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被巴豆粉这么一闹,直接就拖到了大年三十。
    年头岁末,正是普天同庆祭神祭祖举家欢乐的时候,京师里的炮仗声时不时的在响,晋王府里头的大年气氛也早就有了。然而,虽说这时代过大年也有全家团聚吃年饭和守岁的习俗,却因晋王爷每年大年都得按礼制去宫中赴家宴守旧岁,府里的人便各院安置了。
    赵樽没有正妃,仍是带了太监丫头便自己去的。
    爷们儿一走,便没有人聚头,府里虽说到处都挂着大红灯笼,还是显得有些冷清。
    承德院的耳房里。
    夏初七身子拉得不舒服,这几日情绪也很低。
    晚间的时候,她与李邈搞了一餐团圆饭,插上了几支蜡烛,浇了好几杯酒在墙角上,跪地磕了几个头,便算是粗粗地祭拜了一下夏李两家逝去的近三百个亡魂。
    外头还下着雪。
    两个人对坐在窗边的炕桌边上,也小饮了几口酒,脸上有了点酒气,便都生出些感慨来——如今这世上,也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楚七!”
    梅子那小丫头很闹挺,人还没有进门儿,声音便先到了。
    一进屋,她背了双手在身后,笑眯眯地走到跟前儿,摇头晃脑的样子,让她脑袋上一只用金箔纸折成的蝴蝶也跟着在飞。
    “你们猜猜,我拿什么好东西来了?”
    夏初七伸头去看她的身后,“捡到银子了?”
    梅子笑意盈盈的抿着嘴,突地将身后的东西双手捧到了她的面前。
    “看!”
    那是一个精致的描金红绒锦盒,打开盒盖,还有淡淡的幽香。
    “楚七,这是二宝公公差小方子快马从宫里带出来的,爷赏给你把玩来着——”
    那是一个南红串珠,细致油润,红得如同火焰,每一颗珠子上头都用精工雕刻着一个钟馗小像。梅子说是皇后娘娘特地差了人去云南定制的,皇子皇孙和公主们每人一串,由高僧开过光,可保来年平安顺达。
    很精美的南红串珠。
    可惜挂着她的手上,她手瘦,又穿了一件男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梅子瞄着她,噗嗤一笑,“好看吧?楚七,爷今儿虽说不能回府,我看这是惦记着你呢。”
    夏初七赏了她一个卫生眼球,没有吭声儿。
    这两日他待她极好,吃的,玩的,穿戴的,一样没落下。可那句“晋王妃的活儿”,哪怕她为人再豁达,也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原本以为他这份“宠爱”,又要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无辜躺枪。可是,也不知道是习以为常了,还是玲儿的死有了个震慑作用,后院里头的女人们虽然羡慕嫉妒恨,却愣是没有人上门来找她的事儿。而她也因为身子不舒坦,拉得腿脚都虚软了,躺在床上动都不爱动,日子过得也算平静。
    见她把玩着串珠不说话,梅子又坐过来撺掇。
    “要不然,我们去夫子庙看花灯吧?我跟你说,外头可热闹了,我想出去玩耍,可月毓姐姐出门的时候嘱咐过谁都不许乱跑。楚七,如果我跟了你出去,就说是陪你,爷不会怪罪,月毓姐姐也不会说我,好不好?”
    逛夫子庙,看花灯……
    好吧,要说夏初七也是有些好奇的。
    只是……
    一来身子真真儿拉虚了需要休养,二来也提不起什么玩耍的兴致。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不去了。今儿晚了,困!”
    “去嘛,楚七,我想去看花灯,可热闹了……”
    梅子拽着她的胳膊,使劲儿地摇晃了起来,像个撒娇的小女孩儿。可说来说去,见夏初七还是没有动静儿,她到底还是泄气了,一下子瘫在炕桌的边儿上,拿她的茶来吃了,嘟着个嘴儿不开心,那圆胖胖的脸儿,红扑扑得水色,像一颗仙桃儿似的,瞧得夏初七不由一乐。
    “成吧,出去玩,这就依了你。”
    “哇啦,楚七你真好。”
    “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你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她话还没有说完,外头却突然传来尖细的一声儿。
    “哟喂,主子爷,您慢悠着点儿。”
    ☆、第70章 见你这么主动,爷便允了
    这晋王府里的主子爷就一个。
    所以,当郑二宝独有的嗓音一入耳,夏初七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便活络了起来,心脏一下子跳得欢实了,血液也不规则的往脑门儿上涌,每一处神经都紧张了起来。
    这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生理反应。
    而能够让她产生这种生理反应的人只有一个——赵樽。
    但他怎么又回来了?而且,还跑到耳房这边儿来了。要知道,先前虽然她一直住在承德院里,可因了与李邈同住,赵樽半步都没有踏入过耳房。
    吱呀——
    外头的木门被打开了。
    帘子被带了一下,一股子酒香便冲入了室内。
    那走在前头的男人,一双略带酒意的目光,配上他俊美不凡的面孔,一入屋,便如同那黑夜中的皓月,照亮了这一间光线不好的耳房,那翩然的衣袍因他走得太急,带出另一种更加蛊人的孤线和令人窒息的压迫力来。
    “都出去。”
    目光落在夏初七的身上,他语气凉凉地吩咐。
    呃……
    果然丫是爷,跑到别人的窝儿里来,一样耍横。
    夏初七心下郁结,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吭这个声儿。
    梅子了解地冲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红了脸便退出去了。从她的表情来看,她明显是误会了一些什么,一定以为是要给她家爷腾出“犯罪空间”来。
    而跑得气喘吁吁的郑二宝更是什么话都没有,鞠着身子便诺诺退下,只剩心里的叹息。按照祖制,今儿他家主子爷得在宫里头陪着陛下守岁,不应当回府来的。可这位爷在家宴上吃了不少的酒,愣说头痛了身子不爽利守不了岁了,便自顾自离席,顶着风雪回来了。这大过年的,他为了什么还肖说么?
    只有李邈迟疑了一下。在夏初七给了她一个“没事”的安抚眼神儿之后,才默默地离开了。
    耳房里头,只剩下了两个人。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半晌儿都没有声音。
    他憋得,夏初七却憋不得,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有事找我?”
    大概有了台阶,那位爷挑了下眉头,便也开腔了。
    “楚七,爷给你一个道谢的机会。”
    丫脑子喝坏掉了?夏初七眼珠子一翻,没好气地看着他。
    “你吃酒吃糊涂了?我给你道什么谢啊?”
    赵樽冷剜过来,脚下欺近一步,“你不知?”
    夏初七瘪了瘪唇,仰着脑袋,“不知。”
    赵樽微微一眯眼,看上去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瞧得夏初七更是莫名其妙,怎么喝了酒就变了个德性?这几天两个人也难得见面儿,见面儿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她又没有得罪他,做什么大过年的回来给他摆脸子?
    道谢?!
    琢磨了一下,她突然间想起来了——南红串珠。
    妈呀,他这是找不到台阶下呢,还是找不到台阶下呢?就算有事来找她,很丢他主子爷的面子吗?非得说要给她一个道谢的机会,一副孤傲高冷拽的倔劲儿。
    想想也是好笑,她懒得与他置气,拿着那个锦盒扬了扬。
    “这个?行,谢了啊。也不知能值几个银子。”
    赵樽面色一沉。
    表情难看的臭了下脸,似是默许了,哼了一声,才嫌弃地睃她。
    “还不快去梳头换衣服?看你那邋遢样子。”
    “我那个去!谁邋遢了?”夏初七真心讷了闷儿,“我说爷,谁给你气受了,你就找谁撒气去啊。甭大晚上的来找我的茬儿。我这马上就要睡觉了,还穿戴那么整齐做什么?神经!”
    “快点!爷带你出去逛逛。”
    那主儿显然没有什么好耐性,扫她一眼,便往外头走。
    “爷在门口等你。”
    阿唷,哪股风抽了?
    夏初七心里的问号一个比一个大。可人家在除夕之夜从宫里带了南红串珠送给她,又不辞辛苦地亲自跑回来教育她,还给她一个“致谢”的机会,她也不能太过拂了人家的面子不是?
    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她便懒洋洋地起身,换了一身衣服,梳了一个头,戴上一顶帽子,便慢吞吞地走了出去,抱着双臂,斜斜看他。
    “去哪儿啊?”
    赵樽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很不悦她的男装,蹙了一下眉头,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拽了她的手便又回了主屋去,让他在外头候着,自个儿也进去也换了一身儿质地十分普通平常的……直身袍子,潇洒冷酷的出来了。
    “哈哈,你在搞什么?”夏初七嘴角抽抽着,笑得不行,“您干吗打扮得这么艰苦朴素?是晋王府又缺银子了,爷也穿戴不起了?”
    “哪那么多话?”
    走过来拽了她便走,赵樽一眼都瞧他,还绷着个脸,步子迈得极大,害得她放小跑儿都跟不上。
    出了承德院,小雪还在飘着。
    晋王府中各处都悬挂着花灯,样式繁复,种类极多,看上去很是喜庆。先前夏初七没什么心思去欣赏,如今被他牵着手,看着那一个个被灯火映得别致的院落,心情却开朗了起来,觉得好有年味儿。
    这个样子,好像才真的像在过年。
    马厩里静悄悄的。
    今儿是过节,府里头的规矩便松了些,都以为爷去了宫里不会回来,马厩里守夜的人都去外头赌骰子去了,一个人都没有。
    “喂……”
    夏初七站在他的阴影里,找到了一点做贼的兴奋感。
    “你该不会是要带我偷偷溜出府去玩吧?”
    “孺子可教!”赵樽随手拍下她的头,“但,要收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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