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寿康宫之前,瑰丽明艳的飞梁玉瓦都被白绸遮了起来,一股子凄凉之感浮起,沈苏姀的一颗心不由得又是一阵抽紧,进的宫门,里头亦是一片安静,正值丧期,宫里只怕处处都是一副惨淡景致,再想到连死讯也不得被透露的雍王,沈苏姀又摇了摇头,从此往后,大秦的雍王都要在缙云山醉心修道了,天家的人啊……
    刚踏入正殿便闻到一股子药味儿,沈苏姀眉头一皱,路嬷嬷已经从内室迎了出来,看到沈苏姀路嬷嬷的唇角便强扯了一下,福身做礼道,“给侯爷请安,这几日太后娘娘的身子时好时坏,宫里又是这般情状,这才不曾召侯爷入宫,眼下侯爷来了娘娘心中必定高兴。”
    陆氏的身子素来都是时好时坏的,连着几日都有太后病重的消息传出,在沈苏姀看来陆氏必定也是因为贵妃之事受了打击,本想着或许过了这么多日定然有些好转,可眼下看着路嬷嬷的面色沈苏姀竟然心头微沉,抿了抿唇,沈苏姀随路嬷嬷进了内室,眼睫一抬便看到了躺在床榻之上的陆氏,不过十日不见,陆氏的头发竟然几乎全白了,那一张布满了皱纹的面容更是浮着一层灰败之色,便是那双眸子亦是再没了往日的神采,她的脚步声分明不轻,可陆氏竟是一副全然未曾听见的样子瞧着帐顶出神。
    沈苏姀心中“咯噔”一声,连忙上前几步去做礼,“苏姀给太后娘娘请安……”
    榻上的人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沈苏姀才认出她是谁似得,唇角微扬,朝她伸出手来,语声透着一股子疲累,“丫头,你来了……”
    沈苏姀赶忙迎过去,甫一沾手便觉陆氏双手一片冰凉,沈苏姀眉头猛皱,唇角亦是扬起两分淡笑,“这么多日不曾入宫给太后请安都是苏姀的不是,太后娘娘病了这样多日,可万万要放宽心些,唯有如此才能养好身子呢——”
    陆氏拉着沈苏姀坐在床边小登之上,又撑着身子稍稍做起了两分,或许是多日不见沈苏姀,此刻她眼底倒是闪出两分微光,闻言摇头笑起来,“笙娘不在了,宫里倒是没有个能看顾周到的大夫,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哀家,倒是小七……”
    话到此语声便是一低,沉沉一叹看着握着沈苏姀的手,“你只怕对宫里头这些变故还不十分清楚,便是这么几天便去了许多人,哀家这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
    沈苏姀闻言便又摇了摇头,“太后娘娘心慈,眼下心里沉着也是正常的,今日便是贵妃娘娘的大殡之日,待贵妃娘娘入土为安,娘娘可要稍稍振作些,虽然是没了笙娘,可宫里宫外必能寻到名医为娘娘调理身子——”
    沈苏姀面上笑着,心里何尝不苦,为嬴纵苦,亦为笙娘苦,然而眼下雍王与淑妃皆已死,岂不知笙娘在天之灵能否安息,稍稍一叹,又朝着屋子看了看,“太后这殿中可有些冷清,三位公主怎地不见?太后精力好些便多和公主们说说话,心底也会好受些。”
    沈苏姀本是随意一提,却不想话音落定陆氏面上又是一暗,沈苏姀有些不解,路嬷嬷却上前一步苦笑道,“侯爷有所不知,何嫔三日之前也去了,因着贵妃的葬仪在前不可相冲,何嫔的位份又不足以入皇陵,只命宫人小小的做了场法事便送去殡宫了,大公主随着棺椁去了殡宫守灵,二公主和三公主见大公主孤身一人委实可怜,便也随着一起去了。”
    沈苏姀眸色一深,实在没想到何嫔竟然也……摇了摇头,只觉得这宫中要人一条性命委实容易的很,陆氏见她沉默不由也是一叹,“何嫔病了许久了,哀家倒是有个准备的,只是贵妃……你是不知,那一夜,是哀家眼睁睁的看着那船着火,哀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小七呢,贵妃一去,小七那般的性子身边可再没个贴心的了……”
    陆氏说着便拍了拍沈苏姀的手,沈苏姀抬眼看去,却又见陆氏叹着气闭上了眸子,沈苏姀抿了抿唇,“太后娘娘既然心疼秦王,便应当养好身子,好看着秦王纳妃成亲不是吗?”
    陆氏听着此话微微一鄂,转眸看她,沈苏姀便勾了勾唇道,“早前……早前苏姀曾向皇上求过一个许诺,言苏姀之婚事由苏姀自己决定,且不知在太后娘娘这里做不做的数呢?若是苏姀求太后娘娘为苏姀指婚,太后娘娘可愿意吗?”
    陆氏无光无波的眸子陡然一亮,更是忽然生出一股子力气撑着床榻坐了起来,一双眸子直直盯着沈苏姀,“丫头,你的意思是……”
    沈苏姀勾了勾唇,忽然起身掀了衣摆跪了下去,脖颈微仰的看着陆氏,下定了决心似得浅吸口气道,“苏姀欲求太后娘娘为秦王和苏姀指婚。”
    陆氏看着这般的沈苏姀,稍有一愣之后便牵了唇,转头一看,站在一旁的路嬷嬷也怔了一怔便笑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陆氏才笑看着沈苏姀,抚了抚她的发顶道,“丫头,你可想好了?指婚不是难事,只是你当真想好了要嫁给小七?”
    沈苏姀本是一腔豪情,可在陆氏温润的目光之下还是渐渐地红了脸,她进宫之前可全然没打算由她说这话,可适才陆氏口中那几句话惹得她一阵心疼,没计划的话忽然就脱口而出了,眼下这么一想便有些羞窘,也不知这求指婚的话古往今来她是不是第一个。
    抿了抿唇,沈苏姀到底有些不自在的垂了眸,“苏姀既然说这话,自然是想好了。”
    陆氏便低声笑了笑,却又是一叹,“若是贵妃不曾……”
    话至一半又是一断,沈苏姀闻言羞窘一消心底又有些沉郁,陆氏却抬手落在了她的肩头,微微使力道,“丫头,你先起来……”
    沈苏姀不起身,只重新抬眸望着陆氏,“太后可会应了苏姀?”
    陆氏见她虽有羞窘却仍然坚定执拗不由有几分动容,浅吸了口气才看着她缓缓点头,沈苏姀眸光微亮,便借着陆氏的手站起了身,陆氏看着沈苏姀心满意足的神态,又想到嬴纵和贵妃,眼底忽的一湿,一时似也说不出什么来,只拍了拍沈苏姀的手点着头,沈苏姀乖顺的站着,眸光一转便能从那半掩的窗棂看出去,外头的肃穆凄清顿时感染了她,这因为陆氏点头而生出的一点点欢喜便又随之淡了去。
    陆氏缓了一会子才重新看向沈苏姀,口中道,“你虽然与哀家说了,可一来这事是大事,二来也没有叫女儿家开口的道理,因此这事哀家还要同小七说一说。”
    沈苏姀自然应是,却不想陆氏顿了顿竟然又对着她道,“这件事,暂且不必向皇上禀明,小七是哀家最疼爱的孙子,他的婚事自然有哀家来做主。”
    沈苏姀本也没有向皇帝请旨的意思,听着这话却蹙了蹙眉,太后本来无需说着话,难道昭武帝知道了她就不好再为嬴纵做主了?沈苏姀心底浮起两分疑虑,又看了看陆氏,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在心底冒出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难道陆氏已经知道了……
    “时辰差不多了,为哀家更衣罢,丫头,你和哀家一起。”
    沈苏姀心底正在震惊,陆氏已经下了令,这边厢路嬷嬷当即便上前来服侍,沈苏姀回过神来,亦在一旁搭手,眼下已经近午时,贵妃娘娘的大殡仪式要开始了,陆氏做为长辈自然没有她的礼节,只是陆氏对贵妃似乎十分爱重,是要亲自去天圣门送一送的。
    沈苏姀虽然心中由此想,却是不敢多问,却见太后今日里竟也只是着了一件深紫色的宫装,外头则是罩了一件浅灰色的斗篷,看起来同样的素净而庄穆,待一切收拾停当,外头的车辇已经准备妥当,沈苏姀和路嬷嬷便扶着陆氏颤颤巍巍的身子走出了寿康宫宫门,待上了车辇,陆氏才长长的叹了口气,沈苏姀安静的坐在陆氏身边,只觉得耳边隐隐有丧乐回响,她已有七日不见嬴纵,守灵七日之后嬴纵还要一路随着梓宫入皇陵,来去仪式少不得要三日,沈苏姀心底轻轻地一叹,这边厢车辇已经徐徐走动起来。
    半刻钟之后,车辇停在了天圣门之前,沈苏姀随着陆氏下的车辇,一抬头便看到天圣门之外齐刷刷跪着的文武百官们,沈苏姀本也当跪在其中一个,眼下却是要陪着陆氏上天圣门去,几人刚在天圣门城楼之上站定,内仪门方向已经传来一路震天动地的哀乐和哭丧声,路嬷嬷提醒道,“娘娘,来了……”
    陆氏和沈苏姀一同转过身去,只看到身后的宫道之上已经有密密麻麻的灵幡如云团一般朝他们的方向移了过了,某一刻,那笔直宫道的尽头现出一路穿着素白丧服的卤簿先导,浩大的队伍哭声震天,那走在队伍最前最中间的正是一身丧衣眸光沉冷的嬴纵!
    阴沉的天色之下,所有的素白皆是他的背景,沈苏姀高高站在城楼之上,顿觉呼吸一窒,一时也看不见那些丹旐舁旐和招展的灵幡了,至那最后的八十人的梓宫抬出之时沈苏姀才晃了晃神,却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又将目光落在了嬴纵的身上,隔得这样远,他又着丧服,可沈苏姀还是看出他已是清减了许多,似乎有感应似得,嬴纵低垂着的眸子忽然抬了起来,瞬时便看到了城楼之上的她们,沈苏姀眸光微眯不敢作声,倒是陆氏连着哀叹了许多声,嬴纵定定看了她一瞬,那目光好似他的手在她面颊之上轻抚而过,沈苏姀顿觉心底熨帖。
    声势浩大的队伍慢行了一刻钟的时间才从城楼之下缓缓经过,天圣门之外的文武百官与君临百姓伏地而拜,沈苏姀和陆氏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一抹缟素缓缓的朝天边延展,不知过了多久,甚至连那丹旐梓宫都没了踪影时沈苏姀才回过神来,陆氏站的太久,面色已经发白,路嬷嬷忍不住劝道,“娘娘,您的心意已经尽到了,您身子不适,还是早些回去歇着。”
    陆氏面上的灰败之色更重,长长的叹出口气才转过身去,沈苏姀扶着陆氏往回走,可刚转过身眼角处却扫到了一抹白点,她站在城楼之上,天圣门之前的圣德大道并着大道两旁的屋舍楼宇都看的清楚,因为梓宫已过,文武百官和百姓们都相继离开,然而沈苏姀眼角看到的这一抹身影却是静立不动的,沈苏姀定神看过去,却是个白衣男子站在一处不显眼的街角,心头一动,沈苏姀再运极目力,却竟然有些像嬴策——
    心头一动沈苏姀已忍不住开口,“娘娘,那是不是八殿下?”
    陆氏的脚下一顿,却是连头也未回的朝城楼之下走去,口中幽幽道,“今日乃是他离开君临之日,能来送一送贵妃算他有心了。”
    陆氏这话漠漠无波,沈苏姀听得又是心头一紧,再不多话的随着陆氏走下了城楼,一路将陆氏送回寿康宫,小坐一会再出来之时天色已经不早,沈苏姀顺着适才贵妃送葬队伍的大道朝宫门的方向而去,只觉得这春日凉风之内仿佛有他的气息,沈苏姀一路慢行,想到贵妃想到雍王,再想到淑妃和嬴策,顿觉心头沉郁,一时极是想见他,可却又知道他眼下只怕已经送葬出城,没个五六日都是再见不着了。
    贵妃大殡第二日崇政殿复朝,第一件事便是查西岐圈地扰民占用铜铁之矿一事,沈苏姀在府中秘见了两次钱盛,西岐氏的这一项大罪便被刑部有条不紊的查了下去,西岐倒的太快,罪证太足,随之而来的便是又一轮的朝堂清洗,接连几日有官员落马。
    朝堂之上一片刀光剑影,沈苏姀在府中运筹帷幄,闲时便多了起来,然而嬴纵离了君临,嬴华庭亦尚未归来,宫内宫外都因为此番的国丧一片冷凄,沈苏姀除了向太后请安之外便安心的待在了府中,至这第四日,忍了一个月的沈君心终于找到机会来寻她。
    近一月未见的沈家小少爷再不像从前那般毛躁,许是因为功课委实学的辛苦,小小的少年清瘦了不少,面上的稚嫩之色褪去几分,眉宇之间倒也有几分沉稳若定的样子,坐在沈苏姀对面端端正正的汇报了这月余所学,又看了她良久才眨眨眼,“阿姐,此去皇陵至少两日,贵妃娘娘又是以皇后之礼大殡,那便至少要三日,再加上繁缛礼节,最少明日秦王才能归来。”
    沈苏姀在沈君心的话语之中缓缓回神,一双眸子朝他凉凉的扫了过去,口中道,“看样子先生教的十分不错,我自会打赏,你且用心学便是,剑法既有小成也不当懈怠,过几日便会教你新的,眼下时辰不早,你先回去歇着罢。”
    沈苏姀淡淡说完,又将目光落在窗外出起神来,这姿势她已维持了许久不曾变过,不说沈君心,便是香书香词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沈君心本来沉稳若定的斯文面容在她说完这些话之后开始一点点的生出变化,眉头微蹙,唇角紧抿,一双眸子里头亦生出幽幽绿意来,握了握拳头,忽然一拳落在了身前的案几之上,“砰”的一声响吓了香书一跳,沈苏姀却只是淡淡蹙眉看向他,沈君心咬了咬牙,“你到底要让我怎么样?”
    沈苏姀眉头更是紧皱,“什么我要让你怎么样?”
    沈君心“噌”的站起身来,向朝沈苏姀这边走出一步,一双眸子又怒又委屈,“你让我学我的我也学了,你说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苏姀眉头皱的更紧,身子稍稍坐直了些,语气趋冷,“你在和谁说话?”
    沈君心见她态度如此漠然,袖子里的拳头早就攥的“咯咯”直响,一双眸子死死瞪着沈苏姀越想越委屈,他听她的话好好地学那些他不愿学的,练剑也一点都不敢马虎,知道她躲出去了他也不敢乱来,她回来了他也不敢在她面前来胡闹,眼下好不容易照她说的话做了,他兴致勃勃的讲了那么多她却一句都没听进去,该死,那他这一个月是为了什么呢!
    看她这冷漠的眼神,这一个月来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当他就一定会听她的话吗,沈君心深吸口气,看着她眉梢眼角浮着的一抹愁思忽然忍不住的吼道,“不就是死了娘,管你什么事!要摆出一副你也死了娘的样子来!你到底还是不是沈家的人了!别人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害臊不害臊!”
    沈苏姀漠然的眸色顿时变得冷冽起来,身子紧绷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一副随时都会挥出来的样子,沈君心撇眼就看到了她这小动作,眼眶猛地一红,当即就不可置信的大吼起来,“你,你竟然想打我!沈苏姀,你想打我是不是,那你来打!你打!我哪里说错了,沈家的礼义廉耻都被你学到哪里去了,你当真是伤风……”
    话音未落沈苏姀已豁然站起了身来,落在身侧的拳头呼的扬起,眼看着便要落在沈君心身上,电光火石间,一个人影忽然从厅门处一闪而入,赵勤眸光大亮的朝她喊道,“侯爷,太后娘娘的懿旨到了……”
    ------题外话------
    字数什么的……咳……已捂脸遁走……
    ☆、120 赐婚,情重!
    太后的懿旨到了……
    沈苏姀眸色冷凝的往外走,沈君心唯唯诺诺眉梢喊怒的跟在后台,两个人同时抬头看了一眼黑沉下来的天色,都有些诧异这个时候会有什么懿旨来,大步流星的行至前院,早有满府的下人连带着沈鸢芙、沈菀萝都聚集在了前院候着,见沈苏姀前来,众人都矮身行了个礼,沈苏姀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却见宣旨的乃是寿康宫的大太监全寿。
    沈苏姀眉头一挑几步走到全寿身前,“公公,是太后娘娘召本候入宫?”
    全寿躬身做了个礼,朝着沈苏姀牵唇一笑,“侯爷接旨便是了。”
    宫中太监们的笑容并当不得真,沈苏姀见他这般故弄玄虚心底不由的有些发紧,眸光扫过全寿手中的懿旨,后退两步跪倒在地,全寿看着沈苏姀这般笑容一深,当即将手中懿旨缓缓地打开,朗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太后诏曰,洛阳候沈氏,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秉性端宁,持躬淑慎。温脀恭礼,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哀家与圣上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皇七子秦王,令有司择吉日完婚——”
    全寿稍显尖利的话语落定,跪满了人的前院顿时安静的鸦雀无声,沈苏姀一颗有些紧张的心早就松活,却不知怎地听到那“完婚”二字略有些恍惚,没想到……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赐婚的懿旨,这才几日,他不是还在皇陵未归吗?
    “侯爷,快接旨罢,小人恭喜侯爷了!”
    见沈苏姀愣神,全寿不由得淡笑提醒,沈苏姀回过神来,表情虽然十分端庄,面颊之上却早已起了温度,一颗心更是“砰砰”的跳个不停,抬手接过懿旨,口中一边行礼一边拜道,“沈苏姀接旨,拜谢皇太后圣恩……”
    全寿含笑点头,满院子的下人面上都露出了喜色,沈苏姀只觉握在手中的圣旨有些沉有些烫,还未说话一旁的香书早就欢天喜地的掏出银子打赏,这样的赏钱全寿等人不可不要,自然都接了,沈苏姀想了一瞬便上前去问,“全公公,敢问秦王是否回君临了?”
    全寿闻言倒是蹙眉,摇头道,“侯爷问的小人倒不知道,这懿旨是下午时分皇上到寿康宫之后起草的,小人寻常时候不在太后跟前儿当差,今日也没见着秦王入寿康宫。”
    沈苏姀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全寿见状便笑着告辞回宫,一溜儿宫人前前后后走出府门去,沈苏姀手握着那圣旨心底却满满都是失落,这边厢香书已经在忙着打赏这院子里的下人,见状便跑到她身边来一福,“恭喜侯爷贺喜侯爷,可算是修成正果啦!”
    身后齐刷刷一院子人亦跟着福身,“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沈苏姀陡然回神,看了看手中的懿旨唇角微扬,扫了这一院子的笑脸挥了挥手,又转头吩咐香书,“该打赏的不必吝惜,你看着安排吧。”
    香书当即脆声应了,沈苏姀站在原地浅吸了口气,拿着那懿旨朝伽南馆去,刚走出两步,身前赫然被一道月白的身影拦住,一抬头却是沈君心,沈苏姀眉头微蹙,睨着他不语,沈君心定定看着沈苏姀,咬牙切齿半天也未说出一句话来,末了也不知怎地忽然势弱下来,聋拉着脑袋道,“阿姐,你……你当真要嫁人了吗?”
    沈苏姀看着沈君心这模样心底到底不忍,加之这懿旨下来,她哪里有心情和他生气,叹了口气目光也稍稍一柔,“懿旨你也听到了。”
    沈君心的目光便落在了沈苏姀手中的懿旨上,又抬头看了一眼她,眸光暗了暗竟是叹了口气就这么转身走了,他早前还大吵大闹的,眼下这怪异行径倒是闹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到底再不闹腾了,身后是香书下令集齐府中下人大行打赏的热闹,沈苏姀浅浅呼出口气朝伽南馆而去,走出几步不由打开这懿旨看了几眼,一字一句都被她细细描摹一遍,这才笑意微深,随即又生出满心的疑问来,太后分明说过此事不急,还说要问问他,可如今他尚未归来,这懿旨怎地就来了呢,虽然有诸般不解,可心底却有些隐秘的欢喜,沈苏姀摇摇头一叹,连日来被心口总像被一口大石压着,只眼下才好受了几分,且不知这懿旨他知不知道呢,若是知道,他心底必定也有几分欢喜的吧……
    沈苏姀这般想着便进了院子,一路又进了正厅,而后自然而然的朝临水的偏厅而去,一路上神不守舍的进了偏厅,走至榻边却又不曾落座,却是将手中的懿旨缓缓地展了开来,眼下厅中无人,沈苏姀一个人看着那懿旨,竟有些怔愣的笑了,前几日对他说那册她为妃的话时尚还想象不到自己接到这懿旨之时的心境,眼下却是实打实的被赐婚了……唇角高高扬起,这心境一时难以形容,这个时候,只怕整个君临稍稍有两份心的都知道这赐婚了,从今往后不必藏着掖着,秦王和洛阳候,嬴纵和沈苏姀……
    沈苏姀这般想着面上已经有些发红,榻边的轩窗半开,一丝微凉的湖风吹了进来,拂面而过,沈苏姀顿时清醒,待意识到自己竟然如同寻常女儿家一般与闺阁之中泛着花痴顿觉羞窘,又扫了一眼那懿旨,下意识的就要把那惹她心猿意马的懿旨合上,可手刚一动,一只大手竟然从她背后伸出将她的腕子按了住,下一刻,温热厚实熟悉万分的挺阔胸膛已经靠了上来,沈苏姀的低呼生生被压在喉间,腰身被人一攥,一抹低笑声已徐徐落在她耳畔。
    “这懿旨上头想必有什么玄机,竟叫你看红了脸……”
    这一下,沈苏姀真不知是该羞该意外还是该高兴了,被他这么一闹,身子也僵了脖子也红了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却又不舍他的怀抱,正有些失措之间他已整个人都罩在她身后,下颌落在她肩上,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磨挲她握着懿旨边缘的腕子,继续意味深长的道,“刚才在想什么?本来怕你生气,可看你适才似乎颇有几分高兴,倒是叫我放心了。”
    他说话时的灼热的气息就落在她耳畔,手腕被他带着剥茧的指腹磨挲,腰间的大手竟然也缓缓往上游弋,沈苏姀呼吸一烫,一把按住他的手,有些断续的道,“怎……怎么这样快回来了?这懿旨是……是你去求得吗?我又为何要生气……”
    嬴纵被她按住手也不再动,只转头将唇贴在她颈子上,语声带笑,却有些低哑,透着一股子疲惫,“赶着回来的,等不及了,忍不住了,怕你后悔了……”
    沈苏姀被他弄得浑身微颤,听着这话却有些好笑,将心底的羞意压下侧着颈子躲他,“贵妃娘娘入寝陵的事你也敢赶着来,也不知被你省去了多少礼节,哪有你这样的……”
    嬴纵轻咬她一口,“你要骂我不孝?你尽管骂,反正我已回来了。”
    沈苏姀无奈,放开他的手转过头来看他,嬴纵见此呼吸一重,头一低便将她吻了住,沈苏姀双眸大睁瞧着他,嬴纵眼底生出几分笑意,手底下一使力便将她转过了身来,面对面更方便他施为,揽着她后退几步,膝弯顿时撞在了这贵妃榻的边沿,沈苏姀一个不稳身子向后倒去,倒下之时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腰际,嬴纵顺从的随她倾身,不容她挣扎便将她压了住。
    七日加四日,他只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一年不曾见她了,这吻来的深切而炽热,好似要将她整个人磨碎了吃下去一般,沈苏姀稍稍一愣便攀住他的脖颈回应起来,且不说这懿旨叫她心底情动,单说这么多日连话也没说上,她亦是想他的狠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快要窒息的她放了开来,沈苏姀面上绯色一片,一双眸子水盈盈的看着她,双唇因为磨挲而充血殷红,叫她整个人更为妩媚惑人起来,嬴纵呼吸粗重的在她唇角轻啄,大手着了魔似得揉捏她柔软的腰际,他已换了墨袍,面色并不是十分好,看起来颇有几分劳累悲沉之色不散,沈苏姀任他施为,小手抚上了他的侧脸,口中轻轻地问,“是今日回来的?一回来就进了宫?又是几日不睡了?我叫人做些吃食送来,你用些歇下可好?”
    她柔柔说着,嬴纵亲吻她的动作却是一顿,忽的埋头在她颈侧竟就不动了,沈苏姀只当他是累了,小手移至他背脊上轻轻抚着,某一刻,嬴纵忽然问,“彧儿,可会后悔?”
    沈苏姀落在他背脊之上的手一顿,弯了弯唇,“为何要悔?”
    嬴纵呼吸一重,却竟说不出一字,沈苏姀顿住的手继续轻抚他的背脊,口中语气虽淡,却分毫不容置疑,“不悔,你若是君临天下,我自会站在你身侧,我在你心上,六宫粉黛我也不怕,你若输的一败涂地,我还是会站在你身侧,你在我心上,我为你金戈铁马也无妨!你看,哪样我都不悔,嬴纵,我不悔。”
    嬴纵简直连呼吸都没有了,沈苏姀眸光一转又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最差、最差不过你先于我死,这一点,这一点我没敢想过,因我不知能不能像你一样为我守七年……”
    嬴纵忽的收紧了手臂,转头贴上她的唇,风暴一般的吸允勾缠,待她气喘吁吁才离开几分,墨蓝色眼底蕴着一簇利剑般的狠光,不容置疑的剖开她的身骨落进她灵魂深处去,“我不会死,你也不会,从今往后你守着我我守着你……”
    他紧紧地盯着她,剧烈起伏的胸膛好似有什么情绪要破体而出,又好似有什么山盟海誓的话即将道出口来,蠢动良久,他却只是再靠的近些,抚了抚她的脸颊,一时连声音都哑了,“我们守在一起,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有了。”
    他戏谑之时总能几句话便能将她闹得脸红,可真到了动情之处却又显得笨拙,这不是什么山盟海誓豪言壮语,可她却知情深易负相守最难,他和她本已相爱,这赐婚懿旨在她的预计之中也不算什么,可眼下,两人之间好似缔结了某种约定和承诺,这承诺不可不守,这约定不能不赴,无关天下江山无关朝堂战场,只关乎他和她的性命他和她的骨血,因他和她,当真的要融为一体不可生离了,沈苏姀鼻头有些发酸,点点头“嗯”了一声窝进了他怀中,嬴纵深深抱住她,硬铁似得双臂好似铁箍似得要将她烙在他身上一般,过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在她颊侧吻了两下将她打横抱起走出这偏厅欲往内室去……
    “侯爷,都打赏完了——”
    香书兴冲冲地的推门而入,一抬眼便撞见一身墨袍的嬴纵正抱着沈苏姀从偏厅之中走出来,香书一愣,竟然不知嬴纵是何时出现,在看到自家侯爷和嬴纵那般表情模样,一时长大了嘴巴下颌快要落到地上去,嬴纵脚步微顿,正不打算理香书,沈苏姀却扯了扯他的衣袖,嬴纵便停了下来,便见沈苏姀笑意明快的对香书道,“秦王今夜要在此处安寝,你吩咐下去,外头的人离得远些,我这里也无需伺候了。”
    香书收回自己的下巴,眸光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红,这才后知后觉的点着头退了出去,门一关上,屋子里头一静,嬴纵笑意一深,低头瞧着怀中之人,“在此处安寝?”
    沈苏姀适才还能坦然自若,眼下被他一瞧面上到底生出几分绯红,嬴纵也无需她答话,低笑一声大踏步的朝内室而去,那般洒然豪迈的气魄,委实有几分终于可以登堂入室的扬眉吐气,沈苏姀在他怀中瞧着他,只能是有些欢喜又有些好笑……
    两人多日未见,眼下又得赐婚,自然又要你侬我侬一番,沈苏姀本想着嬴纵恐怕是将忍不住的,却不想他又只是亲了亲她便抱着她睡了去,沈苏姀只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却又想不透彻,瞧着他疲累的模样再不多想,自当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沈苏姀走出府门的时候嬴纵的王辇已经大刺刺的停在了沈府府门之前,嬴纵的王辇当然不止一次的驻留在沈府之外,可是耀武扬威的等在沈府正门口却尚属第一次,昨夜已经有了懿旨,沈府的下人们瞧见那王辇等在外头,都是眸光暧昧瞅着那王辇,彼此面上更生出了一副与有荣焉容光焕发的样子,沈苏姀只觉眉心一跳,轻咳了两声才走了出去,车帘一掀,一只长臂已经将她一把勾了过去,嬴纵一身清爽的压在她肩头,口中无奈的道,“今夜便让容飒去王府取些我的衣裳过来,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当差的,我府中早早就备下了你的衣裳,竟要我一大早的来回……”
    王辇已经走动起来,嬴纵一边说一边瞅了沈苏姀一眼,沈苏姀哪有不知道他的意思,苦笑一瞬认错,“好好,是我不曾想到此处。”
    说着又抚了抚额,“一定要如此的……”
    招摇?沈苏姀想了想觉得这个词有些不好,眉头一簇换了一种说法,“虽然是赐婚了,可是赐婚也仅仅只是赐婚,沈家秉承南国之风最守规矩礼制,是不是稍微的……”
    嬴纵百无聊奈的蹭着她的颈侧,“稍微的注意点?好,待会子进了宫你大可继续装作与我不慎熟稔便可,我只需告诉别个我对这一场婚事满意至极,你觉得如何?”
    沈苏姀无奈的叹了口气,最终放弃了挣扎,她本就不是寻常女儿家拘泥的人,眼下赐婚都赐了,他和她在外人眼中本也是被绑在一起的,他乐意如何便如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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