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脸、漱口、喝水!”我一边说道,一边手脚麻利地用沾湿的布条堵好马车的门缝与窗缝。
    墨台妖孽脸露诧异,却没多问,直接照办了,然后盘坐在角落,闭目休息。
    “夫人,你这样堵门窗是没有用的,挡不住敌人杀进来的。”秋梅侍候完墨台妖孽,也自行洗了脸、喝了水,精神稍振作,有气力开口说话了。
    “烟没散,她们敢杀过来么?!来了就跟外面那群一样了!”我没好气地说,脑子迅速思索着。
    “毒烟是敌人放的,她们自然有解药了。”秋梅惊愕地脱口而出。
    “这是作用于呼吸系统的毒素,通过刺激口鼻腔和气管、支气管粘膜,使粘液腺分泌增多,这样一来,气道难以保证通畅,支气管痉挛……就是外面那群护卫的样子!你告诉我,不是作用于消化道跟血液淋巴循环系统的毒,你去哪里找所谓的解药?这里又不可能有空气净化器!”我恶狠狠地瞪了秋梅一眼。
    “夫人,你……”秋梅张口欲言。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问什么是呼吸系统、消化道跟循环系统,什么是空气净化器,对不?但是,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别吵我想事情!”我直接打断秋梅的话。
    现代毒药学之父paracelsus曾说,毒药的用量决定毒性。这烟雾能浓郁成这般颜色,在空气中的浓度必定已超过百分之三十……
    “不是,夫人,我是想说,你……”秋梅再接再厉地开口。
    “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问为什么同样是中毒,有的人倒了,有的人只是难受,而我跟没事儿人一样。我告诉你,这是根据个人的特性,共有十一个因素决定这个,别问我是哪十一个因素,我曾经背过,但是现在想不起来了!至于我,我是一个特例,天生体质变态不行么?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没事的,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流清涕!”我吼道。
    这种气体与空气充分混合了,既有光照,又有火源,这样都没引起气体爆炸,说明性质相对稳定,那就不用担心发生氧化,生成过氧化物……
    “夫人,其实我是想说,你……”秋梅再度开口。
    “我之前都没猜中吗?难道你是想问,这毒气什么时候会散掉?你看外面风这么大,一旦没有反应源,一下就被风吹散了!”我不耐地说道。
    该死,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有什么气体是这样的,早知道当时上课就不睡觉了,到底是不是神经毒素呢……
    “夫人,你听我说嘛,我是想说,你……”秋梅不死心地开口。
    “靠!这样都没猜对吗?!你是要问,外面那群人怎么办?你放心,她们不会死于毒烟,顶多肌肉痉挛,无力行动而已,而具体会持续多长时间,这就要请你闭上嘴,给我时间,让我想出这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气体!不过,你问这个问题没多少意义,等等烟雾一散,有人杀过来,她们死定了!”我怒视秋梅。
    神经毒素如果是从呼吸道进入,就算会致命,至少也要经过三十六小时以上的反应时间,所以暂时不会担心毒发身亡的问题,但是,看墨台妖孽那样,虽然情况没有恶化,但是根本没有恢复,等等有人杀过来,我要怎么办……
    “夫人!”秋梅猛地大喊一声,吓了我一跳,只听她说道:“夫人,我是想说,我第一见你这么凶的样子,还说了这么多的话!”
    我不禁面皮抽动,突然很无语。
    “妻主,乘现在敌人还没杀过来,你骑马先走吧!”墨台妖孽突然开口道。
    “马?马也中毒了好不好,顶多情况比人好一点,但是万一抓狂,我岂不是更危险?!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马没问题,谁告诉你,我会骑马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我骑马?我会骑马,还要每天跟你呆在车撵里相看两不厌吗?顺便说一句,你当敌人是白痴吗?搞出了这么大动静,肯定是躲在附近守着了,我一出去,万一被乱剑砍死,找谁哭去?”我说得口沫横飞,语速飞快。
    墨台妖孽被我这么一顿的抢白,居然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我——我就说,自己平时对他太好了,唯唯诺诺,从没“舍得”说一句重话……好吧,我承认,我是从不“敢”对他说一句重话,而现在这当口,生死一线间,本性自然展露无遗。
    “那……那等等我挡住敌人,你乘乱跑……”墨台妖孽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挡?你怎么挡?来十个你也许能挡,来一百个,三百个,五百个呢?”我给了墨台妖孽一记白眼。
    “这倒不至于。今天如此阵仗,怕是不让她们把人救走,就准备当场灭口了。而灭口这种事,琼是不会借外地势力来办的,该是直接派亲信来……如果琼有大批亲信离开皇都,我会接到消息的……这样想来,应该就只有十来个人,秘密地潜过来了。”墨台妖孽沉吟地说道。
    我狂怒!敢情你在车队里藏了一个大活人啊?!难怪这一路上都不太平,现在更是引来杀身之祸了!我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个“琼”是谁,也一点都不想管那些乌烟瘴气的破事儿!何其无辜的我,为什么总会卷进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难道是我的磁场有问题?!
    我突然偏头看向墨台妖孽,如果他今天死在这儿,而我侥幸活下来,我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思及此,突然心里好像缺了一角,空荡荡的,墨台妖孽死了的话……他死了的话……甩了甩头,我拒绝深究自己的心——
    我能肯定地说,他死了,药光会把我抓回去;他死了,他的那些凶神恶煞的手下会将我杀了陪他玩殉葬;他死了……连他都死了,我怎么会有可能活下来?!
    我真是一个大白痴,现在根本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我要烦恼的是,要怎么跟墨台妖孽一起,闯过即将到来的生死关……
    ☆、31催心肝生死殊飘忽2
    将有五善,所谓善知敌之形势,善知进退之道,善知国之虚实,善知天时人事,善知山川险阻,而古之善理者不师,善师者不陈,善陈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亡。
    善败,如何不亡……
    春雷滚动,隆隆之声不绝于耳,一下就切断我的思绪——
    闷雷,如催命鼓,声声催命,次次击在我的心上,雨落下,会使烟雾提早消散,死亡也许就在那个瞬间……
    智者不逆天,亦不逆时,也不逆人。现在,天不作、时不作、人不作,难道要我长嗟,天不予我,然后坐以待毙?!
    “为什么你的眼神,让我感觉,你好像在看一个死人,而且是看一眼少一眼?!”我皱着眉,瞪视墨台妖孽。
    他的春眸如水,一荡,一漾,始终落在我的身上。
    “妻主,等等一有机会,你就跑,千万不要回头……我的妻主,向来机警敏锐,知道怎么躲开危险的。”他轻轻地说道,满满的眷恋,满满的不舍,最终化成深深的哀伤。
    “为什么是我一个人逃?等烟雾散了,你带着我跑,不是更妥当?”我讨厌他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宛如决绝。
    墨台妖孽凝睇着我,双眸澄澈,良久,扯出一个很浅很浅的笑花,呢喃道:“琼既然已起杀心,我就是她们的目标,不但护不了你,还会连累你……只要你能跑掉,只要你能活下去……我啊,其实这几日都在想,什么都不争了,什么都不要了,就这样挺好的,跟你到一个小地方,然后守着你过一辈子……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奢望,我以前从不信所谓的因果报应,现在却由不得我不信呵……”
    墨台妖孽的手朝我伸来,没抬高就乏力地垂下。我如中了魔魇,缓缓地蹲在他的身边,将他的掌心熨在我的脸颊上,一如他经常做的那般。
    一道惊雷响彻天地,划破了车内的哀恸。
    我的心中,丝毫没有“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豪情,而是满满的“就算要我死,也得先让对方狠狠脱层皮”的怨念。
    “你现在最好别想死不死的问题!你死了,谁来养我?”心里越想越不甘愿,越想越怨怼,我拨开墨台妖孽的手,站直了身子,撇嘴问道:“夏枫跟冬杏呢?”
    说起来,从出了桓城墨台府,似乎就一直没看到冬杏,她的存在感一向不是很强,冷不丁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号人,却死活想不起她的音容。不过可以肯定,刚才外面乱糟糟的,却不见夏冬二人。“四季”,武功高强,非比寻常,一个春莲全废了,一个秋梅半废了,不知道那两个的情况怎么样。
    “夏枫在红木车轿上……在照顾春莲——妻主,昨天你看到春莲了,是吗?”墨台妖孽犹疑地开了口。
    “春莲的事儿,以后再说,我现在是要找夏枫。”事有轻重缓急,我现在要确认夏枫的使用价值。
    “还是现在说吧……我怕……没有以后了,毕竟,妻主心里在意春莲不是么?原来如此,妻主昨天是看到春莲,才变得古怪的吧?妻主不想知道,今日之事,到底因何而起吗?在檀木车撵里,有个人,不是我们墨台府的人,她是闾丘……”
    “墨台烨然,有些事,你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我高声喝断墨台妖孽的话。
    墨台妖孽一窒,然后微微苦笑道:“是啊,这些事儿,脏得很,妻主还是莫要知道的好。”
    我没接话,只是垂下眼帘,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墨台妖孽的话,真是讽刺啊,我会比他干净到哪里去……
    墨台妖孽想了想,娓娓说道:“这次,从墨台府一共出来了九十七辆舆车。每日,我都是凭心情随意决定让闾丘……夫人呆哪辆车上的,但是出事的半夜,来袭的人却能准确找到闾丘夫人的位置,妻主以为何故?”
    “不要告诉我,春莲是细作。”我不禁皱眉。
    “春莲自然不会是细作,但是,她是个人,是人就终究会心软,因为她本姓闾丘,是闾丘夫人的嫡妹啊!”墨台妖孽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知道,那些妄图劫走闾丘夫人的,必定密切关注春莲的动向。所以为了避嫌,我不让春莲接近闾丘夫人,闾丘夫人那边一直有专人照顾。但是,前天晚上一抵达客栈,春莲就擅自面见了闾丘夫人——我问过春莲,她说她只是想跟胞姊说几句话,可能是最后一次说话了。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春莲突然心软了,但是我相信春莲不会背叛我的……当然,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我是不会轻易对她用附骨鞭的。之后晚上事发,我离开客栈前,有专门叮嘱春莲守在你的身边,但是她再次违抗了我的命令,私自加入到搜查的队伍中,而让你遇险……三罪并罚,一根附骨鞭,算是轻饶她了。”
    这样说来,我突然想到,前天晚上我确实看到春莲拿着吃食进了一个车撵,同时我还看到了一个黑影,只是没往心里去……
    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一阵释然,不由感到轻松。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墨台妖孽,他只是浅浅柔柔地笑着。
    “冬杏呢?”半晌,我才开口问道,声音有点沙哑。
    “也在那檀木车撵里,这次出府,她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易容成闾丘夫人,混淆敌人的视线。”墨台妖孽答道。
    我略思恻,说道:“我出去看看她们的情况。”
    “让秋梅陪你去。”
    我睨了一眼地上的秋梅,摇头,道:“秋梅先好好歇息着,现在烟雾应该还没散尽,敌人没这么快杀过来……”
    刚说完,就听到一滴水砸在车蓬顶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瞬间,就发展成了倾盆大雨。
    该死!我低咒,向门边冲去。
    “夫人,下雨了,烟雾就要散了,还是我陪你去吧!”秋梅喊道。
    “在敌人杀来前,你们千万别出来!肉眼无法分辨这毒气,到底是烟还是雾,是固体颗粒还是液体颗粒,现在与水接触,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反应,在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之前,毒性可能比气态的时候更大!”
    我也没管他们能否听明白,就急急爬下了马车。
    烟雾的颜色慢慢淡去,与雨水混合,落在身上,呈滑腻的油状。我惊异地发现,那些拉车的驴马都已毙命,不是死于毒素,而是被人用利器划开脖颈的,地上留下无数个雨水也冲刷不去的血洼。显然,那些训练有素的车妇毒发前,意恐惊马踏人毁车,就直接动手了——我不禁张口结舌,她们接受的到底是怎么样的教育?!满地的护卫及车妇,有的完全休克了,有的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有的仍在抽搐……我极力无视,径自走着。
    我先爬上了红木车轿,身子刚探进车厢,脖子上无声无息地横了一把剑——
    “那个……我很高兴看到你们没事儿,但是千万稳住情绪,别乱激动!”我僵直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夫人!”夏枫低呼,急忙收了剑,将我扶起来。
    我上下打量他,只是脸色有些发白,似乎并无大碍。车内的软塌上,春莲趴卧着身子,但是手里同样握着剑。
    夏枫说,刚才他不放心春莲,就没下车查看,后来从窗户看到有异状,急忙掩了窗门,所以并没有吸入多少毒气。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我不由精神一振。以同样的话吩咐他们在车里呆好,就下车去找檀木车撵。
    刚进车厢,就是扑面的恶臭。这车撵,跟其他一般,堆满各式的物什,但是中间空处,平放着一个用灰麻毯子包裹的人。
    我迟疑地走近,地上那人,纠结的乱发披散在脸上,无法判断是冬杏还是那个闾丘夫人。
    “冬杏?你没事吧?有中毒吗?”我试探地问道。
    地上那个人形,缓缓动了一下,似乎竭力透过发丝间的空隙看清楚我,然后久久没反应。
    就在我以为这是真的闾丘夫人的时候,地上那个人,突然轻快地跃身而起,说道:“夫人,是不是所有护卫都死了?主子呢?”
    她的头发粘在脸上,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没事就好!这次是九死一生,只能硬杀出去了!你继续躺在这儿扮那个闾丘,等等见机行事,杀一个少一个。”我吩咐着,思绪一转,开口问道:“你刚才这么快就暴露了身份,万一我是别人假扮的呢?”
    “夫人,冬杏幼年就跟着师父研究易容术,自认阅人无数,辨人无误。”冬杏沉声答道,话依旧不多。
    “那个真的闾丘没问题吧?”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有必要扮得这么恶心吗……
    “一出状况,我就将她塞进箱子内锁起来了!”冬杏抬手一指。
    我顺势望去,车子角落堆积了六个寻常木箱,两两相落。箱子体积不大,要说塞个人,还真是勉强啊……
    我又交代了几句,就下车往回跑,没跑出几步,就警觉到雨中出现了其他人的气息。此时,雨水早已不见油腻,毒素已被冲刷殆尽。
    来不及跑回墨台妖孽的车上了,想来想去,找了一个底盘低的马车,猫着身子,钻进了车底,以马匹的尸身做掩护。
    我的胃紧张得近乎痉挛,从靴子里摸出匕首,身子尽量窝成一小团,屏声息气,侧耳听辨着雨中的动静。
    簌簌之声,步子有轻有重,一共来了一十三个人——果然如墨台妖孽所说。
    她们分散行动了,我听到有五个人向我这个方向走来,边走边动手解决地上的护卫,偶尔能听到微弱的反抗的动静,但是似乎轻易就被杀了……这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我的身子冰冷,拳头紧握,指甲扎痛了掌肉,却令我真实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她们越走越近了,我从马匹与车缘的缝隙中窥去,看着一人跃上前面那辆马车,一人冲我这辆车走来——
    突然前方一声清啸,那几个女人掉头往回奔去,然后就听到打斗的响动,接着,后面传来动静,我知道是墨台妖孽跟秋梅出来了……
    我在车底挣扎,到底要不要出去呢,四个对十三个,平时也许根本不存在悬念,但是现在墨台妖孽跟秋梅都是在硬撑……
    我偷偷得爬到车轱辘边,向前望去,估计刚才冬杏与夏枫偷袭成功,现在只剩十个黑衣女子,尽管雨天视线不好,我还是一眼就找到了墨台妖孽火红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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