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樽微微一愣,一动不动,看着东方青玄脸上的青紫。
    “那是我跟她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东方青玄又笑,弯起的眸子实在好看,“天禄,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还能从你的脸上看见嫉妒的一面。”
    “本王嫉妒你?”
    “对,你嫉妒我,因为我说中了关键点,因为我比你更了解她,而且我懂得成全她的梦想。平等!她想要平等,你却从未给过她平等,只会一味的控制她,让她在你怀里,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小女人。”
    赵樽铁青的面孔上精彩纷呈,各种情绪在那一瞬变幻无常。慢慢地,他丢开东方青玄的领口,站起身来,一身盔甲镀着阳光灿若金辉。静默了片刻,他冲着外面看热闹的人群,沉着嗓子冷叱。
    “所有将校集合,听候命令,整兵出发!”
    看着赵樽大步离去的背影,东方青玄“嘶”了一声,吃痛地摸了摸嘴角,啐了一口鲜血,慢悠悠地爬了起来,灿然一笑。
    “真狠啊!”
    做为北伐军的监军,东方青玄有权力列席最高军事会议。
    可是在朝堂上,尤其是在军中,他并不是一个讨喜的人。可以说,中军帐里的将军们,就没有一个喜欢他的人。但大都督平素作恶多端,却是脾气最好的一个人。不管走到哪里,气势很足,阵势很大,但唇上永远都带着那一抹柔和如春风的笑容。
    众人都不喜欢他,但却不能不顾及他。
    他是带着洪泰帝的圣旨来的,拥有对军事策略进行监督并且提出质疑或者赏罚核准的权力。其实大家伙儿的心里都明白,他是老皇帝遥控指挥北伐军的一把剑,也是悬在赵樽头上的一把剑。
    “本座以为,可以不费一兵一卒,让哈萨尔主动撤兵。”
    在赵樽宣布了渡河出兵决定之后,东方青玄转头看向赵樽,笑吟吟地说了一句。
    “理由。”
    赵樽冷冷的反问,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
    两个人的态度很是暧昧,在刚刚打了一架之后,人人都以为这两个人必成成为死敌,针锋相对。可谁也没有想到,一坐入了帐中,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带上了一个“面具”,重新变成了尊贵高冷的晋王殿下还有貌美如花孤傲清冷的东方大都督。
    “哈萨尔主力在大宁驻兵的地方,位于喜峰山口,路通南北。卢龙塞更是依山而建,整个防御体系水都泼不进去,可以说是扼紧了大晏队进攻的咽喉要地。咱们与他硬碰硬,显然是不智之举。”
    东方青玄如此了解战场形势,让座中诸将略为侧目。可赵樽却是没有半点意外,只瞄着他,淡淡说,“依大都督所言,又当如何?”
    东方青玄唇角一弯,“本座手里有一张王牌,哈萨尔必定投鼠忌器。”
    赵樽冷冷一哼,“哈萨尔的妹妹?”
    东方青玄眸子略有疑惑,可看着他,嘴角仍是邪邪牵起。
    “正是,有了她在,不仅哈萨尔会退出喜峰山口,也能保证她的安全。”
    这嘴里第二个“她”指的是谁,旁的人不知道,可赵樽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可坐在主帐尊位上,他看着东方青玄,却拒绝了这样的提议,只淡淡道,“大都督有所不知。本王打战,从来不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以一个妇人为饵,胜之不武。”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东方青玄微微一愣。
    “本座向来只重结果,不逞匹夫之勇。”
    赵樽不再理会他,心里对夏初七的忧心没有表现在脸上,黑眸炯炯地扫视了一眼下首的众将,冷声道,“诸位将军,如今的形势,大家也都瞧见了。大宁在哈萨尔手中,哈萨尔驻扎在卢龙塞,虽有天险为屏,但我方新胜,正是士气如虹之时,且粮草充盈,战之必胜。”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为了解释先前为什么“不战”,唇角冷冷掀开,似笑非笑的看向了东方青玄,“先前本王的顾虑,有了大都督在,相信不再是问题了。”
    一听说要开打,众将憋了几日,都很是兴奋。
    “打!现在就打。”
    “干他娘的,早就想弄死他们了。”
    “殿下,快下令吧。”
    看着面前的沙盘,赵樽慢慢起身,“为今之计,宜早不宜迟,马上整兵,今晚日落时分过滦河,强攻大宁。二鬼率先锋营于申时渡河,干扰兴州五卫的侧翼。大牛你带兵直插隆化,其后转道喀喇沁,切断哈萨尔的后路和粮草补给,本王亲自率兵直奔卢龙塞……”
    “那我呢?”听了半天,久久没有分配到任务的元祐急了。
    赵樽慢悠悠地看向他,“右将军留守开平大营,以做增援,也免得我军失了根本。”
    “啊”一声,元小公爷急眼了。
    “我不要留守。”
    他吼得很是大声,可军令如山,在赵樽的面前,再急眼儿也没有用。等他垂头丧气地走出中军大帐时,赵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嘱咐了一句。
    “少鸿,我交给你的才是最重要的任务。”
    元祐斜着丹凤眼,满是委屈,“啥意思?”
    赵樽压低了嗓子,“把东方青玄带回来的那个北狄公主看好了。阿七过了滦河,一旦有什么变故……她将会阿七的生命保障。”
    虽然他先前鄙视了东方青玄,也狠狠揍了他一顿。可他却知道,东方青玄这个人做事向来有分寸。他应该在放夏初七过河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手里攥着乌仁潇潇做人质,夏初七就算暴露了,哈萨尔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他不喜欢这招。
    可若是为了阿七,万不得已,他也不妨走这一步。
    ……
    渡过了滦河,要到哈萨尔主力所在的卢龙塞驻军营地,其实还有很远。
    经过三天的艰苦跋涉,夏初七领着几个人到达了半壁山。这里是长江三峡最为狭窄处,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有名的一个咽喉要塞。
    由此地到哈萨尔的主力中军营,只有约摸五十里左右了。
    她领的人不多,除了非得跟来的老孟和黑皮,还有东方青玄派给她的两名锦衣卫,一个是精通蒙语讳莫如深的如风,一个据说是东方青玄的暗卫,名叫拉古拉。
    一听拉古拉的名字就像是蒙族人,夏初七稍稍有些奇怪。不过想想东方青玄的妹子都能叫阿木尔,也就释然了。时下的形势很是复杂,不是所有草原部族都是北狄的人,有一部分蒙族部落还是归顺大晏的,他们应该就是属于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她还带上了乌仁潇潇的贴身侍女阿纳日。
    当然,有了乌仁潇潇做人质,阿纳日这个从小与乌仁公主一起长大的婢女,除了听命于她之外,哪里又敢胡说八道半句?再说,东方青玄唬人很是有一套的,当初夏初七都能被他给吓住,何况是阿纳日?
    几个人走了有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个北狄军哨卡。
    他们一路从滦河过来,全是北狄占领区,路上有哨卡一点也不奇怪,更何况是在这个要道上?夏初七抿了抿唇,看向如风,低低吩咐。
    “告诉阿纳日,就说乌仁公主回来了,现在要去卢龙塞与太子汇合。”
    “是。”
    如风与老孟几个人都做蒙族人的打扮。老孟他们不懂蒙语,如风却说得流利非常,他按夏初七的要求告诉了阿纳日,随即还多警告了一句。
    “锦衣卫的手段你想必清楚,不想你家公主出事,就不要耍花招。”
    这一路上已经不止遇见过一趟哨卡和巡逻兵了,阿纳日也一直都很听话,但是如风每到一处都会警告她,以免发生不测。小姑娘听了,脸色煞白地点了点头,嘴里直说不敢。
    “干什么的?”
    哨兵看见他们一行人,果然低低喝问。
    阿纳日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咽了咽口水,才僵硬着上前用蒙语说,“大哥,我是乌仁公主的侍女阿纳日,前些日子公主偷偷跑去南晏玩耍,回来的时候不幸被晏军俘虏,幸得这几位大哥所救,我们是准备去卢龙,与太子汇合的。”
    哨兵一听是乌仁公主,眼睛就扫了过来。
    “乌仁公主?”
    他们自然不识得乌仁潇潇,可她素有美貌名声在外,如今看看头戴面纱的夏初七,又看了看如风几个生面孔,明显有了怀疑。
    “真的是乌仁公主?公主可否取下面纱一观?”
    阿纳日紧张了一下,手心攥紧,又笑说,“公主在南晏染了湿气,脸上长了疹子,嗓子也哑了,受不了风,这才蒙了脸。你不识得我,不如找你们将军来?他兴许会识得我们……”
    听了她的话,那哨兵还有疑惑,仍是拦在前面,有些犹豫。很显然,越是接近哈萨尔,检查越是严格。如风轻咳了一声,走了过去,仍是用流利的蒙语说:“这位兄弟,我家乡就在初头朗,一直在南晏做毛皮生意,那日见晏军抓了乌仁公主,这才出手相救,又不远千里送过来,你看我们都是良民,身上也没有佩带武器……”
    “如风!”
    不等如风说完,夏初七阻止了他,上前一步,哑着嗓子低喝。
    “嘟日啊嘎西拉胡!”
    这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放肆”的意思。
    低低说完了,她看也不看那几个哨兵,径直推开他们的武器,大步走在了前面。先前她不吭声儿,那几个哨兵反而心生疑惑。如今她吼这么一句,那几个人立马就萎了。纵然还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可他们哪敢真的得罪乌仁公主?
    吓了一跳,那哨兵收回武器,讨笑着跟上去。
    “公主殿下,要不要属下派人护送?”
    夏初七就会那么一两句简单的蒙语,还是现学的,如今哪里还敢说话?
    冷冷哼了一声,她瞥了那人一眼,头也不回。
    一个人就在于一个气度,上位者的气度最是吓人。
    谁也没想到,她这一耍横,却是畅通无阻了。
    凭着如风与阿纳日的双簧,再加上她适时加入的几个类如“滚蛋”、“走开”之类的词儿,入夜的时候,一行人顺利抵制了北狄驻扎在大宁府的主力营地——卢龙。
    但毕竟是一个冒牌的,只要遇到极为熟悉的人,难免不被拆穿,入了北狄军营地,感觉着与大晏军队截然不同的空气,看着截然不同的着装与打扮,夏初七惴惴不安之余,脊背上都是冷汗,心脏悬到嗓子眼儿了。
    一路上有人问安,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装逼”,谁也不理会,一概由阿纳日来应对。他们运气相当不错,据说是大晏军于两天前过了滦河,往大宁打过来了。这会子哈萨尔出营巡视去了,并没有在营中。
    太子不在,公主就是老大。
    按照夏初七的要求,阿纳日直接带着他们几个人趾高气扬地去找帐篷安置。时间不多,她必须避开众人,先安置下来,再准备晚上的计划。可该来的事情还是来了,就在离为公主准备的帐篷不远的地方,一群人走了过来。
    “乌仁!是你回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身上穿着蒙族人的服饰,一截细腰却露在了外面,身材很是玲珑有致,可看她的面相却不太像蒙族人,反倒有点儿像大晏南人。
    “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是太子前几年从南晏带回来的,叫李娇,她与公主素来不友好……”
    阿纳日低低一说,如风就翻译给了夏初七。
    李娇?夏初七看着那个女子,稍稍觉得她有点面善,却也没有怎么往心里去。形势也容不得她多想,既然李娇是哈萨尔的侍妾,与乌仁潇潇不仅熟识,而且两个人的关系还不怎么样,那碰见她就危险了。幸而她身上穿的是乌仁潇潇的服饰,身形又与乌仁潇潇相差无几,再有她的贴身侍婢阿纳日在旁掩护,只要不出声儿,不摘面纱,就不会有大问题。
    手指微攥,她仰起了下巴,冷冷瞥着李娇,哼了哼,并不言语。
    看了她一眼,阿纳日恭敬地垂手说,“夫人,是公主回来了,公主一路疲乏,奴婢正要带公主去安置沐浴,然后再去见太子……”
    “闭嘴!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李娇自然认识阿纳日,可她仗着哈萨尔的宠爱,向来目中无人,尤其打心眼儿里讨厌哈萨尔更为宠爱的妹妹乌仁潇潇。看了一眼蒙着面纱的夏初七,她冷笑着一步步走过来,昂首挺胸,一身的佩饰在她扭着腰的走动中“叮当”作响,而她挑衅的声音更是尖酸刻薄。
    “我怎么觉得不像是公主?听说乌仁被南晏的人给俘虏了,如今两军相交,好端端的怎会放了她回来,你们这些人,该不会是南晏派来的奸细吧?”
    “夫人!”阿纳日紧张得冷汗溢满了掌心,“公主受了些惊吓,身子也不好……”
    看着她煞白脸,李娇冷冷一哼,直盯着夏初七。
    “乌仁,何不摘了面纱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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