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侯爷,妾身这就回去。”
    陈大牛看她一眼,又喝,“耿三,派人送夫人回府。”
    赵如娜递上烙饼,“不必了,妾身这有马车,原路返回就是。”说罢她没有看他,径直调头上了马车,在车夫的“驭”声里,马车轮子骨碌碌转动着离开了。
    耿三友垫了垫烙饼,挤眉弄眼的笑,“大牛你也真是,嫂子人都来了,你又何必赶人家走?真是搞不懂你,这么俏的媳妇儿不睡,留着看啊?”
    “滚!”陈大牛扯了把缰绳,低吼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嗓子干哑得紧,脊背上有汗,“营里的事交给你了,俺得入宫去,陛下紧急召见。这战,要打起来了……”
    “大牛,烙饼来一个先!”
    陈大牛接过烙饼,“驾”了一声儿,策马奔了出去。可烙饼咬在嘴里,他才发现这么一路过来,饼子还是热乎乎的,一点儿都没有凉。停下了咀嚼,他不由望了一眼马车的方向,又埋头啃了一口烙饼,觉得身上很是舒坦。
    赵如娜听见了他从马车边上策马而过的声音,不过她没有撩开帘子去看。不珍视她的人,她没有必要太过在乎。日子怎么过都是过,这样更好。
    马车里点着一盏桐油灯,灰暗的光线,映着她白生生的脸,一路到定安侯府都没有变过。就在马车停在侯府大门,那车夫驭马离开的时候,她刚刚踏了一级侯府大门的台阶,就听得墙角有人喊了一声“菁华”。
    熟悉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不想理会,可那人又喊了一声。害怕他的喊声引起旁人的注意,到时候没事都惹出事儿来,她瞥头看了一眼绿儿,嘱咐她守在外面,这才四处看了看,走了过去。
    “你怎会在这里?这里是定安侯府。”
    顾怀看见她很是激动,一把将她拽入墙角大树的阴影里。赵如娜这才发现,他手里挎了一个大包袱,语气有些焦急。
    “菁华,我问小厮说你出去了,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你找我做什么?”
    “菁华,这些日子我吃不香,睡不着,每日都想你。我想好了,我愿意跟你一起走。从此海角天涯,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赵如娜心里一惊,不轻不重地甩开他的手。
    “早做什么去了?如今迟了。”
    “菁华……”顾怀拔高了一点声音,又抓住她。
    “你这是做什么?”赵如娜低喝了他一声,“这里是侯府,你是怕人家不知道我与你的事,还是你怕我日子太好过了?顾怀,实话告诉你,我是喜欢过你,可从我入定安侯府那天起,我便是他的人了,你我再无相干。以后你不要来找我,即便遇见,也麻烦你叫我郡主。”
    说罢不等顾怀吭声,她扯开他的手,提着裙裾转身就要走,可顾怀却上来死死拽住她,声音满是痴恋,“菁华,对不住,那天都是我不好。我现在真的都想好了,什么都不顾了,为了你,做什么都可以,你跟我走吧,我们现在就走……”
    赵如娜眼睛有些热,死死抠着他的手。
    “放开我。我说,迟了。你不要再缠着我,要不然……”
    她话没说完,突然听见绿儿“啊”的轻喊了一声儿,她正准备询问出了什么事儿,一道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紧跟着又是一道。耳边风声掠过,她便被人扼住了嘴巴,那抵在脖上凉凉的东西,正是一把匕首。
    “侧夫人,跟我们走一趟。”
    赵如娜嘴巴被捂着,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那顾怀吓得身子颤抖着,不住拱手讨饶,“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放开她,放开……”
    那黑影低低一笑,“有意思,定安侯的侧夫人夜会情人。兄弟们,一并带走……”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顾怀声音有些发颤,刚喊出一句,脖子一痛,就被人打晕在地上。赵如娜看着两个黑衣人扛起了他,又捡起了他落在地上的包袱,狠狠一闭眼。
    从此她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
    乾清宫暖阁里,洪泰帝为漏夜前来的赵樽和陈大牛赐了座。
    “都是自家人,不必客套,坐下说话。”
    皇帝赐坐,那是恩典。两个人谢了恩,在下首坐定。崔英达殷勤地躬着身子上了茶,等幽香的茶气弥漫在了大殿中,洪泰帝的手才从茶盖上抬起,摸了摸嘴角,笑着叹气。
    “朕啊真是老了,一有点儿事情,就着急上火。这不,嘴和舌头都冒泡了,哎!”
    崔英达抬起头,懂事地笑着附和,“十九爷,您甭怪老奴多一句嘴。陛下这身子骨,真是一日不如一日结实,老奴这厢着急啊,可怎么劝都劝不住,陛下日夜操劳,不把事情解决喽,不把奏折看完喽,就是不肯歇着。哎,十九爷你今儿来了,得多多劝劝陛下才是。”
    “崔英达!”洪泰帝瞪了他一眼,“在朕的面前,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多嘴了?还不滚下去。”
    崔英达“哎”了一声,扇了一下嘴巴。
    “是是是,老奴多嘴了,老奴外头候着去。”
    这样精彩的双簧,赵樽又怎会看不懂?
    拿起茶盏的白玉盖子,他在手里弹了弹,又轻轻放下,在茶盖与茶盏撞击出来的清脆响声儿里,他目光淡淡的看过去。
    “父皇龙体要紧,朝中的事,自有朝中众臣为您分担,不必上火。”
    洪泰帝重重一叹,摇了摇头,“要是都像老十九你这样就好了。”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咳了两声,看着赵樽,又看了看陈大牛,拍了拍案几上厚厚的奏折,“看看这些!朕睡得着吗?豆子大点事,也要朕来做主,真是白养活他们了。”
    殿内一片安静,没有人回答。
    洪泰帝扫视一眼,接着道,“老十九,陈相,朕为什么急着召你们来,你们心里应当有数了。想我大晏兵强马壮,国力昌隆,何时吃过这样的哑巴亏?可如今事情出了,朕以为,陶经武纵然该死,北狄更该死。这一次,必得给他们一个重重的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着天朝上国。”
    自顾自说了一通,他目光微微敛起。
    “话虽如此,却不可轻敌,哈萨尔是个人物,北狄难得的大将之才,又身负太子之职,如今在北狄威望甚高,就连色目人也都对他青睐有加。这个人将来定会成为我大晏劲敌,必须除去。”
    帝王威仪在烛火下,越发凛冽强势。
    赵樽与陈大牛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只有老皇帝铿锵有力的声音,此起彼伏,“朕想好了,你二人分兵两路北征,合击哈萨尔,必能一举拿下。陈相你从大同府侧翼包抄,老十九你率部直插庆州、永平,给陶经武一个迎头痛击……”
    不得不说,洪泰帝在兵事能力上,不是庸才。短短时间里,他已然胸中有成竹,就着漏夜的灯火,布置好了这一次北征的大局。一言一语,都可以看得出来,他对大晏的军事系统了如指掌,包括出征的将军,副将,参将,全部都一一布置。
    这一部署下来,赵樽发现,这次北伐的阵容之强大,可以说是大晏历史之最。看得出来,洪泰帝是誓必拿下北狄不可了,几乎派遣出了大晏所有叫得出名号的将领,归于二人麾下。
    “三日后整装出发。朕在京中,等着你们的捷报。”
    陈大牛看了赵樽一眼,起身拱手拜下,“陛下,臣必定会尽全力赶走北狄鞑子,但是臣觉着……”顿了顿,他才粗着喉咙道,“臣觉着,这次北伐,臣一个人就足够了,不必要晋王殿下亲自出征。”
    他之所以如此进谏,并不是好大喜功。而是他太知道赵樽为了娶到那楚七到底都付出了多少。如今大婚大即又横生枝节,一旦出征少则三年两载,多则五年六年,战场上风云变化,谁又说得清会发生什么变故?先前他获罪在天牢,是赵樽帮了他。如今即便这话会触怒皇帝,他也得为了赵樽筹谋。
    洪泰帝看了他一眼,严肃地抬手拿过茶盏,又喝了一口。
    “定安侯是在置疑朕的决定?”
    陈大牛垂下眸子,“臣不敢!臣只是……想到啥就说啥。”
    洪泰帝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心情放松了一样,揉了揉吃痛的嘴角,这才慢悠悠地说,“陈相啊,你的意思,朕明白。起来说话!”
    “是!陛下。”
    陈大牛起身坐了回去,洪泰帝侧过头,看着赵樽没有情绪的面孔,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老十九,还有十来天,你就要大婚了,这个时候朕让你北伐是委屈了你。可朕也知道,驱除胡虏,救济斯民,这不仅是朕的愿望,也是你的愿望。男儿之志,当在四方啊……”略略一顿,他才笑道,“当然,若是你不愿意去,朕也不会勉强。”
    赵樽冷厉的面色不变,只慢条斯理地抬了抬眼皮,视线落在他身边那一张花梨木的御案上,看着那上面高高堆砌的奏折,好半晌儿才淡淡开口。
    “父皇,当日在邀月亭,儿臣答应过的事,必会照办。”
    “好!”
    洪泰帝一拍御案,哈哈大笑。
    “这才是朕的儿子!老十九啊,放眼一看,朕有这么多的儿子,可朕这两日就在琢磨,一个个儿子数过来,却只有你最像朕的性子。不瞒你说,若不是朕老了,受不得那长途奔袭之苦,这一次朕必定御驾亲征,与吾儿一同策马草原,驱逐北狄滚回老家。想想,那才是人生快事。”
    “父皇老当益壮,何必言老?”
    赵樽不轻不重的回应,声音里有着淡淡的沙哑,洪泰帝却很是高兴,朗声发笑着,双手击掌。
    “崔英达,抬舆图出来。”
    舆图很大,得两个小太监抬着。
    洪泰帝老眼布满了血丝,可情绪却极是高昂。
    “来来来,老十九,陈相,再与朕商议一下行军路线。”
    乾清宫暖阁里,灯火一夜未灭。诚国公府的景宜园里,夏初七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反侧,不得安眠。赵樽是从她的床上被陈景急匆匆叫走的,说是老皇帝有急召。几乎不用多考虑,她也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定是与北狄战事有关。
    想到很有可能泡汤的大婚,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上辈子恨嫁不成,相亲了无数次,这辈子好不容易网了一个男人在手中,眼看就要成婚了,却出了这档子事,老天这是玩她吧?
    晚上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她的头痛得厉害。自己弄了点药吃,她没有急着入宫,洗漱后吃过早膳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鸽笼里抱了小马出来,给赵樽带去一封“事态如何?”的信。
    静静的等待回音,可小马还没有飞回来,就见梅子兴奋的“噔噔噔”带了一个人进来,人还没有到,就咂咂呼呼的嚷嚷开了。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在京师许久的李邈来诚国公府找她了。
    夏初七一口水含在嘴里,差点儿没有呛着。
    慌不迭地跑出房间,果然见到穿了一身女装的李邈就坐在景宜苑的客堂里。见到她出来,李邈也是“噌地”一下起身,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眼圈儿已经红了。
    “楚儿,总算找到你了……”
    夏初七抿着嘴直乐,许久不见李邈,她也是想念得紧,赶紧的让晴岚把人都带下去了,她这才坐过去抓住李邈的手,激动地笑问,“表姐,你这些日子上哪儿去了?我在京师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你快给我说说,都发生什么事了?”
    李邈苍白的脸色,一如既往。她的情绪也有些激动,可刚刚张开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反手紧握住夏初七,急匆匆的说。
    “一言难尽。楚儿,等回头我再仔细告诉你。我今日过来找你,是有一件极紧要的事,要拜托你。”
    察觉到她的急切,夏初七微微一愣。
    “什么事?你出啥事儿了?”
    李邈咽了咽唾沫,把梅子泡好的水拂开,挪了挪凳子,坐得离她更近了一些,又回头望了望门口,这才拉着她的手压低着嗓子。
    “袁大哥出事了,你知道吧?”
    夏初七点了点头,李邈接着说,“袁大哥接了一单生意,伏击了定安侯从青州府过来的家人,杀死了定安侯未过门的媳妇儿。他临死之前……把锦宫托付给了我。你知道我素来不喜与行帮为伍,我没有应下来,只是受他所托,把他的灵柩送回了他老家德安府。这一趟从德安府回来,我才听说锦宫出大事了。”
    原来她这些日子,送袁形灵柩回德安去了。
    “怪不得怎么都找不到你。”夏初七瞪了她一眼,“你去德安府,也不来支会我一声,亏得我日日为你操心。”
    李邈苦笑,“天牢大火,我还以为你……”
    夏初七好笑地“哧哧”一声,看着她。
    “以为我死了?你不知道我九条命啊?”
    “楚儿,我也是这两日才打听到你的事。”
    想了当日吟春园的一系列变故,夏初七也是唏嘘了一下,才紧紧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好了,一会儿咱俩再算账。你快说说,锦宫到底出了什么事?”
    “楚儿,袁大哥领了人伏击定安侯的家人之前,他并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细。你知道的,他们行帮的人,过的就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与苦主没什么深仇大恨。我原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可一从德安府回来就听说,定安侯几乎端了锦宫在京师所有的据点。抓的抓,杀的杀……楚儿,袁大哥对我有恩,也帮过你,我虽说没有接受他的临终托付,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些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
    李邈的话说得很清楚,夏初七明白了。
    敢情陈大牛家人被伏击,未婚媳妇儿惨死了,虽然纳了赵如娜进门儿,给了老皇帝一个耳光,但他那口气也一直都没有落下去呀?皱了皱眉,她看着李邈。
    “表姐,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李邈眉头紧蹙,像是有些难以启齿,“我是想,再怎么说人也已经死了,袁大哥也为此丢了命,也算是彼此两清了。我想麻烦你与殿下说一声,让定安侯给锦宫的人留一条活路。说来那些行帮的人,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也是活不起了才出来混行帮的……”
    这些事,夏初七自然也了解。就她认识的袁形,其实也是一个耿直仗义的汉子。可杀了人,就得抵命,那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怪不得谁。只这如今陈大牛心里有气,要为他未过门的媳妇儿报仇,自然也不肯善罢甘休,这事儿她夹在中间,并不是那么好处理。
    心念一转,她问,“表姐,你可晓得袁大哥这次接的单,是谁的?”
    李邈摇头,“我问过,可袁大哥不肯说。他们干这一行就有行规。即便是死喽,也不能吐出主家的名字,要不然那道上规矩坏了,锦宫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袁大哥他是一个讲究的人,哪里肯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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