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同志原本浑身挺自在的,肉足饭饱吃得舒坦,让他表弟在饭桌上这一搅合,当真就不自在起来了,脸色复杂,拿筷子的一只手也不好意思伸出去夹肉。
    偏偏那几个老乡小姑娘不停地瞄他们,还掩着嘴笑,估摸也是看这桌三个男的长得不错,挺稀罕的。老七同志被炭火熏得耳朵发红,抿住嘴唇时酒窝隐现……
    老八喝了几口茶解解荤腥,语气正经起来:“哥,我就是觉着,你性子太憋,应该有个人在你身边开导开导,让你能开心点,多笑笑。不然我看你也快要‘退伍综合症’了。”
    老七说:“我不会。”
    老七同志表面上嫌他弟嘴贱话唠,其实挺喜欢听小八闲扯淡的,难得身边有个活泼的人跟他讲讲笑话,愉悦身心。
    很多当过兵的、在部队待过的男人,退伍之后,一旦离开部队环境,极不适应社会节奏。长期在封闭压抑的环境中生活,接受严酷训练,在心理、生理双重压力下执行危险任务,一次次死里逃生……种种的因素,塑造了内向偏执的性格。意志强悍者或许能够越磨越强,意志力不够坚定的,很容易心理崩溃,或者患上抑郁症、狂躁症。
    老八低声对楚晗讲:“以前常跟我俩一道出任务的小十四,最近实在无法坚持,被迫退了,而且是送院强制治疗。”
    老八指了指脑袋,又指指心口。楚晗点点头,也不是滋味。
    老七望着窗外,眼底有点点星光,没有说话。
    七爷也到年龄的那道槛了。行动队员单兵作战能力的巅峰,大约就是二十五至三十岁之间。过了三十,年纪渐长,身体能力下降,就要逐渐退居二线。
    他快三十了,该到考虑将来的年龄。
    十年间,不间断的,每日至少八个小时枯燥孤独的狙击训练。许多时候,靶场的旷野上,或者京郊某区县的深山老林中,他一人趴在一米多高的野草堆里,纹丝不动,任由风吹日晒、虫叮鼠咬,只有眼球微微转动,辨别耳畔野鸟窸窣,遥望天边鸿雁飞鸣……或许真的已经习惯那种平静孤单,也不需要什么人陪,话多的还嫌太闹。
    楚晗委婉地打探:“七哥,你条件这么好,对象一个没找?”
    七爷很酷的:“没遇见顺眼的。”
    老八:“我告儿你啊,男人还是得‘勤练’着,那活儿老不用,阳/痿。”
    老七:“操……滚蛋。”
    老八:“不信你问楚晗,是吧?”
    楚晗绷着脸:“……呵。”
    楚晗脑子里都走神走到他老公那里了,其实是想反驳八爷:有人八百年没用过那根活儿,也没有阳/痿,一旦搞起来,是天雷撼动地火,龙精虎猛,气动山河,搞得他每回完事儿下床的瞬间,看着白色龙精从那地儿很羞耻地流出来,总有种错觉,觉着快要被/插怀孕了……
    “单身爷们儿难熬啊,又火力壮。”老八同志眼底略带邪气,“只能被窝里自给自足啦。楚少爷,你是不懂我们人间的疾苦。”
    楚晗难得淫/邪一次:“你七哥也被窝里自给自足么?”
    老七同志面色大红!
    老八大笑,说他哥看着身体结实硬朗,其实特怕冷,尤其冬天盖特严实,不让别人看,肯定被窝里搞事儿呢。
    老八然后讲了个故事:“咱们几个还在那边的时候,在房三爷他们那个水族部落里住,我跟我哥我俩住一个帐篷,天冷,他光着身子先把自己裹毯子里,再钻进睡袋。本来裹特严实,睡到半夜,这人突然乱拱、挣扎,从睡袋里猛地翻起来,我操,吓老子一跳呦以为敌军来了!”
    “你猜怎么着,他睡袋里,钻进去一条大蛇,可大可大了!尤其那尾巴,就有这么、这么老粗!”老八讲故事表情忒丰富,用手指比划那个粗度。
    “……大蛇?!”楚晗两眼射出光芒。
    老八讲:“那蛇也受惊了,愣了,眼珠瞪大大的,然后哧溜一下迅速钻房梁跑没影了。”
    楚晗:“长什么样子的蛇,你俩认识?”
    老七闷头不说话,老八道:“不认识,不过挺漂亮的,大粗尾巴上镶着一圈一圈金色。他们那地方的水族,都有灵□□,反正我是不敢惹,那蛇也没放毒液咬我哥。”
    老七闷闷的:“瞎扯什么。”
    老八又笑说,“我估摸着,也是天冷么,蛇怕冷呗,就觉着咱们七大侠的被窝最暖和,焐那么严实,钻他那里暖和暖和,哈哈哈……”
    老七打断:“他也不是怕冷,就是……”
    楚晗盯着这人:“你怎知‘他’不是怕冷?”
    老七语塞,耳廓上那股暗红色忽地蔓延至脸膛,十分尴尬,鼻子都红了。
    楚公子认识那条尾巴很俊的金环大蛇,太认识了。老八或许也知道,心里门儿清,装作无意,不忍明说。
    七大侠那晚脸色很不自在,本来就性子闷,凡事憋在心里,被人戳破顿时就害臊了。这人起身出去,站到饭馆门口吹凉风去了……
    老七同志那时还面临个抉择,是留在部门二线队伍里继续干活儿,还是转业离开京城,去南方打拼,彻底改头换面。
    原属单位也属于半个保密部门。即便将来去到别的地方工作,或者领证结婚,组织上的各种审查、限制也颇多。
    楚晗很想留住这人。他带老七去他公司大楼里逛过一次。七爷外形高大阳刚,挺吸引注意力的,有两个单身未婚女同事假装找晗总谈公事,特意过来打招呼。
    但这人性格内敛,不善言谈,对谁都比较客气拘谨,不易交心,也没那么容易看上谁。
    楚晗笑说:“七哥,转业也别离开北京,来我公司。”
    老七淡淡地自嘲:“你是大设计师,我来这里能干什么?给你公司当保安?”
    楚晗回去就专门去找他二武爹,一定要把刘队长手下的七同志留下。“功勋队员,人老了就踢走,不能这么没人情味儿吧?起码做个参谋、狙击教官、特情任务指导员之类。”楚晗这样忽悠他爹的。
    ……
    之后的那个冬天,楚晗随房千岁去到那一边,在白山天池住了三个月。因为房千岁久居京城十分不适,哮喘,关节痛,皮肤难受,脑顶上丰神俊朗的光环都没有了,简直像脱了水的一棵小白菜儿,看起来都打蔫儿了,也怪难过的。
    楚晗在小千岁的头发从银色变成灰色时说:“我陪你回去吧。”
    二人在山清水秀的灵界度过严冬。据沈公子他们后来追问,楚晗说,他随小千岁去了白山黑水地界的洞府,夫夫正式拜了天地。
    浩瀚的天池大湖,湖水清澈半透明,映着一池龙鳞波光。那种幽深的极致的碧蓝色,令人心醉。
    湖心走出壮观的迎亲队伍,升起八百里威仪的水帐。那里的每个人皆面容白皙姣好,玉带华服,身姿娉婷,对楚公子十分尊敬,在他面前纷纷低下头问候行礼。
    每一位水族的王公贵戚,出席各类祭天封王婚丧嫁娶大典的时候,都要头戴一扇硕大的宝石珊瑚。依照官阶位份从低至高,珊瑚分为蓝色、粉色和红色,跪拜行礼时一大排珊瑚头饰明艳耀眼,灵气逼人。
    楚公子迈入小千岁的水府大门,据说头一件事是先学起怎样头顶一大丛珊瑚走路、吃饭、睡觉。属于三太子妃的那顶红珊瑚珍珠王冠,顶起来就跟顶一棵小圣诞树那么沉!就这一件事,快把娘娘累傻了,整天被压得太阳穴疼,楚晗差点后悔结了这么一门奇葩的亲事。
    房千岁却又待他极好,带他游历灵界的五岳三山,在云海中巡视属于他们的领土,看遍大江南北,好不逍遥快活。
    水府洞天,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仙境。
    一派繁华,令人忘却人间的生老病死与一切疾苦……
    但楚晗最终没有长留,还是回来。他与小房同学其实一个脾气,受不了终日在一处无所事事,享受富贵奢靡,被人伺候成个无用的酒囊饭袋。
    每天就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还基本都是做同一件事。新婚没两年,还没到老夫老夫的厌腻程度,彼此都十分留恋、痴缠,黏着分不开。这样糜烂逍遥的日子,却又并非楚晗真实的愿望。
    他与房千岁,注定终生无法在一处长久地相聚。
    离开彼此,是灵魂的不完整;而离开自己原本的生活,是人生不够完整了。
    后来的许多年间,楚晗与房千岁两地分居,但每年在两人讲定的日子里团聚。
    每一年帝都雨季来临,天气闷热,云层中饱含水汽。每日午后或者傍晚,都要来一场瓢泼大雨,那时漫天乌云,紫禁城上空雷电交加,闪电的光芒照亮太和殿屋脊上小龙嘲风的坐像。
    内城街道水漫金山,昆明湖、密云水库都爆涨至水线处,北新桥井下发出异样的轰鸣……
    这样的天气,才是三殿下的最爱。
    他们每年在这个季节相会,每一年都不会落空。
    大雨笼罩京城时,楚晗夜晚坐在恭王府水榭的台阶上,看着他的房千岁一身湿漉漉的从屋脊上露出头来,冲他挥一挥,然后纵身跃入池中。
    房千岁再猛地出水,露出一张脸,嘴角挂了熟悉的笑,看着他……
    通惠河底,由神木组成的那一片“仙林洞”,灵力在逐年衰退。或许将来某天,那处往来的通道会自然崩溃,再也不能允许他们自如地通行。到那时,他们就需要寻找新的通道。
    楚晗逗小龙说:“可有其他妻妾?”
    房千岁不屑道:“你去问左使大人与公子,他俩不会说谎,我府上可有其他妻妾?”
    楚晗还真的敲左使公子来问,但不是问小千岁有无风流韵事,而是打听另一件事。
    楚晗问得直白戳心:“你在灵界那时钻到他被子里,把我们的人都睡过了,还能当作没睡过么?”
    左使公子略吃惊,迅速垂下眼睫,挣扎思索了片刻,难过怅然道:“公子,你忘记了我灵界的戒律天条吗。”
    楚晗自己都做不到,因此也没有道理对左使公子说:你留下吧,你就永远都不要回去另一个地方了。
    ……
    ☆、97|第十三话.人间夜话
    第九十八章人间
    有一年,房千岁雨季来访,带了小九爷与左使公子同游。
    九殿下再来人间十分兴奋,爬上乾清宫的屋脊,饥渴地去啃那上面的琉璃瓦。
    老八同志休假,很好心地陪小九爷京城一日游,小九爷坐在敞篷吉普车里,一头艳丽夺目的红发在风中飘舞。后面的车几次差点追尾。
    老八叼根烟说:“下回你再来,估计在北京就找不见老子了。”
    九殿下问:“八哥哥要去哪里耍?”
    老八说:“该回老家结婚去了。小时候在我们那个镇子,老子也有个青梅竹马,这两年家里催了。”
    九殿下点点头:“握也要回家定亲了。”
    老八说:“呦喝,小屁孩,你多大了,定娃娃亲?”
    九殿下认真地说:“俺爹爹喊握去岛上问话嘞,让握乖乖地做事,早早定个媳妇,不准到处乱跑了。昆明湖下面那个小母龙,还有青海湖里的大母鳇,让握自己挑一个最喜欢的。”
    老八大笑:“哈哈,那俩……小王爷您仔细地挑吧!”
    九殿下愤愤道:“一定是三王八在父王面前告握的状,不准握出来玩儿了!”
    老八由衷道:“你们家三王八娶娘娘的眼光,那是没治了!好好学着吧,一定娶个贤惠的母龙,别找那些个刁蛮的,你镇不住!”
    九殿下心无城府,咧开嘴笑笑:“好的啦……不常来,还有些惦记八哥哥。”
    老八同志顿时心软,伸手揉揉小龙崽子一头无拘无束的红发,觉着小孩挺招人疼的。
    以后要幸福啊。
    老七同志那时已是二部特情处的训练教官,专门负责新人特训。初来乍到的各色人马,包括外事系统分配过来的大学生,都要先到七大侠手下溜一趟。吃不了苦的、训得不合格的,不用等到出任务在战场上贡献事故率了,先一步都筛掉。
    因此,那些新来的大学生和新兵蛋子们,可害怕他们教官了,都传说二部训练营里面有个黑脸膛不会笑的老家伙,打枪神准,下手极狠,裸眼能瞄六百米,一顿吃一斤糙米饭。
    吃过饭,午休时间,老七教官接到个电话,有熟人找他。
    老七在基地大门口,意外地见到等他的那个人。来人一身清秀打扮,借用的好像是楚公子的白衬衫和宽松式亚麻休闲裤,看起来干干净净,人好像刚从水里涮过捞出来似的,浑身透着清新水汽,眼带柔情水光。
    七大侠手足无措:“你啊……来啦?”
    随琰公子客气地点头,说“来看看七大侠”,然后体贴地递上在基地门口小店买的椰奶水果刨冰。
    老七同志两手攥拳,笑了笑,接过消暑解渴的零食。好像也头一回吃这么幼稚的东西,头一回跟一个人出门逛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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