔除。当那股柔和内劲抽身离去时,所有人都感觉到沉闷的胸口一松。
    姬冰雁不敢置信地坐起身来,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就解了石观音的毒?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胡铁花,对方那大咧咧的个性驱使下,面对这简直如同神仙下凡的手段,也是一脸震惊。
    握住因为失去了内劲牵引而自然落下的鸿雁,小女孩脸色一白,用力咽了咽,方才吞下喉口涌上的血腥味,只是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勉力找了个地方坐下,晚枫等因为移动而产生的头晕发黑的症状过去了,这才装着无事人似的转头看向楚留香的好友:“这里是庆功的大帐吧,发生了什么事?”
    能受邀到这大帐里来的,都是这次平叛中的功臣,比如札木合的部下青胡子,如果不是他的部队支持保护龟兹王夺回王位,这会儿就没这个宴会的事了。胡铁花等人协助杀了洪相公和敏将军,又帮龟兹国王追回了极乐之星,同样也有一席之地……
    晚枫看了看,发现少了几个人:“香帅和一点红,还有那位曲姑娘呢?”
    “一点红和曲姑娘没等宴会开始就告辞了,老臭虫去送他们了,还没回来。”姬冰雁冷冷道,不过他一向都是这么个脾气,倒不是对晚枫摆脸色,“刚刚宴会上,石观音出现了……”
    从姬冰雁口中,晚枫才知晓,那龟兹王妃居然是石观音假扮的!那么事情经过也很简单:王妃拿出了珍藏的中原美酒,为庆功宴添彩,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她。众人喝下这酒,那石观音才露出真面目,将她的计划一并披露。正如楚留香所预先想到的,洪相公和敏将军不过是被她当棋子用,这次毒杀了所有人后,她便能以王妃的身份统帅整个龟兹国。
    晚枫听姬冰雁说完,才低头喃喃自语了一句:“谋国么……”
    石观音的胃口比楚留香之前猜测的还要大。
    楚留香之前猜测,天枫十四郎将两个孩子分别送到丐帮和少林,待到孩子长大,一个能够继承天下第一帮(晚枫表示这是这个世界的说法和大唐无关),一个将成为武林泰斗主持,整个江湖白道几乎就能为这两人所操控。若是加上石观音自己所属的黑道势力,那江湖也不过是她的手中之物。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石观音要的不是一个中原江湖,而是一个国。晚枫相信,若是她有那个手段和能力的话,怕是连中原王朝都要插上一手。
    谋国的女子啊……难道美人们的心思都是这么的一致么?
    想到大唐的那位第一美人,晚枫敛眉不语。
    说起来,她应该叫那位一声师叔呢……
    打住自己越发扩散开来的思绪,晚枫环顾四周,皱眉:“香帅便是去送人,到这时间了,也该回来了才是……”
    她想了想,问姬冰雁:“瓦力可在你处?”
    姬冰雁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完全进入休眠的小机甲人:“你走了没多久,这……小机甲人就不会动了,不过那时候还能说话,现在就……”他很担心是……死了——虽然是铁做的物件,但是姬冰雁感觉,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
    会动,会说话,会思考,会沮丧……有着人应该有的一切情绪,而且它的性格单纯善良,比这江湖里的绝大部分都要来得具有侠义之气。
    在此之前,姬冰雁决计没有想到会在一个冰冷的铁疙瘩上看到这些。
    所以,尽管只相处了一小段时间,姬冰雁依然把瓦力看做了一个难得的友人,当时见它不会动了,虽然没多说什么,眉目间的沉重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姬冰雁脸色沉重,害得晚枫以为瓦力出了什么大问题,等把瓦力接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她松了口气:“没事,老毛病,发条又松了而已。”连回去找工圣爷爷的功夫都不用。
    她摸出维修盒,把瓦力的发条上紧,顺手给它的关节上了点润滑油,就放那小机甲人咔哒咔哒走来走去,自己则陷入了沉思。
    香帅,中原一点红,曲无容……
    难道,香帅是趁此机会问曲无容拿了石观音所布阵法的解除步骤,甚至有可能让曲无容直接为他带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到现在都没出现就说得通了。
    “香帅走了多久了?”晚枫问。
    “大约一个半时辰。”姬冰雁看了眼计时,道。
    “此处距离石观音的巢穴多远?”
    “骑马的话,半个时辰就足够了,若是石观音所乘的那种竹船,大概只需要一炷香时间吧。”原随云揭开帷幕进来,听到这话,答道。
    刚刚他出去外面转了一圈,确定外面那些人虽然呼吸微弱,却没有太大危险,就没再放心上了:若是个个情况危急,从不把自己身体放心上的阿晚大概会急着出去给他们解毒,但若是普通医者就能解的毒,阿晚也不会插手多少。
    照阿晚的说法,那叫不能抢同行饭碗。
    所以在发现龟兹国王的御医能够应付帐外的人中的毒之后,原随云就回来了。
    晚枫应了一声,谷中的幻瘴能维持一个时辰,照理来说,香帅从曲姑娘处拿到进出谷的方法后,会撞上中了幻瘴晕倒在地的吴菊轩……但若是那人真如她所想的话,楚留香去的时候,怕是找不到他人了。
    楚留香能抓到无花,但是……
    抓不到大师兄。
    “阿云,外面的人中的毒……”
    原随云微微颔首:“和那碗马奶酒里的毒一样。”
    说到这里,原随云就不得不感慨一句他家(?)小姑娘的嗅觉灵敏无人可比了:那群沙漠里土生土长日日喝着马奶酒的汉子都没尝出味道不对,偏偏没怎么喝过马奶酒的阿晚尝出不对来了……
    原随云不知道,在大唐的小丫头天天都有明教师父用马奶酒和天竺糖果喂着,对这沙漠美食的味道可是了解得紧呢!
    “一样么……”晚枫自语了一句,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
    龟兹国王的毒解了,但是看他那神情,却仿佛是受了什么巨大打击一样,萎靡不振——如果把枕边的王妃被人掉包了都没看出来这件事算上的话,还真是非常巨大的打击,尤其是原主八成已经被石观音干掉了。倒是他女儿琵琶公主,尽了主人家的情谊,把解了毒但是身体虚弱的众人送回帐篷里休息,原随云婉拒了琵琶公主的侍女送晚枫回去的举动,而是自己抱起了在出神的小女孩,把人送回了帐篷。
    晚枫虽然在出神,却也不是不知外界变化,发现自己又被抱着走了,顿时囧然:“阿云,我伤的是脏腑不是腿啊……”她能自己走的!
    原随云叹了口气:“你本就伤得不轻,刚刚又为诸位解毒,用的还是气劲外放的功夫……阿晚,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人了?”
    晚枫不说话了。
    阿云的声音很温柔,不带丝毫威胁,那是真正地把她放心上,担忧她的身体。
    晚枫无法拒绝这样的关心。
    把人重新放到床塌上,盖好毡被,原随云摸摸小女孩光洁的额头:“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带你出大漠。”
    他吹灭了蜡烛。
    晚枫在黑暗里闭了会眼睛,忽然察觉到不对:“阿云?”
    一只手准确地覆在她额头上,男子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嗯?”
    晚枫哑然,阿云还真没走……她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受伤太重,所以没察觉到阿云走出去的动静呢!
    “……阿云不回去休息吗?”
    原随云唔了一声:“难说石观音晚上会不会再来,我不放心。”
    “阿云可以让丁枫他们在门口守着……”小女孩声音有些气弱。
    “石观音武功很高,我不放心。”准确的说,原随云很怀疑此时在营地里的人里,除了自己外,还有谁能在石观音手下走过两百招,所以让谁来保护阿晚他都不放心。
    ——阿晚除外。
    若是赶上阿晚无伤无痛,就算是自己,八成也是讨不得好。
    “可是姐姐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晚枫犯难地拧起眉头。
    蜡烛灭了,晚枫只能隐约看到坐在床铺边的人影。
    明明,以前在船上的时候,天黑之前,阿云就会婉言告辞——除了那次聊过头了……今天怎么了……
    因为医者本心,她很少在意这些男女大防,一个医者眼里看到的永远是病人,而不是男人或者女人。
    但那也仅限于治病救人的时候。平日里,她还是会注意点的,不过大唐风气开放,这个世界要保守得多,她虽然有注意,但偶尔也会放松给忘记了——比如刚刚被阿云抱着走来走去……
    怪不得她,在战场上的时候,她还干过把重伤的士兵扛回营地的活呢!
    花谷里最腼腆的师姐,平日里与众位师兄研讨医术时说话都细声细气,脸红得不行,但在战场上,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将那些血污满面生死不明的男子背起往医疗帐跑时,却是丝毫看不出在意男女大防来!
    那些虚无缥缈的贞节,比起人命来,不止一提。
    但是现在不是那种特殊时候啊……
    原随云的手从额头慢慢移到了脸颊上。
    手下的温度让他知道,阿晚只是对此有些困扰,并没有女孩子的羞涩。
    是太小了吧,还不懂这些……
    她甚至不懂为什么那些女孩子略略靠男子近些,就面红耳赤的原因。
    俗话说的,没开窍。
    “我很担心阿晚的安全,不敢离开。”原随云听不出自己声音里的异样,他希望阿晚也是如此。
    可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提出抗议。
    想要她听出来,听出他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朋友的立场。
    也许他的担忧完全是没有必要的,阿晚还没到会注意到这种事的年纪。
    但他依然希望,阿晚能往这方面想一想。
    哪怕只是一瞬也好。
    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泥沼中,而你却干干净净地站在边上,无辜又茫然地看着在其中挣扎的我呢?
    下定了决心,原随云忽然感觉心里轻松起来,但也只是一点错觉而已——不知何时握紧的手诉说着他的紧张。
    “既然阿晚担心这个,明日出了大漠,我们先去阿晚家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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