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秦氏在老侯爷的院子里正哭得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我可怜的君姐儿,老侯爷,我这可怜的孙女独自一人在异乡,我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要去看望她才好……”
    林珑刚走进院子,就听到这哭声,侧目一看,丈夫的脸色更加不好看,正待要说些什么,眼角看到婆母的骡车正驶过来,她忙过去搭把手将叶钟氏扶下来。
    至于叶明恂,没有人想过要通知他,反正这位大老爷在府里越发不得人心。
    叶钟氏在听到叶秦氏这婆母哭喊着“我可怜的君姐儿”时,额筋不由得一抽,这老虔婆什么时候将她的君姐儿当孙女看?在她的眼里,孙女就只有三房生的才是宝贝的,其他的连草也不如。
    “娘无须听她说这些犯浑话。”叶旭尧背着手走过去。
    叶钟氏的脸一冷,“走,我们且去看看她要唱什么戏?”
    林珑扶着叶钟氏与丈夫一道走进老侯爷的院子。
    叶老侯爷的住处一向讲究清静,下人并不多,这会阻碍他清修,听着老妻这嚎声,他的耳朵都要被刺穿了,真不知道何时这老妻如此在意君姐儿这孙女,传回她未婚夫死讯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伤心。
    叶钟氏刚一出现在这老侯爷院子的厅堂之时,叶秦氏就挣扎着由侍女扶起走近这个她并不喜欢的儿媳妇,“你正病着还过来做甚?这趟还应是我这个当祖母的去才对,反正我这把老骨头现在都不中用了,去看看君姐儿安好与否?这样我就算是死了也甘愿……”
    “婆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好似是我这个当儿媳妇的逼你去死一般,好端端地说这样的丧气话,让人如何看您儿子儿媳妇等人?”叶钟氏冷笑地回应这个婆母假惺惺的话。
    “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担心君姐儿有什么不对?”叶秦氏睁着隐有泪光的眼睛反驳叶钟氏,她就倚老卖老了,如何?
    叶旭尧也是冷眼看这祖母行事,上前一步,强硬地将叶秦氏拉回她的位置按她坐下,“祖母还是别添乱的好。”
    “我怎么就添乱了?我这也是为了我孙女着想。”叶秦氏强辩道。
    叶老侯爷似也不能忍受发妻这胡作非为,姿态强硬地道:“得了,你就别在这儿做戏了,就依你这身子骨儿,只怕船还没到岸,你在半途就要晕死过去了,这不是给他们小辈添乱还是什么?再说孙女儿出阁,哪有祖母跟着去的道理?一大把年纪了,尽是瞎折腾让人烦。”
    “老侯爷,我……”叶秦氏想要辩争几句。
    “公爹说得对,婆母是真关心我家君姐儿,那就在府里好好颐养天年吧。”叶钟氏上前一边行礼一边强硬地打断叶秦氏的话。
    林珑倒是没怎么吭声,这叶秦氏弄出这动静来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还是静观其变吧。
    叶秦氏似乎一副受到打击的样子,叹息一声,“我也知道我这把年纪不适合出远门,只是顾虑着君姐儿罢了,既然你们都反对,那我也不强求了。只是儿媳妇,你这病还没肃清呢,能远行吗?”似关心地看着叶钟氏。
    叶钟氏的神色一直不为所动,与叶秦氏打了一辈子交道,对于这婆母的禀性她自是了解得很,“没大碍了,劳婆母关心。”
    “依我说,你也不适合远行,这万一在路上有个好歹,君姐儿岂不是又要拖个三年才能成亲,这三年中谁知道又有个什么变数?君姐儿好不容易才又得来的婚事万一又黄了,这不是要君姐儿的命吗?”
    叶秦氏每说一句话,这屋里的人脸色更冷一分,哪有人这样诅咒自家孙女的?
    叶老侯爷的不快最为明显,毕竟几个孙女当中,他最为看重的一向是这嫡长孙女,若不是圣上给赐了婚,他还得要好好地挑选一番这孙女婿呢,哪会轻易就将她许婚?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他的问话里面都带了几分不悦。
    叶秦氏与这丈夫生活了一辈子,哪会不知道他正不痛快?可她现在顾不上去怕这丈夫,于是道:“还是孙儿媳妇去一趟最为妥当。”
    林珑微皱眉,这叶秦氏哭闹一场就是为了帮助叶钟氏行事?这给她的感觉怎么像黄鼠狼给鸡拜年呢?
    叶钟氏的脸上也不见喜色,哪怕这婆母的话正在促成她的心愿?
    叶老侯爷早就听说叶钟氏闹着要林珑去汝阳城的事情,现在听到这发妻也这么说,当即吹胡子瞪眼睛道:“你这不是胡闹吗?孙儿媳妇要理家,儿媳妇正病着,两个小曾孙还在襁褓中,她如何去得?”
    别看老侯爷似乎不管家下事,一般人也不见,就三天两头要奶娘抱着两个宝贝曾孙给他瞧瞧,可这府里的大事他没有一件是不知晓的。能说出这话来,表明他是相当不赞成林珑远行的,哪怕心疼自家孙女,可偌大的侯府也离不了林珑这是事实。
    叶秦氏似乎一直在等着丈夫这句话,当即道:“老侯爷此言差矣,没错,现在是孙儿媳妇当家,可我与儿媳妇还没有死啊。儿媳妇正病着,估计身上有病气,这可不能过给两个小曾孙,我这把老骨头就勉为其难代为照顾个一年半载,至于家下事,只能让儿媳妇勉为其难打理一下,实在也不行,我也能一并接下,大不了我这把老骨头再操劳个一年半载的不成问题。”
    说了半天,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这分明就是要夺去她的两个儿子再肆机夺权,好准备到时候教得俩娃不认爹娘,惟曾祖母一马当先的纨绔,林珑的眼里燃起熊熊怒火。
    就连叶钟氏脸色也不好看,这会儿总算看明白戏肉是什么了?她几乎可以想象到时候儿子儿媳妇从汝阳城回来,两个小孙子躲在曾祖母的身后愣是不唤爹娘,还非要祖母抱才行,不抱就哭闹,一如当年她的籽姐儿。一旦这样,这俩孙儿就再也要不回来了,只能养在叶秦氏的膝下,这才是叶秦氏的目的所在。
    叶旭尧看了一眼叶秦氏,叶秦氏被这个大孙子看得毛骨悚然,可她仗着自己是长辈的身份,谅这个孙子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看来祖母真是老糊涂了,要不这样吧,祖父,祖母前儿不是念叨着三叔家的枝姐儿吗?这会儿正好,枝姐儿因为三叔父与三婶母日前伏法都哭晕了过去,从庄子里传回来的话都说病得不轻呢,祖母顾念孙女,一并过去开解开解也是好的。”
    叶秦氏瞬间睁大眼睛,这大孙子是要赶她到庄子去?虽然她是真的担心枝姐儿,可没想过要到庄子去,真到了那儿,万一这丈夫不开口让她回来,枝姐儿以后如何许婚?还有从军的琛哥儿又怎么办?这都是她的心头肉啊。“尧哥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可是你的祖母,你不怕别人戳你的脊梁骨,说你把祖母送到庄子去?”
    “我不是说了,你是心疼孙女儿,过去开解枝姐儿的,这话祖母没听到?”叶旭尧半点情面也不留,这祖母如果安份守己,他倒还可以容忍她,只是她意图把手伸到他的儿子身上,那就没门!
    他叶旭尧绝对不能养出一个纨绔的儿子来,为什么他一向不大喜欢小妹,就是因为小妹被这祖母一路捧杀般地养大,不仅盲目还愚蠢,好在现在走回了正道,要不然他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想再用这招来对付他的儿子,除非他死了。
    “你,反了天了,你的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叶秦氏看到叶旭尧不似是说笑,竟是来真的,顿时又哭闹起来,“我一心一意为你们大房着想,你们却这样对我,你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说到天边去,也是不占理的事儿……”
    “那就‘谢过’祖母了。”林珑颇为讥讽地开口打断叶秦氏的哭闹,她挺直脊梁起身看着叶秦氏,“小姑那儿确实要有一个女眷去才合适,眼下也惟有我适合出行,婆母,儿媳妇就代您走一趟吧。”回头也朝叶钟氏微微一福。
    叶钟氏惊讶地看着林珑,在这个问题上,林珑一直不松口,死活不答应她,她是不高兴可也没真恼她,换成她也舍不得抛下自己才几个月的孩子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叶秦氏一听,眼里顿时射出喜意来,竟是听不出林珑话里的讽意,“那你把两个小曾孙送到我院子里来,我保证会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林珑朝叶秦氏露齿一笑,“只怕要让祖母失望了,我今儿个进宫见了义母,我义母说啊,我可以把孩子们送进宫去交给她代为照顾。祖母年事已高,婆母又病着,义母她也是体谅我的难处,真真地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这送进宫里交给苏皇后的话一出,除了知情的叶旭尧之外,众人都大吃一惊,包括刚回府来听到这边出了事赶过来的叶明恂。
    叶旭尧的目光一直落在妻子的身上,林珑明白他眼里的意思,朝他重重一点头,表明她决定与他一道去汝阳城并不是一时冲动决定的。
    叶旭尧轻叹一声,对妻子越发感到有愧,毕竟错过儿子们的成长,他与她都将会抱憾终生。
    叶老侯爷反应过来,却是一脸的喜色,还有几分不确定地追问,“苏皇后真的这么许诺你?”
    林珑朝叶老侯爷笑道:“娘娘从不开玩笑,她跟孙儿媳妇说,可以当小太子的玩伴。”
    “好!”叶老侯爷顿时高兴地大喝一声,这孙儿媳妇果然命极好,能得苏梓瑜如此看重。自己的小曾孙们与小太子的感情越深厚,对于襄阳侯府来说就越好,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这会儿他完全没有之前反对林珑远行的态度。“既然如此,你这两天也收拾一番,好随你夫君一块儿起程。”
    “是,祖父。”林珑微微一福应声。
    她不怪叶老侯爷这一副势利的面孔,活到他这份上,没有什么能比侯府的前程更让他挂怀的。自家儿子能在几个月的时候伴驾,这将来可是一笔不可估量的政治资本,可见苏梓瑜这会儿无意中送了多大一份厚礼给她。
    这点道理她懂,可当初她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苏梓瑜,还是那颗慈母心在做怪,她舍不得自己抛下才几个月的孩子出行。
    也曾考虑过带他们一道儿去汝阳城,可这想法刚一冒头,她就掐断了。一来汝阳城有潜在的危险,二来她的孩子们太小,这途中要有个万一,她就算是哭瞎双眼也无济无事,算来算去送进宫里给苏梓瑜帮忙照看是最好的选择。
    叶老侯爷的大喜对应的是叶秦氏脸上的哀丧,她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苏皇后来,这让她功亏一篑。
    哪怕再有不甘,她也没有再翻盘的可能,只能黯然地令侍女扶着她回去,只是才走了两步,就听到那不讨喜的大孙子唤了她一声,“祖母。”
    她缓缓地回头冷冷地看着这孙子。
    “今儿个夜里祖母就收拾一下明儿出发到庄子去陪伴枝姐儿吧。”叶旭尧依旧神色冷冷地道。
    听到这孙子还是不改主意,叶秦氏气得身子发抖,“我都败下阵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尧哥儿,我还是你的嫡亲祖母……”
    “亏你还记得你是我的嫡亲祖母,那我的孩子们也是你的嫡亲曾孙,你为老不尊地还想要再教坏他们,这会儿你可还记得我是你嫡亲孙子?”以前会容忍叶秦氏无非就是她还没有触及他的逆鳞,“我叶旭尧身为叶家的子孙,侯爵的继承者,就绝不能养出一个废物儿子来。”
    叶秦氏面色苍白地站不住倒在侍女的怀里,这会儿她感到手脚都在发冷,这个孙子生来就与她不对盘,可她万万没想到他是这般绝情的人。
    叶老侯爷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出声阻止孙子行事,老妻这回的打算也是他不可原谅的,叶蔓籽就算了,可现在那是他叶家未来的指望,如何能让她往歪路上引?这不是在毁他叶家的根基吗?
    叶旭尧一挥袖,扶着叶秦氏的侍女立即会意地将叶秦氏扶走。
    叶钟氏看了一会儿,从鼻子里冷冷地一哼,这个老虔婆也有这么一天。
    林珑上前道,“婆母,夫君,我还是过去看看,好打点祖母明儿上路需要的一切。”
    她话说得好听,实际上是要去查明到底是谁私下透露消息给叶秦氏的,让她来闹这么一出?一旦查出,她绝不会轻饶。
    叶钟氏一听就知道这儿媳妇打的主意,点了点头,“去吧,给你祖母安置几个可靠又稳重的下人侍候你祖母到庄子去。”
    “是,婆母。”
    林珑应声,转头朝叶老侯爷福了福,这才领着身边的丫头婆子赶往叶秦氏所在的菊园。
    叶旭尧送了母亲上骡车,这才转身回去与祖父密谈。
    叶老侯爷看到孙子转回头,道:“明儿让念平送你祖母到庄子去,就以我的名义让她去,省得带累了你的名声,你祖母也是,越老越糊涂。”
    “祖父,名声什么的,孙儿不太在乎,只要对外有个说辞即可。”叶旭尧扶着祖父坐下。
    叶老侯爷叹息一声,“这名声哪能不在乎?你祖母也是净拖你后腿,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叶旭尧没有反驳祖父的决定,反正不管以谁的名义,叶秦氏都必须要到庄子去修身养性。
    另一边厢的叶秦氏刚回到菊园,还没有坐定想好不去庄子的对策,林珑就带着人后脚走了进来。
    她不悦地看了眼林珑,“你来做甚?”
    “婆母嘱孙儿媳妇过来给祖母整顿整顿这院子里的人。”林珑的手轻轻一拍,她身边跟着的都是府里老资历的管家娘子,“都给我好好问话了,如果有人行事不端立即报到我这儿,我自会处罚。”
    “这儿是我颐养天年的地方,你敢在这儿放肆?”叶秦氏几次被林珑扫了颜面,早就积怨已深,现在看到她这般行事,这心里就堵了一口气,随后又讥讽一笑,“再说我这院子里的人不都是你遣来的吗?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祖母此话差矣,正因为有人办事不力,我才要严惩。”林珑微微一笑道,“还有侍候祖母到庄子的下人我也会提前打点好,祖母无须为此担忧,安心歇息便是。”不顾叶秦氏睁大眼不可置信的表情,她敛起笑容,朝跟着叶秦氏的侍女道:“还不扶着老太太到里屋歇息。”
    “你……”只说了一个字,叶秦氏就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林珑站在原地不动,冷冷地看着她的表现,一想到这个老女人曾有的念头,杀她的心都有了,哪里还会可怜同情她?朝身边跟着的嬷嬷一使眼色。
    那嬷嬷立即会意地上前给叶秦氏掐人中,好一会儿,叶秦氏又幽幽地转醒,还来不及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到她不喜欢的孙儿媳妇用命令的声音道:“还不扶着老太太到里屋去?”
    随后她的身子就被移到里屋,过程中她并没有反抗之力。
    林珑没有再去管叶秦氏,而是移步出去看那审问的结果。
    她刚一到外面的开阔处坐定,就有一管家娘子上前道:“回大奶奶的话,都问清楚了,并没有人碎嘴透露消息给老太太知晓。”
    林珑微蹙柳眉,这不可能?“都一一审问了?”
    “问清楚了,现在就等审问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大丫鬟。”
    “把她们替换出来回话。”
    林珑一声令下,正在里屋侍候叶秦氏的大丫鬟一一被唤了出来,一到林珑的面前,她们相继就识趣地跪下,“请大奶奶的安。”
    “我且问你们,是谁碎嘴透露府里的消息给老太太的?”立刻就有管事娘子喝问。
    林珑只是轻轻地用杯盖拨弄着茶叶,似漫不经心地轻茗了一口茶水,可她的注意力全放在这几个大丫鬟身上。
    几个大丫鬟忙喊“冤枉”。
    问了半晌也没有什么结果,林珑似失去耐性般道:“既然都不招,那也好办,明儿拉出去发卖得了,省得在内宅里面兴风搅雨。”
    “不要啊,请大奶奶开恩!”几个大丫鬟都带着哭腔求饶。
    林珑不为所动,扶着如雁的手就站了起来,一副就要离去的样子。
    其中一个丫鬟忙站出来道,“大奶奶,奴婢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赶紧说吧。”林珑半回头挑眉道。
    “是这样的,昨儿有个以前侍候过老太太的嬷嬷到来,说是做了些以前老太太爱吃的吃食来孝敬老太太,奴婢几个也觉得无甚不妥,这才让她进来拜见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她说了些什么?”
    “是哪里的嬷嬷?”林珑追问。
    “是那钱嬷嬷。”几个大丫鬟异口同声一致地说道。
    林珑朝管事娘子看了一眼,后者立即上前道:“回大奶奶的话,这钱嬷嬷老奴晓得,最近调去了管库房。”
    哦,还能管库房啊?看来是有点根基之人,林珑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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