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如今你是愈发会说话了。”夏初七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突然间脑子激灵一下,汗毛都快竖了起来——不对劲啊!如今赵十九与她说话,似乎会下意识地面对着她。而且,他总喜欢拍她的头来提醒她,这事儿,似乎都快要形成默契了。只要他一拍头,她就知道他要说话。
    心里猛猛一抽,她环抱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目光闪烁着看他。
    “爷,你可有……什么要问?”
    “问什么?”他眉目微敛。
    “比如……问我什么话?”她一脸纠结。
    “爷不是问了么?”他凝视着她,顺便捏捏她的脸儿,“问你可有尽性?你知道的,这是留在京师的最后一晚了。等再从北平回来,也不知是怎样的光景,所以珍惜眼下,若是阿七未尽快,爷可以舍命陪君子的。”
    他说得一本正经,又暗含骚气,但却似乎毫未察觉她耳朵的问题。夏初七松了一口气,自叹是自己“做贼心虚”,多虑了,嘿嘿笑着,就软软地贴了过去,挨紧了他,手指却在他腰肌上轻轻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你这个人,如今愈发的坏了。分明是你未尽性,偏生要赖我身上。明明我吃亏一些的。”
    轻叹一声,赵樽道,“只有累死的牛,哪里有犁坏的地?”
    “……”
    感觉到他蠢蠢浴动,夏初七无语地瞪他。
    “喂!你的积分已经用完,可别再有想法。”
    看她退避三舍的样子,似是真的不愿了,赵樽唇角不着痕迹的跳了下,把她退开的身子又捞了回来,低头看着她,不再逗她,语气也严肃了不少。
    “到了北平,日子便空闲了,阿七可有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就多了。夏初七来到这个要人命的大晏王朝,还没有好好游玩过。可是她又怎会不知道,藩王在藩地上虽然有绝对的自由,却也不能私自离开藩地。但凡离开一步,都得请皇帝的圣谕。也就是说,去了北平,也就是困死在了北平。
    摇了摇头,她道,“无所谓!反正跟你在一块,做什么都行。”
    若说男人最动情的情话是“放心,一切有我”,那么女人最动听的情话就是“与你在一起就开心”了。尤其夏初七的声音好听,就像那刚出锅的粽子,甜甜的,软软的,糯糯的,着实让赵樽哆嗦了一把,恨不得把这姑娘揉到自家身子里,合二为一。
    “咦,感动了?”夏初七看他的样子,腆着脸儿凑过来,在他脸颊上啃了一口,“感动了,就夸我吧?”
    “不夸。”赵樽脸一黑。
    “为何?”
    “怕你骄傲。”
    看晋王殿下活学活用的矫情样子,夏初七半眯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突地一扬便邪性发作,魔爪伸过去,吃吃笑着。对他上下齐手的胡乱折腾,那狡黠的模样儿,像一只得了势的小狐狸。
    “夸不夸?夸不夸?”
    “……”
    “嗯?是不是不夸。”她得寸进尺。
    “阿七,不闹,一会爷受不住……没积分了。”赵樽扼住她的手,声音里略添了有一丝喑哑。可他这个时候提起积分,实在有些煞风景,夏初七只一愣,憋不住的闷笑了一声。
    可她是个好人么?绝对不是。尤其看他无奈的样子,她逗他兴趣更浓,整个人趴到他身上,手越发放肆不说,还低头看着他,娇娇的笑,“那可怎生是好?我还觉得先头那滋味儿尚可,想再尝试一回……”
    “你个小妖精!”
    “……”
    一句狗血的“小妖精”,再一次把夏初七逗乐了。他趴在他身上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肩膀在抖,整个人都在抖。赵樽不知她为何而笑,眯眼看着她,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
    阿七这个姑娘一直都是特别的。
    在赵樽的认知里,任何一个女子对夫婿都是敬畏的,温驯的、卑微的,在家当从父,出嫁亦从夫,一辈子都得以夫为天。但她的思想里从无男尊女卑之念,那一种独立于世人的,仿佛不需要任何男人的骄傲,几乎是从她的骨子里透出来的。这样的女子,普天下就她一个。可也就是这样的女子,让他在无法理解之余,有时竟也会生出一种淡淡的惶惧,一种他以为自己永生都不会有的惶惧——一面享受着她的依靠,又生怕她不再依靠。
    喟叹一声,他顺开她垂在肩膀的头发,“笑够了?”
    “啊哈哈,小妖精……”夏初七脸上笑意更浓,“咋了?”
    赵樽看了她片刻,把她的身子挪过来,侧抱在怀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稍稍沉了些许,且那一只勒在她腰间的手,也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阿七,你可有那种药?”
    夏初七一愣,“什么药?”
    他抿着唇,有些迟疑,“那种。”
    “哪种?”
    赵樽一叹,“可致妇人无孕的药。”
    这话听上去有些费劲儿,但却很好理解,夏初七只怔了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她却下意识有些不太敢相信,“你的意思是说……不要让我怀孕的?”
    他嗯一声,“那次生产,实在凶险。爷不想再经第二次。”
    “赵十九……”夏初七唤一句,随即沉默了。
    在“生子之事大过天,传宗接代大过地”的思想熏陶之下长大的赵樽,想要一个儿子继香火那简直是一定的。而且这种事儿,即便是在后世,也有大把的男人不懂得操心,但他竟然会在欢好之后想到避丶孕,不由她不感动。
    “现在迟了。”她故意逗他。
    “嗯?”他面色一沉,“月事不是刚来过?”
    “……”
    她实在没有想到,晋王殿下连这种事儿都注意到了。她拿古怪的眼神儿瞅他半晌儿,突地咯咯一笑,压在他身上,捧起他的脸来,腻歪着声音说,“我是指……刚才……嗯,如今不也来不及了么?”
    赵樽一想,脸色有些难看了,“是爷不好……”
    “嗯?为啥?”
    “不该……恣意妄为,应事先准备一下。”
    “……”夏初七不知该说他迂腐,还是该庆幸他的迂腐了。可看着他严肃自责的样子,不免又有些想笑,“好了,这个事儿,就不劳爷操心了。我省得,往后我都吃着药,成了吧?”
    实际上,她也一直有吃着药。因为她吃了那治耳朵的药,她便不能在这时怀上孩子,不用他说,她已是在千万百计的避丶孕了。
    不过,听她这样说,赵樽也是长松了一口气,将她一搂。
    “阿七,辛苦你了。”
    ~
    建章元年正月十六。
    刚过了上元节,千呼万唤的启程的日子,终于到了。
    天儿还未见亮,晋王府朱漆的大门外便停满了马车,很快,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大大小小的箱笼被搬上了马车,等待运往码头,再坐官船直入北平。
    官船得晌午之后再出发,夏初七一大早起来,随意吃了点东西,就开始在各间屋子里检查,生怕有贵重之物遗漏,那一副守财奴的样子,惹得晴岚与甲一几个人默默摇头。
    她在府里乱转的时候,赵樽一个人入宫去了。
    在临走之间,他要去乾清宫拜别爹娘。
    这是一个与后世观念不同的时代,不管他与洪泰帝之间有多少恩怨,应尽的孝道一点都不能少。尤其现在贡妃的身子不好,一直未有醒来,他心里肯定是挂心的。
    在这之前,夏初七其实提过,让他把贡妃接走,由她来照看。
    但是赵十九没有明白回答她。
    看他那般,她全明白了。
    老皇帝对贡妃的情,始终抵不上他的江山。如果贡妃去了北平,赵十九就会像一匹脱了疆的野马,恐是再难由他管束,这一点老皇帝也不得不防。
    想到这些,夏初七心里不免唏嘘。
    这些天,赵樽向她讲了许多前往北平之后的事儿,大到如何训练亲兵,小到如何布置房间,却绝口未提他的抱负,也未提贡妃还在乾清宫,他到底要怎样做。但是她知道,他是一个做事有计划的人,如今形势迫人,暂时脱离权利的风险圈,不失为一个韬光养晦的好办法。
    乾清宫里,赵樽拂开袍角,叩首在地。
    “儿臣拜别父皇,拜别母妃。”
    他的声音很平静,乾清宫里也很安静。隔了一道明亮色的帘子,洪泰帝隐隐看着他挺直的身影,嘴唇抖动了几下,一只满是褶皱的手,终是紧紧的捏牢。
    “去吧,你母妃,朕会照看。”
    赵樽冷峻的面孔上没有半分表情,只再一次叩首。
    “多谢父皇。儿臣走了。”
    似是没有丝毫的眷恋,他转身理了理衣袍,调头就大步往外头。他的脚步声很重,很稳,每一步似乎都在安静的宫殿里,敲出了一个沉重的节奏。静,静,一平寂静。可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儿的一瞬,洪泰帝却突地喊了一声,打破了这一种诡异的寂静。
    “老十九——”
    赵樽站住了,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洪泰帝咳嗽了几声,在崔英达的扶携之下,慢吞吞地从帘子后方走了出来,然后他看着赵樽颀长坚毅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近,想要靠近他说几句话。然而,就在这短暂的距离里,他的脑子里竟又一次出现了六岁的赵樽,他小小的身子,跪在他的面前,目光里有恐惧,有害怕,眼神不时地看着他提在手上的剑。
    “爹,你为什么要杀死我?我做错了事会改的……爹,你真的不要我了吗?爹,樽儿长大了,会孝敬你的……爹,以后樽儿再不调皮,再不把你当马骑……爹,你不要杀我好吗?”
    视线穿越了时光,可他的面前不再是那个六岁的稚童了,而是一个比他还要高大的男人,一个也可以翻云覆雨的男人了。他眼皮跳了跳,突地一刺,有一股子湿热的东西涌出来,他背转过身,抬起袖子擦了擦,又冷了声音。
    “崔英达,把圣旨交给晋王殿下。”
    崔英达一愣,看他了一眼,凭着几十年的侍候经验,终是明白了,他指的是那一道什么都没有写的空白圣旨。他诺诺应了一声,入内拿出一个长方的紫檀木小匣子来,连同装在里面的圣旨一并递到赵樽的面前。
    “殿下。”
    赵樽终于缓缓转头,只看着面前头发花白的父亲。
    “为什么?”
    他问得很奇怪,但洪泰帝竟是不需要再问,也理解他是问为什么圣旨上是空白的。他轻轻一笑,眉目间的皱纹,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老十九,你恨父皇,这些父皇都知道。但一代江山一代皇,稳定才是大计。朕要一片太平的天下,想要百姓安居乐业,不想再有内战,这份苦心,你一直都知……但是,若将来有一天,你无法自保,朕准你自行拟旨,这圣旨上,你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吧。”
    赵樽目光微微一动,没有去接那个匣子。
    “若是儿臣有一天连保命的能力都没了,活着何为?”
    他目光很凉,声音也很凉,高高的昂着头带着一种孤傲的绝决。
    洪泰帝喉咙口一堵,“老十九……”
    望着洪泰帝突然失神的眼睛,赵樽突然怪异的一笑,探手入怀,拿出一本陈旧泛黄的手札,轻轻搭在了崔英达捧着的紫檀木匣子上。
    “这个东西,儿臣原本是不想呈给父皇的……但如今,既然父皇对儿臣还有一道空白圣旨的情义,那儿臣也应当礼尚往来。”
    说罢,他挥了挥衣袖,留下呆怔的洪泰帝,大步迈出了乾清宫。
    ~
    大抵是为了给他们饯行,今儿的天气极是柔暖,阳光洒在尚未化尽的积雪上面,散发着一种银白色的光泽,远山近水,河流静默,闪着一片片麟麟的波光,像被人镶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光晕耀入眼帘,催人心怡。
    登上北上的官船,与前来送行的人群挥手告别之后,船只很快便驶入了河道,顺风顺水,夏初七懒洋洋的倚在船头的桅杆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江水,一种终于脱离了鸟笼的感觉,让她的心胸开痴无比。
    “赵十九,何时可以到达浦口?”
    他们与东方青玄约好了在浦口码头见面,如今还未到地方,但她的心跳已经开始加快,那种久别之后,再见女儿的渴望,紧张得她呼吸都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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