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头上簪着一朵花,不施粉黛一脸羞涩的小家碧玉般的小女子,伸手接过了那个他不小心“掉”了的钱袋,冲着那个扭扭捏捏不说话的姑娘说了句“谢谢这位姑娘”,然后转身离开。
    他不是喜欢究根问底的人,也不是那些满嘴道德正义的牛鼻子,既然那个小姑娘还了他钱袋,那他也就作罢不再理会之前被偷钱袋的事情了。
    叶归人这么想着,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钱袋。
    知错能改就好,他总是愿意给别人一个改正错误的机……
    叶归人又一次变了脸色,急匆匆又摸了摸那个他重新系上钱袋的那个地方,那个又一次空荡荡没了袋子踪影的地方。
    又被不知不觉偷走了?!
    什么时候?!
    这次又是谁?!
    一个个问题冒出来,却没能找到答案,叶归人就这么停在了路中央,略过了所有来来往往对他投射着诧异目光的镇上的百姓,沉默着,思索着……就在这时,他又嗅到了那股香味……然后就看到自己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钱袋,顺着那只拿着钱袋的手,看到了一个露出光洁的额头,抬着头鼓着脸不说话的女孩,穿着一身质地一看就是上等的鲜红的窄袖衣裙,把钱袋径直塞到了他的怀里。叶归人抱住那个钱袋,愣愣地看着她不说话。
    “你掉的钱袋,连自己掉了钱袋也不知道,下次可不一定就有像我一样的好心人帮你捡起来还给你了,哼~”
    叶归人一脸无奈地配合着那个分明偷了他钱袋还硬是要做好心人的女孩,又道了声“在下万分感谢”,然后又径直离开。
    这一次,他捂紧了钱袋,确定在离开那个“小偷姑娘”的时候钱袋还在自己身上,然后才放松下来,看看街边的小摊,看看那些檀香木,书斋里新出的话本,随手挑了一两本,伸手往钱袋里掏钱的时候,突然顿了顿——这一次,钱袋在他手里,钱却不在袋子里了。
    ……
    叶归人淡定地站在书斋里,顶着掌柜怀疑的眼光,翻看着那些书,等着那个“捡”到他钱的姑娘把钱还给他。
    果不其然……
    当叶归人闻到那股香味的时候,当他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一个小小的力气扯了扯的时候,他转过头,又看到了一个和之前两个“捡”到他钱袋的姑娘不论是气质还是长相完全不一样的女孩……这次是……一个大家闺秀?
    叶归人看着被一把淑女扇托起的几张银票和一吊钱,又看了看那个樱桃小嘴低眉敛目,头梳着一个复杂发髻的小姐,看着她露出浅浅的笑容轻声问道:
    “敢问这些钱可是少侠漏下的?”
    好吧这一次他终于是个“少侠”了。叶归人叹了口气,接过了那些钱,学着那些秀才文人,对着这个“大家小姐”弯腰作揖拱拱手:
    “多谢小姐。”
    而在之后,就在叶归人走最后一条街的时候,先后又四次“掉”了钱袋或者是钱,然后又先后四次被不同类型的有着相同味道的姑娘“捡”到。从女扮男装偷偷从家里遛出来的女公子,到一脸英气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豪杰,从弱柳扶风多愁善感的小女子,到满身透着能干精练的大女人……
    而明明最见不得自己管辖范围内出现小偷小摸的他就这么好脾气地没有拆穿女孩拙劣的角色扮演,陪着她一会儿饰演落魄的书生,一会儿又是微服的贵公子,一会儿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一会儿又是身居高位的年轻官员……
    一直到他被自家的随从找到,坐上了前往峨眉的车,这场游戏才算是结束。
    ……
    ……
    叶归人回忆起这些种种,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他收回了勺子,把已经空了的那些碟子杯碗重新摆回了食盒里,装好了放到了门口。
    “你有办法的吧,治好我的腿,还有解药。”那个女孩在他的身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不让我走路不让我有力气动,你就要每次都抱我去外面,要服侍我,伺候我……这样多累,你真的不考虑治好我给我解毒么?没有武功我逃不出去的。”她信誓旦旦的说,让他差点动摇了心里的念想。
    可是……
    他巴不得就这么服侍她,伺候她,无时无刻不陪在她身边,让她的身边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毕竟,这是一个那么会演的姑娘,那么一个会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挠得他心痒痒的姑娘……他怎么敢让其他人有机会见到她,被她蛊惑呢……
    ☆、73|2.33.不许
    叶归人有的时候,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去看这个女孩。
    他想要好好地对她,去爱她,把一切捧在手心都交给她……
    他为她准备丰盛的早膳,小小的食盒硬是把早膳的所有他能想到的可能会被她喜欢的食物通通塞了进去,唯恐她吃得有一丝不顺。
    他亲手为她梳洗为她穿衣,从除了文武不用再涉猎其他的高高在上的如玉公子硬生生变成了仆从一般的存在,他心甘情愿,居然还甘之如饴。
    他爱她爱到卑微,做尽了一切……
    可同样,也是他日日夜夜策划着要毁掉那个她依赖的装载着她所有童年记忆的家一般存在的魔教。
    也是他废去了她的武功,害得她十几年的小有成就的武功就这么一瞬间化为了灰烬。
    也是他亲手折断的她的双腿,让她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所有活蹦乱跳的可能。
    叶归人蹲下身,仰头看着那个自顾自坐着不说话的女孩,伸手触碰着女孩的眉。
    “不要怪我。”他的声音里含着悲伤和快要抑制不住的情。
    “若你当初有一次愿意在我给你机会让你离开米.需 米 小 说 言仑 土云的时候乖乖地离开,离开我……你我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这不是我的错,不要怪我……是你招惹我,靠近我先的。”他的目光不知道看向了哪里,神情开始恍惚。
    ……
    ……
    叶归人坐在马车上,自顾自想着那些事情,忽略着车外面自己带来的唯一的随从挥着马鞭的吆喝。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同于常人。对他而言,晚上吃什么,明天穿什么,今晚会不会露宿荒郊野外,明天能不能赶到城镇,路引有没有备齐,这些都不是他要考虑的事情……叶归人作为归来庄的庄主,作为江湖上正义的支柱,他要考虑的问题更深、更细、更长远……
    例如魔教最近两年势力没有扩散,偏居西北一隅为的是什么?
    例如峨嵋派掌门的邀请真的就只是为了讨伐魔教么?还是有其他的事情?讨伐魔教的口号喊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偏偏到了今天才突然邀请了他?
    再例如……那个在山下小镇上和他无数次偶遇的那个姑娘……她到底只是因为他这个人来和他无数次的偶遇……还是因为他这个归来庄庄主的身份?她到底是什么目的?又为什么每一次相遇都装成不同的人?
    叶归人陷入了沉思,却听见马车后面传来一个很是中性的声音呼喊着:
    “前面的马车停一下~”
    “前面的马车看这里~”
    “前面的马车快停下来~你们的钱袋掉了~快把它捡起来~”
    叶归人身子一歪,伸手摸了摸之前他放钱袋的地方,无奈地掀开马车的帘子,对着放慢了速度等着他下命令的随从兼车夫说到:
    “停车,我们去把钱袋捡回来。”
    等到马车停下来,他走下马车,转身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着那个一副少年鲜衣怒马扮相的女孩,披着大红的斗篷,一身骑马装,举止投足干脆利落,若不是叶归人自己知道这个人就是之前和他“偶遇”了多次捡了他很多次钱的那个姑娘,怕是真会误认为这是个翩翩少年郎。
    那个少年郎身子前倾,双脚踩在马镫上,一手紧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没有拿着马鞭,而是……举着一个钱袋子。
    叶归人等在原地,等着那个少年郎带着他熟悉的那股香味将马停在了他的旁边,看着她迅速下马,看着她把钱袋扔过来让他一手接过,看着她一脸比春日里的阳光还要温暖的笑容晃花了他的眼,看着她歪着脑袋对他说:
    “恭喜你把钱袋捡回来了~”
    叶归人心里微微一动,那些因为那少年郎般的姑娘的笑容而混乱了的思绪又开始清晰起来——果然,她是冲着他来的,不是为了开玩笑,而是……真的是冲着他来的。不然,又怎么会离开小镇一个姑娘家骑着马跑到荒郊野外就为了跟他开个玩笑还她偷了他的那个……钱袋?!
    叶归人低下头,掩盖住那些怀疑的神情,复而抬头,面带着对着那些“正义人士”、“名门正派”的微笑看着那少年:
    “多谢郎君的帮忙,不知郎君要前往何处?”
    叶归人心里保留着一丝希望,一丝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留下来的希望……
    “我要去峨眉。”
    叶归人听着这少年郎的回答,心陷入了谷底,果然么,果然还是冲着他来的,与其说是冲着他来的,倒不如说是冲着在峨眉的那个商讨怎么对付魔教的那个大会来的……关心这个大会又不能透露自己的门派只能靠着这般卑劣的手段得到一个入场名额……
    魔教中人。
    叶归人看着眼前笑得依旧灿烂的少年郎,加深了笑容。
    “恰巧,鄙人也往峨眉去,不若你我同行?一路上也可尽绵薄之力答谢郎君的举手之劳。”
    他作揖行礼,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度。当然,那个小郎君自然也是不会拒绝的。
    叶归人内心冷笑着,看着她一副欢天喜地的忙着点头答应的模样——待他摸清了她的底细,知晓了她在魔教的真实身份,确定好这人的利用价值再说。
    “不知郎君往峨眉有何事?”
    叶归人心里盘算着从这个可疑的“郎君”身上套出点有用的消息来,却听面前这个刚还是用中性的难以辨别男女的声音说话的“小郎君”一张口发出的糯糯的女孩子的声音——一个和之前他多遇到的每一个她都不一样的声音,那个糯糯的像个真正的小女孩的声音说:
    “我要去出家当尼姑!”
    “……”
    叶归人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个“少侠秒变抽风女”的戏码,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峨嵋派不需要出家当尼姑……当尼姑可以去尼姑庵。”
    叶归人知道,这个时候就应该回答“原来如此”,然后再问“这是为何?”,这样的套路更符合套话的形式,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给这个大概是第一次接这样的卧底任务的女孩普及一下常识——
    就这么一个连最基本常识都没有,编个去峨眉的理由都编不好的女孩子真的是魔教派过来要混入他们这个正派人士中间的卧底?
    真的不是在逗他么?!
    怪不得魔教这几年偏安一隅了……没人了吧?都需要派出这种智商的来做卧底任务了,魔教哪里还有人啊……
    “咩?这样咩?!”
    叶归人面上保持着笑容看着女孩一脸的惊诧,内心却仿佛个小老头一般皱起了眉。
    他一向把除掉魔教当做自己的人生目标来着……现在看看,会不会当初的目标定的太低了点?要是魔教都是这样的人,那魔教离灭亡也不远了。
    ……
    这样的想法在他和这个叫秦萌萌的女孩一同前往峨眉的路上,一同携手解决一路的劫匪强盗小混混的时候,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叶归人原本是想通过这个疑似魔教中人的女孩面对这些混混什么的人的时候的反应和武功,来判断魔教中人的做法和想法之类的……可当他真的这么做的时候,叶归人就忍不住想要代替魔教教主,那个在江湖上和他武功实力智力阴谋诡计都有的一拼的年轻的魔教教主好好教教这个……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女孩了。
    江湖中人,武器在手,睡觉不丢,只因为大家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今天你杀了我,明天我砍死你的。人命对于江湖来说,不值钱的。
    当然,叶归人不是想说这个疑似魔教中人的小姑娘对杀人这件事情有阴影或者心慈手软,事实上,这个女孩使得一手好暗器,剑术虽称不上精通,耍起花架子来也有模有样,对付那些非一流的剑术大家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姑娘的打架习惯太可怕了……
    叶归人想到这个叫秦萌萌的小姑娘的战斗习惯,就忍不住想要掩面对那些死不瞑目的小混混小盗贼小山贼什么的表示自己不认识她……
    一般人在面对群殴的时候,都是自顾不暇恨不得多长出几只手来抵挡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可这个女孩的习惯居然是每杀一个小毛贼……就不顾其他的同伙还在冲过来,先扒了那个死掉的小毛贼的衣服,掏空他所有的口袋把里面塞着的钱通通挖出来不算,就连那些破碎的布条都不放过……连那些马上就要砍到她身上的刀枪也不顾,惹得他不得不一脸憋闷地替她挡住了那些刀枪,然后和那些不入流的毛贼们打了起来……
    每到他出手的时候,他就会听见身后的那个欢快地扒着那些躺在地上的已经死掉的小混混身上的衣服,翻找着各种破碎的小碎步、金疮药、钱什么的,一边哼着他不曾听到过的曲调,然后朝着他打斗的方向喃喃的一句让他忍不住手滑的话:
    “对方已重伤,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
    说的好有道理……个球啊!魔教教主是受不了这个小喽喽的习惯个性,于是期待着他这个正义之士能一刀劈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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