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去?说完话了吗?”仁和帝知道连成骏一向不拘小节、我行我素,但从不否认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又有大长公主给他做后盾,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臣是有眼色的人,看得出皇上舍不得拿自己的银子来赏臣。”连成骏冲仁和帝深施一礼,又说:“多谢皇上给臣指了一条发财的明路,臣的宅子有谱儿了,自不会亏负皇上,回头定有孝敬。臣现在出发,快马连夜赶到津州,把萧彤打得满地找牙,再送他回京养伤,接手他正查的案子,定能发一大笔横财。”
    仁和帝被气笑了,随即又拿起奏折冲连成骏扔去,沉着脸喊道:“你想得可真美,把案子当财路,顺手捞银子,亏你说得出口。萧彤发现了这件事,现在刚理出头绪,你就要横插一脚,这跟从别人碗里抢东西吃有什么区别?你还要把人家打得满地找牙,简直是穷凶极恶,有这么明晃晃去掠夺别人劳作成果的人吗?”
    “这不怨我,天下这么大,财路到处是,谁抢到是谁的。”连成骏大喇喇坐到椅子上,摇头晃脑,笑容满面,仪态全无,那张丧木神的脸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刚从漠北查探北越内乱之事回京,还没向大长公主复命,仁和帝就派九煞把他叫到这里,这本身就让人不得不提防。他一进门,仁和帝就一脸亲切,如长辈般摆出怀柔攻势,他也只好照单全收。仁和帝不问北越国内乱的情况,聊起闲天,又把萧彤从津州秘密发回的两份奏折给他看。这不过是想瓦解他强势的心理防线,让他感觉到帝王的无限荣宠,乖乖交待他在北越国查到的隐秘。
    既然仁和帝想演这场戏,无论演技如何,他必须全力配合。身为臣子,他很清楚自己是皇帝的臣子,不是大长公主的臣子,而是她的属下。所以,把他在北越国查到的东西报给仁和帝不算背叛大长公主,但这也让他感觉很别扭。大长公主与他情同祖孙,多年苦心栽培,更有知遇之恩。可此时,他人在朝堂,身不由己,心理再不舒服,在皇帝面前,他也要隐没自己的真实感受。
    回京途中,他遭遇金琉璃和美人团,几经周折救下林家旧仆。仁和帝连年大大、燕十一要助他光复南狄国的事都知道,他把林家旧仆带回京的事仁和帝能不知道吗?仁和帝把与沈家、林家有关的奏折给他看,本身就是一种试探。皇上要试探臣子,臣子当然不能让皇上失望,以保证让皇上有足够的成就感。
    所以,连成骏必须拿出他混迹市井的那副嘴脸,与仁和帝互相迷惑。
    仁和帝的拳头在桌子上比划了两下,冷哼一声,说:“自大长公主隐居揽月庵,你时常出入津州,庭前受训。听说你对沈二姑娘还有救命之恩,之后,还去查了她在沈家的情况。年后,朕又派你到津州公干,与沈家人也有接触,你不是还坑了沈慷吗?萧彤因婚事赌气跑到津州,为什么他去了短短几天就能发现的秘密你却没发现呢?现在倒好,张口就要从别人手里抢过来,你真真……哼!”
    “皇上手眼通天,事无巨细,都知之甚清,臣哪里还敢有半点私密?”连成骏站起来,冲仁和帝躬身施礼,说:“不瞒皇上,臣从冰窟窿里把沈二姑娘救出来,先是佩服她的勇气,这么冷的冰水她都敢跳,真是不想活了。后来看她长得漂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派人去调查她,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对她施以援手,让她感恩。臣为什么让她感恩,想必皇上一听就明白,就是想让她惦记着还人情债。谁知道沈慷竟然想把她送给我做妾,还让沈惟来跟我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臣看皇上的面子,当时也手下留情了,之后坑沈慷也有所顾忌。”
    万永琎听连成骏说起沈家的人和事,紧紧皱了皱眉,眼底透出嫌恶。仁和帝听连成骏说得风趣且真实,不怕揭自己的短儿,轻哼一声,示意他接着说。
    连成骏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要知道沈二姑娘这么有钱,错,是她娘的嫁妆这么丰厚,不对,要知道林阁老夫妇给她留下了这么多遗产,我当时就应该答应让她给我做妾。且不说她的美色,我也没发现她多聪明、多有才华。只是有这么大笔的嫁妆,就算她比无盐女长得还丑,我都愿意。现在好了,被萧彤捷足先登了,本来我名正言顺,现在皇上居然说穷凶极恶,臣真是冤枉呀!”
    仁和帝气得直瞪眼,随手拿起一份奏折打向连成骏,“当年,你刚到京城还没一个月,就小小年纪不学好,坑蒙拐骗,有时候还偷,这恶名就传开了。朕就纳闷了,你做的坏事也不少,怎么这京城第一纨绔的恶名就没落你身上呢?”
    “小王爷出身尊贵,自是比臣幸运,臣即使满心不愤,也不敢跟凤子龙孙一争长短。”连成骏一脸落寞,好像怀才不遇一般,唉声叹气感慨。晕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他轮廓深刻英朗的五官变得很柔和。光影晃动,他的脸时而清晰、时而迷离,但密布在他脸上的邪恶的笑容却赤果果的显露于人前了。
    “你、你……”仁和帝把奏折重重摔到桌上,想咬牙训斥,又觉得牙齿发酸。
    听连成骏的语气,纯粹是在控诉萧冲倚仗身份尊贵,抢了原本属于他的“美名”,而他却敢怒不敢言。若仁和帝要是再训他,这不就坐实了皇族之人仗势欺人了吗?他这不只是谴责萧冲,而是把所有凤子龙孙都怪上了,包括仁和帝。
    “回皇上,臣与小王爷同命相怜,自是深有同感。连参领当不了纨绔,他是地地道道的恶人,说他穷凶恶极不为过。”万永琎无奈一笑,又道:“连小王爷都被他制服了,谁还敢把纨绔之名易主于他呀?谁不怕平白被祸害呀?”
    连成骏抚额叹气,遮住脸上恶恶的笑容,“想当年,臣在神鹰山也是赫赫有名的小老大,以扶危救困为己任,一向光明磊落、受人尊敬。怎么到了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盛月皇朝京城就变样了呢?唉!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哪!”
    仁和帝很想拍案而起,伸手试了试,大概怕手疼,又忍住了,只好咬着牙冲连成骏用力点头。他为君主,连成骏尽管不拘小节,有时候疏于礼数,但对他敬畏有加。君臣殿堂议事,连成骏多数时候都冷着脸,行事一板一眼,说话也有理有据。外界传言连成骏邪恶狡诈,坑人骗人不眨眼,连一向无法无天的萧冲都惩治得服服帖帖。而仁和帝却认为连成骏是板正笃直之人,只是长在漠北,不喜中原礼数,性情粗放。此时,他彻底颠覆了自己的认知,连成骏可是先天真小人哪!
    万永琎见仁和帝要发火,赶紧低下头喝茶,不敢再出声。此时,万永琎才知道仁和帝让连成骏看的另一份奏折也与沈家有关,似乎涉及到钱财,比第一份奏折上写到的事更让仁和帝关注。萧彤究竟写了什么事,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仁和帝突然下榻在他的别苑、行事亦有反常都与这奏折上写的事情有关。
    别看沈老太太是他的嫡亲姑母,万永琎对沈家人可没半点好印象,也不屑于与沈家人来往。此次万永璋病逝,沈恺和沈恒前来奔丧,没几天就回了津州,直到下葬,沈家也没有再来人,说是正忙着准备沈贤妃省亲的事。为此,松月乡君耿耿于怀,骂了万仁兄妹好几天,而万永琎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沈家四兄弟,不分嫡庶,没有一个能让万永琎看到眼里。沈慷志高才疏,满口仁义道德,其实是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沈恺倒是有才华,却是个没主见、没担当的糊涂人,一个只知道享受的贵公子。沈恒倒是能掌控大局,因为是庶出受打压,也只好自扫门前雪。沈惟善于钻营应酬,是个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真小人。沈贤妃倒是风光体面,会说话、会做事,却是万永琎最不想打交道的那一类人。至于嫁到孟家的沈忺,性情酷似沈老太太,却没沈老太太的能耐,不提也罢。
    没有沈阁老掌控沈家,沈慷这新任当家人会带沈家走到哪一步也未可知。若有可能,万永琎都想断了沈家这门亲戚,免得有一天受他们一家连累。
    “朕和万卿都是京城这方水土养的人,怎么就没养成你这样?”仁和帝抓起一方端砚,没舍得扔出去,又胡乱抓起几份奏折冲连成骏打去。
    连成骏耸了耸肩,从奏折中拣起萧彤的奏折,仔细翻阅查看。他为沈荣华鸣不平,心里恨极了,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有时候还把奏折里的内容默念出声。
    “臣见皇上高兴,一时言行无状,请皇上恕罪。”连成骏收起他那张可恶的笑脸,又恢复了板正的冷脸,将奏折很恭敬地呈到仁和帝面前,“说归说,笑归笑,裕郡王世子要查此事,皇上以为如何,需要臣做什么,还请皇上明示臣下。”
    仁和帝指了指连成骏,轻轻拍了拍桌子,无奈一笑,“你呀你,一会儿嘻皮无状,一会儿又认真板直说话,朕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应对你了。”
    “皇上操劳国事,日理万机,还要应对臣下,这是微臣的罪过,请皇上宽恕。”
    “你与朕说话随意,是你信任朕,何罪之有呀?”仁和帝沉思片刻,说:“彤儿在奏折上提到林阁老夫妇给女儿林氏留下了三十多万两的嫁妆,这数目确实太过庞大。林氏守孝五年,等到她嫁到沈家,嫁妆居然变成了十万多两,她也没追究此事,真是糊涂人。朕也知道万夫人善经营,光留给女儿的产业资财就有这么多,可见林家巨富。巨额嫁妆流失本是民不报官不究的事,彤儿要查,朕也不能阻拦,就随他去。朕三月上旬要驾临凤鸣山,你还有正事要做,就别跟他掺和了。”
    “臣谨尊圣命。”连成骏躬身施礼,又说:“臣本在凤鸣山督办接驾的工事,因漠北有事,才临时离开,如今回来,臣是否接办工事,还请皇上圣命。”
    仁和帝想了想,说:“你回去接办也好,沅儿(五皇子名萧沅)去津州代朕视察防御工事,有你同他相互配合行事,朕也放心。”
    “臣遵旨。”连成骏再次行礼,转头给凝神沉思的万永琎使了眼色,又微微一笑。他一来,仁和帝就以萧彤的奏折为题,说了诸多闲事,已把气氛缓和到非常融洽。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可仁和帝不便直接问,他受大长公主之命查来的消息也不能直接禀报给仁和帝,这就需要万永琎这个第三者来插一脚了。
    万永琎是何等精明的人哪!换做往日,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连成骏暗示他。可此时,连成骏给他使眼色,他都没看到,显然不在状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万卿连日操劳奔波,也没好好休息,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仁和帝也希望万永琎来做引话的中间人,可万永琎一时没反应过来,令他颇为不满。
    “呃,回皇上,臣身体无碍。”万永琎答完话,又一次怔神,看到仁和帝和连成骏别有意味的眼神,他讪讪一笑,说:“家兄的头七一过,臣就要去津州沈家谢孝,若有些事裕郡王世子不方便过问,臣可以侧面打听,不会泄露此事。”
    万永琎这番话离题八万里,可见他刚才确实走神太过,一时没明白他们的意思。仁和帝和连成骏都随意一笑,没再说什么,万永琎也跟着沉默了。
    连成骏轻咳一声,冲万永琎眨了眨眼,说:“我与万户侯世子相交甚笃,却因一直忙于公事,他重病期间,我没能过府探望。他驾鹤西去,我原打算亲自送他入土为安,又因急事去了漠北,一直到现在才回来,又失信于他了。”
    “连参领与家兄颇有交情,就知道他是散漫随意的人,不会计较这些,你有这份心,他九泉之下也欣慰了。”万永琎恢复了状态,刚才的失落漠然的神情一而逝,取而代之的是阴郁与精明,他会意一笑,又说:“连参领突然去了漠北公干,可见那边有大事发生,我也是没眼色的,耽误你向皇上禀报要事了。”
    仁和帝微微点头,说:“万卿连日疲惫,去休息吧!告诉下人给朕备下宵夜。”
    “是,皇上。”万永琎躬身告退。
    连成骏借坡下驴,见万永琎退出去,才说:“臣确实有事要向皇上禀报。”
    “你日夜赶路,想必也累了,要不先去休息,明天再说。”仁和帝急切地想知道连成骏在漠北查到的消息,九煞回来也禀报过了,但并不全面。
    “不行,臣明天还想赶去津州发财呢,皇上不赏臣银子也就算了,臣要自寻财路。”连成骏真想插手萧彤要查的事,借机发财只是其次,主要的是他想管这桩闲事,毕竟他借过林阁老的光,还有就是他突然想跟沈荣华打交道了。
    仁和帝轻哼一声,问:“你还真惦记上了?”
    “当然。”连成骏回答得很干脆,“把这件事交给萧彤当案子去查,他弄个水落石出,谁也讨不到便宜。皇上给臣提供有价值的消息,不就是想以此为诱饵鼓动臣去做吗?皇上聪明,臣也不傻,但需要皇上多装糊涂,完事后,臣必定会孝敬你。回头臣再跟万总管商量商量,有些事还需他帮忙呢。微臣自来到中原,没少从万户侯世子手里捞银子。人死如灯灭,可账不能不还,还到万总管身上也是一样的。呵呵,遇到机会,大家一起发财,见者有份,多好。”
    “随你吧!”仁和帝掐了掐额头,没再说什么,等于默许了。
    圣贤皇太后在世时,为巩固皇权,制定了许多约束皇上的政令。其中有一条就是皇上的私库要和国库分开,分别记账,供户部、内阁和皇族查阅。当皇上挣月钱,年底根据国库的收支,也有红包可拿,但必须由六部和内阁把关。除此之外,皇上还有产业的盈利和出息以及臣子的孝敬,这些都归入他的私库。皇上及皇族的人都可以经营产业,但有一条就是不得与民争利,否则会受弹劾重罚。
    皇子长大成人,封王建府,朝廷赐下府第,国库要支付修葺装饰、添制用品的银子。另外,皇族会按制分给他一份产业,皇帝也要从自己的私产里拿出一份赐给儿子。这些加在一起,大概也就有五万两,这是每个皇子都有的。除了这些固定资财,皇子的生母和外祖家也会给皇子置办财物和产业。皇子独立开府,就等于分了家,产业要靠自己经营,盈亏自负,还需自己出应酬银子。
    仁和帝做皇子时,除了应得的份例,其它就少之又少了。他的生母直到他封太子时还是个嫔位,外祖一家都没什么出息,巴不得整天跟他要银子。当时,他没少为银子发愁,直到封了太子,经济状况才好了起来。当了皇帝之后,皇族和臣子之家婚丧嫁娶,还需要他花自己的银子应酬,他仍觉得银子不充裕。直到万永琎掌管他的私库、经营他的私产,他才不用操心银子的事了。
    所以,当仁和帝听说连成骏要孝敬他银子,他就有一种本能的兴奋。
    “成骏,你听朕说。”仁和帝想了想,说:“配合沅儿督办防御工事是你的职责,你要尽心尽力。林氏嫁妆的问题是彤儿发现的,彤儿不象你那么心思活泛,你别跟他起冲突。另外,林阁老威名仍在,你的手别伸得太长,更不能对银子抓得太紧。那沈二姑娘不象她娘那么好糊弄,你别祸害别人不成反惹一身骚。”
    “臣遵旨。”连成骏抱了抱拳,回答得有气无力。真不知道仁和帝把他想成什么人了,还怕他偷鸡不成还惹一身骚,看来还真以为他贪图林氏的银子以。
    好吧!就算他把皇上蒙住了,他背着恶名做好事,又不是一次了。
    “你刚去了一趟漠北,确实辛苦了,明天又要去津州,就坐下回话吧!”仁和帝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连成骏坐下,又让太临摆上茶点果品。
    连成骏接连喝了三杯茶,才说:“皇上,臣此去漠北,发现了好多问题。在向皇上回复这些问题之前,臣也有一件事需要和皇上确认。”
    “什么事?”
    “当年,大长公主曾和狄国的皇子生过一个女儿,皇上知道这件事吗?”
    ------题外话------
    各位亲,值此新年到来之际,祝亲们新春快乐、合家欢乐、百事可乐,有事没事天天乐。
    正如这一章的标题一样,大家一起发财,我是我家骏骏最诚挚的祝福。
    ☆、第一百零五章 最狗血的身世
    仁和帝沉吟许久,才长叹一声,低声说:“朕知道。”
    连成骏点点头,又问:“皇上知道这个女孩几经生死的奇遇吗?”
    “朕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仁和帝愣了一会儿,说:“大长公主年轻时争强好胜,以巾帼不让须眉自诩,比圣贤皇太后犹胜一筹。她曾视这个女儿的存在为毕生的耻辱,女儿一出世,她就痛下杀手。虽说她的女儿逃过了那一劫,但在她看来她的孩子已经死了。她怎么有的这个女儿,她女儿的父亲是谁你应该知道。”
    “她女儿的父亲是臣的外祖父,南狄国的亡国皇帝,论辈分,臣该管她女儿叫姨母。大长公主对臣有恩,臣于公于私都不敢妄议她的隐秘之事,再说当年的事也确实不堪一提。”连成骏凝望跳跃的灯烛,轻声叹息,又说:“大长公主隐居凤鸣山十年,皈依佛门也消减了她的锐气,她现在也时常感怀凄凉,悔恨当年。”
    今晚,连成骏和仁和帝说了许多话,但他仍摸不准仁和帝让九煞把他截到这里的目的。若只是问他在北越国探查到到的消息,他大可以有选择性地告诉仁和帝一些。可是,最为高深莫测的就是帝王心,连成骏担心仁和帝叫他来没那么简单。虽说他是仁和帝的臣子,但他有自己的底限,那就是绝不背叛大长公主。
    所以,连成骏决定这番谈话从大长公主的私密之事入手,从而试探仁和帝现在对大长公主的态度。当年之事被视为隐秘,可连成骏早已知晓,并与大长公主心照不宣。说私密事可多可少,遮遮掩掩不为过,就看仁和帝对此事的反应了。
    仁和帝站起来,绕着桌子挪步,又站到连成骏身旁,拍着他的肩,说:“成骏,若大长公主当年的隐私与现在有关联,你不防告诉朕。朕也可以告诉你当年之事。那些事关系到皇族的体面,圣贤皇太后亲自封口,知道的人都消失了。圣贤皇太后临死之前,把这件事告诉了先皇,先皇垂危之际,又把这件事告诉了朕。”
    知道的人都消失了,这仅限盛月皇朝范围之内,是朝廷自欺其人的说法。
    “臣不敢听。”连成骏躬身施礼,脸色沉谨。他只说自己不敢听被圣贤皇太后封口之事,不是不想说他所探查到的消息,这令仁和帝很满意。
    “你是南狄亡国皇的帝血脉,朕不拘一格用人才,从未外待于你。朕有自揭伤疤的气度,就把当年之事与你和盘托出,其实那些事再瞒你也没意义。”仁和帝打算把当年的事告诉连成骏,是想以君主的信任换来连成骏的坦诚,当年之事让皇族蒙羞,是盛月皇朝的耻辱,但不会危害到他的切身利益。
    狄国是前朝流放到漠北的皇子和一个游牧部落的狄姓女首领所建,他们的长子正式开国称帝,建都于漠北最大的城池龙都,迄今也有二百余年了。
    盛月皇朝开国十年就经历了一场叛乱,太祖皇帝自杀,圣贤皇太后辅佐幼主登基,强撑局面。国力趋于微弱,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更有前朝势力蠢蠢欲动。
    那时候,狄国的大皇子一派就主张驱兵南下,与盛月皇朝平分中原。二皇子一派却主张稳定漠北,繁荣经济,加强与中原及东南部各国的贸易往来。而狄国的老皇帝则认为两个儿子的主张都有道理,一时举棋不定,以至踟蹰不决。
    狄国虽说民风豪放,因祖宗系中原血统,仍重嫡庶尊卑。二皇子是老皇帝的正宫皇后所出,大皇子则是游牧部落进贡的舞女所出,老皇帝驾崩,狄国的继承者必是二皇子。老皇帝左思右想,又与臣子几番商量,就听从了二皇子的主张。
    时隔一年,狄国的大皇子发动叛乱,弑父夺位,登基称帝。二皇子得忠仆护佑,躲过层层拦截追杀,逃到狄国南部最大的城池凤都,在此建国。之后,狄国分为南狄和北狄,两个同宗之国势如水火,征战不断。南狄和北狄的两位开国皇帝打了几十年,却在同一年逝世。他们的继承者感悟颇深,又要同时面对来自盛月皇朝、西金国、北越国和东韩国几国的压力,两国又开始边争斗边讲和。
    盛月皇朝在圣贤皇太后和太宗皇帝的治理下,十几年休养生息,国势日益强大。虽说又经历了一次叛乱,连太宗皇帝都被乱军杀死了,并没有影响盛月皇朝的国力。圣贤皇太后辅佐第三任皇帝登基并稳定国内局势之后,就昭告天下,说要在有生之年平定天下,把盛月皇朝建成真正强大富硕的盛世王朝。
    要打仗就要选定目标,不管是一蹴而就还是拉开战线,都是一种震慑。盛月皇朝与东部、南部各国建立邦交多年,邻国友好,相对安定。西部贫瘠,有独立的国家也因国势较弱,暂时掀不起风浪。让圣贤皇太后引为心腹大患的就是北部和东北的五个国家,在这五国中,最不安分的就是南狄和北狄。
    自盛月皇朝建国,狄国就没停止在两国的边界上燃起战火。分为南狄和北狄之后,南狄虽不主张马蹋中原,但因国人好战,也没少骚扰盛月皇朝的边境。北狄国一直视中原为肥肉,时刻想侵吞,更是与盛月皇朝冲突不断。
    南狄和北狄把圣贤皇太后昭告天下的诏书视为开战的檄文,不约而同集结兵力,直压盛月皇朝的边境。圣贤皇太后亲自挂帅,带圣勇大长公主出征迎战。
    “皇上,圣贤皇太后挂帅北征时高龄多少了?”连成骏听仁和帝讲起当年之事滔滔不绝,好像亲身经历一样,实在忍不住,就问了一句。
    “当年,圣贤皇太后六十有一,大长公主刚十五岁。”
    连成骏禁不住击掌赞叹,“老骥扶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圣贤皇太后已过花甲之年,想的还是天下安定,还有跨马出征的心气。臣还不足弱冠之年,不敢想四十余年后会怎么样,只是觉得给圣贤皇太后牵马做凳都不配。”
    仁和帝虽贵为一国之君,但说起圣贤皇太后,与连成骏亦有同感,“圣贤皇太后仙去那年,朕还在襁褓之中,咿呀学语。圣贤皇太后病重回京,先皇带皇族众人榻前侍疾,连孩童都去了。先皇要带朕去看圣贤皇太后,太后怕冲撞了,找借口拒绝了。懂事之后,朕一直以此为憾,哪怕还是婴孩儿,见上一面也好。”
    “呵呵,臣跟皇上说话太过随意,又离题千里了,请皇上恕罪。”连成骏站起来冲仁和帝施礼请罪,又奉茶给仁和帝,“臣斗胆请皇上接着说。”
    “今天这房里就你我二人,说话随意没什么不好,不必拘泥君臣之礼。”仁和帝长叹一声,说:“与南狄和北狄打了一年,这两国慑于圣贤皇太后精明指挥有方,我朝雄兵猛将威武善战,都退避三舍,不敢再挑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令大长公主受尽羞辱苦楚,圣贤皇太后悔恨自责,大病了一场。”
    太祖皇帝和圣贤皇太后建立盛月皇朝后,论功行赏,分封六公,赐下丹书铁券,世袭罔替。分别是镇国公连家、保国公花家、卫国公卫家、柱国公海家、安国公安家和靖国公洪家,其中卫国公府因屠杀前朝后裔被圣贤皇太后削爵。
    当年,圣贤皇太后亲自帅兵北征,对盛月皇朝其它邻国也做了防范。连家带兵守西北、花家守西南、海家守东南,与各省驻军相互配合。圣贤皇太后带安家和洪家北征,安家负责后勤保障,洪家则充当先锋,冲锋在前。安国公府与靖国公府以姻亲为纽带,交情甚笃,又都被圣贤皇太后看好,两家更加紧密。
    圣勇大长公主随军出征,在战场上行了及笄礼,就到了选婿的年纪。她是嫡出公主,身份自是尊贵无二,又貌美聪慧,自幼得圣贤皇太后教导历练,武艺高强,最善谋略。象她这样的身份和才略,想找一个能与她匹配男子实属不易,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靖国公洪家一个庶子竟入了她的眼。
    这庶子名洪毓,是靖国公驻守塞北边关时宠幸的一个舞女所生。这舞女因生下孩子才被镇国公府接纳,给了一个姨娘的身份,却因不喜京城,一直随靖国公住在塞北。洪毓十三岁那年,生母死了,他才被靖国公带回京城。洪毓回到京城之后,苦练武功,研习兵法,又擅长骑射,很快就成了京城武将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因一次马场竞技,他勇夺第一,得到圣勇大长公主的青睐。
    圣贤皇太后也看好洪毓,不计较他身份低微,亲自向靖国公提亲。靖国公当即答应,洪家上下都欢欣无比,连安国公府也与有荣焉。圣贤皇太后计划用半年的时间安定塞北,之后班师回朝,办洪毓与大长公主的亲事。谁知就在要还朝的前两个月,洪毓和大长公主竟然双双失踪了。圣贤皇太后觉得事有蹊跷,下令军中不得声张此事,又派暗卫私下探查,没想到探查的结果却令她大吃一惊。
    原来,洪毓的生母,那舞女是北狄国派到靖国公身边的奸细,也是北狄皇帝的宠姬。洪毓也并非靖国公的儿子,而是北狄皇帝的儿子。生母死后,洪毓才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接替其母做了奸细,是想为北狄国立下功勋,有朝一日恢复他北狄国皇子的身份。听说他跟圣勇大长公主定亲,北狄皇帝就让他把大长公主绑架到北狄国,并以大长公主的性命要挟圣贤皇太后退兵。
    连成骏很认真地听仁和帝讲述当年之事,不由瞪大眼睛,抚案感慨。这件事他还真没听说过,他只知道大长公主和他当时还是南狄皇子的外祖父有感情恩怨纠葛,却不知道原来大长公主喜欢的人是伪装成靖国公府庶子的北狄皇子。
    “后来呢?”连成骏见仁和帝停下来,很急切地追问。
    “后来、后来的事简单耸人听闻。”仁和帝一拳砸在桌子上,又长长叹气。
    圣贤皇太后派出大批暗卫多方查探,几天时间,就得知大长公主的下落及事情的真相,当即就以雷霆手段做出反映。她一边派人跟北狄国和谈,一边派暗卫想方设法营救大长公主,对外宣称洪毓和大长公主被北狄俘虏。接着她又把真相告诉了靖国公,以贻误战机之罪贬靖国公为靖安伯,合家牵往西北驻边。安国公府也受了牵连,凡军中有职者全部回京思过,由镇国公连家取而代之。
    洪毓得知靖国公被贬,就知道圣贤皇太后不会被他威胁、乖乖退兵,他随即使出禽兽手段,给大长公主灌下合欢散,让乞丐与大长公主交合。他故意让圣贤皇太后派去的暗卫看到这一幕,又放暗卫回去禀报圣贤皇太后,以此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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