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漪并不知绣橘心中所想,轻轻一笑,抚顺了鬓角乱发:“那都是绣橘的手儿巧。”说罢,出了屋子,坐上停在院门口的轿子里,到府门口乘坐马车。
    到了梅园,水清漪将手搭在绣橘手臂上,跟着嬷嬷去了宴会现场。兴许她来的太早,只零星的来了几人。都不太熟悉,水清漪穿过梅林,熟稔的去了梅林深处的亭子里。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物,水清漪微微一怔,目光复杂。这是前世里长孙华锦最爱来的地方,因为清净没有人喧闹,又能观赏这满园娇艳粉嫩的腊梅。所以每回来梅园,他都避开众人在这品酒下棋。
    过往的种种走马观花的在脑海一一闪现,水清漪胸口烦闷。脚下一转,打算离开,不其然的与迎面而来的花千绝撞在一起。
    “咝——”
    水清漪捂着撞痛的额头,后退几步,冷然的看向来人。见是花千绝微微一愣:“你怎么也来了?”
    花千绝捏了捏被她撞到的下颚,挑高眉梢,神态妩媚而惑人道:“算着你会来,便来了。”
    水清漪眉一皱,想到解决了莫姨娘,便也没有理会他胡扯。摘掉他发间零落的一片梅花,真挚道:“谢谢你帮我,欠你不少的人情。”若是她动手,肯定没有这么方便!
    花千绝以为她在为碧绿的事道谢,毫不在意的挥手道:“不用如此客气。”
    而花影绰绰的另一边,常德见花千绝不知廉耻的霸占了世子的功劳,瞪圆了眼,指着花千绝愤然的对立在梅枝树下的长孙华锦道:“世子,花公子太不仗义!属下这就去澄清!”
    ☆、第二十七章 交易
    梅园里的梅花朵朵幽然绽放,嫣红如火,沁雅暗香随风飘散在四周,萦绕在鼻端。宛如,她身上那淡淡的优雅冷香。
    长孙华锦瞳仁幽深,凝视着低头入神,思索着的水清漪。须臾,她抬起头来,拂落了花千绝肩上的花瓣,清浅一笑,双颊梨涡隐现,恬静动人。
    他只觉得胸口些微的发热,冷硬的心突然一跳。微微一怔,想要细想那突如其来的悸动。却被常德愤懑不满的声音给打破,冷漠无波的眸子里,隐约有一丝的茫然。
    “你去盯着皇贵妃。”长孙华锦唤住了朝水清漪而去的常德。
    常德才不干!世子爷好不容易对一个女人特别,做了一件让水清漪对世子爷改观的事,怎么就不能澄清了?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是水清漪对世子爷有好感,他用的着拿这鸡毛蒜皮的事儿邀功?
    太丢脸了!
    但是与世子妃相比,就算揭下他的面皮放地上踩几脚,吐几口唾沫,他也乐意!
    转身硬气的看着长孙华锦,想要气势汹汹的说就算要受罚,他也要将事儿说明白。但是对上长孙华锦冷漠无澜的眸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低声道:“世子,做人要诚实。”
    长孙华锦没有再制止常德,手指按在心口,感觉很微妙。他似乎,感受到了悲喜。
    多久了?
    他有了正常人的情绪反应?
    似乎从八岁母妃给他请师傅开始,他便失去了喜怒哀乐。
    寂寥的转身,进了凉亭,石桌上已经摆好了茶具与棋局。石凳上,垫着狐皮毯子。拂落了狐皮毯子,坐在清凉的石凳上,钻心的冷,朝四肢蔓延。
    “世子……”常德去而复返,终究是没有忤逆了长孙华锦。看着他坐在石凳上,心底焦灼。“世子,您快些起来,水小姐来了!”
    长孙华锦宁静无波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波澜,侧头望向穿梭在梅林中的那抹浅淡身影,艳红如火的梅花,映衬着她婀娜的身姿透着一抹难以言说的妖娆妩媚。
    舀着煮沸的水烫杯,斟茶摆放在对面的石桌上。对着已经走进亭子里头的水清漪道:“下一局,如何?”
    水清漪看着他行云流水的煮茶,面具下的轮廓冷峻,端着茶壶的手指泛着青白的颜色。目光一闪,越过地上翻卷的狐皮,不动声色的坐下。
    望着石桌上冒着袅袅水雾的茶水,耳畔只有汩汩的水流声。听在她耳中格外的心燥,沉声道:“我们做一场交易。”
    长孙华锦眼底闪过惊诧,拿着毛巾擦拭着手指,等着她继续。
    “我治好你的病,你解除婚约如何?”水清漪不等他开口,继续说道:“长孙华锦,我不知你为何抓着我不放。我知晓你若不愿娶我,就算是皇上压着你,你也未必会顺从。我只是一个逐渐衰落家族的嫡女,放眼帝京,权势高于侯府的门第千金,你挥一挥手,趋之如鹜。而我,只是想要一个寻常待我的夫婿,一个给予我‘正常’家庭的夫婿。若你能给,就算王府是龙潭虎穴,我也闯一闯!”正常二字加重了语气,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长孙华锦眼底暗潮汹涌,苍白的肤色越加的惨白。什么是正常的家庭?公婆慈善?夫妻相互敬重?育有几个子嗣?
    而他能够给的,也只有其中一条罢了!
    阳光明媚无声,亭子里安静的可怕。
    常德极有眼色的离开,免得被波及。
    水清漪紧张的捏紧了手指,嫁给他两年,只有洞房花烛的时候,为了交差,他才与她有夫妻之实。之后,再也不曾碰过她。看着比她后进门的弟媳,一个接一个的怀孕生子,她有多渴望多么的羡慕?
    而他给她的只是一句:对不起!
    当初她傻,满心满眼都只有他,只要与他在一起,就算没有孩子,她也是满足的!可如今不一样了,男人终究不如孩子,他面对太多的诱惑,会背叛你。而只有孩子不会,他们会是一辈子的依靠。
    倏忽,眼睑一冷。修长白皙的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湿润。
    水清漪一惊,扭头避开。她也不知道眼角怎么会有泪水,自己根本就没有哭。
    “我的病,无解。”
    长孙华锦看着手指上晶莹剔透的泪珠,沉吟片刻,低声说道,嗓音恢复了初见时的冷漠寡淡。
    水清漪方才问了花千绝,他的病可以解,要的就是火莲果。而这果子极其罕见,因为它生长在火岩石上,周遭都是岩浆环绕,根本就不可能摘取。
    恰好,她知道一个人有。
    “我知晓哪里有火莲果,你何时解除了婚约,我便会告诉你下落。”水清漪捻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起身打算离开,却听到他说:“小心皇贵妃。”
    水清漪脚步一顿,她当然要小心!因为她和他有牵连,皇贵妃根本就容不下她!
    长孙华锦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看着她落下的一子,眸光一暗。她这是在告诉他,身陷囫囵,没有退路,那就玉石俱焚?
    “你素来深明大义,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何故为难她?你不是同意与她解除婚约,为什么出尔反尔了?”一袭红衣妖娆的花千绝,自屋顶飘落亭中。水清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还以为她担心长孙华锦身有重病,问能不能治,以免影响她后半生的幸福。谁知,是要拿捏长孙华锦的软肋解除婚约!
    有趣!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与旁人的不同,才会让他改变了初衷。
    长孙华锦将棋子一颗颗收回棋钵里,目光悠扬的望着蔚蓝的天空,语气里带着少有孤寂落寞:“你若是对所有事物都近乎麻木,丧失了任何的情绪。若是有朝一日,遇见了一个让你悲喜的人,当如何?”
    ☆、第二十八章 毒针
    花千绝心口一震,敛去眼底的散漫,锐利的望向长孙华锦。看着他苍凉落寞的身影,缓缓的向后仰去,靠在了朱漆柱子上。
    嘴角缓缓的扬起,狭长的精致的凤眸微眯,水波流转,轻笑了一声:“还能如何?自是娶了!”顿了顿,看着他聚拢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叹道:“你能娶么?”语气里透着玩味。
    他与长孙华锦相识十年,身患什么样的怪病,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比他花千绝更了解。
    “你若当真觉得她独特,甚至你心有点悸动。就凭这个,怎么着你也不能害了她!”花千绝觉得这话有点过了,但是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与其日后痛苦,何不早早的抽身?
    长孙华锦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坐在石凳上。金色的灿阳倾洒在他的身上,照耀得他修剪圆润干净的指甲,萦绕着晶莹的光泽。指尖捻着一张起了毛边的曲谱,目光深幽的盯着上面娟秀工整的小楷字体。
    她小而单薄的身子,看似娇柔不堪,却浑身带着刺。
    例如她毫不遮掩对他的不喜,见着就扎。
    明明是一个看似清冷,近乎看透世事的淡然,骨子里却是极为的执拗。认定的事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例如与他解除婚约。
    他就这么糟糕?
    神色有些无奈,微微叹息:“花千绝,你该知我有尝试解除婚约。母妃的执着有着不同寻常,她身上定有母妃想要得到的东西。”顿了顿,嗓音淡而飘渺:“看着她,我有一种活着的感觉。有血有肉!”
    花千绝看着他的眼神,这一霎那,他竟是有点不敢直视。有的时候,羡慕他没有喜怒哀乐,可当真这一辈子犹如一条宁静没有波澜的湖水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那种痛苦,没有人理解,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注定这一生孤家寡人!
    “长孙,既然如此,那么就远远的观望着罢。这样你便不会遗忘,也不会将她牵扯进来,让她痛苦。”花千绝眼底闪过杀伐之气,拍了拍长孙华锦的肩,消失在梅林尽头。
    长孙华锦看着那一杯慢慢冷却的茶水,耳畔仿佛在回旋着她方才的话语。浮现出沉寂而晦涩的眼神,仿佛触动了久远的记忆。眸中隐约闪现着淡漠、歉疚、悲凉,却又那么的无可奈何!
    “常青,明日将庚贴送回长远侯府。”
    ……
    而另一边,水清漪到了皇贵妃设宴的亭阁,诸位小姐三三两两的到齐了。
    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心里细细的数着前世皇贵妃给了她多少的难堪,让她闹了多少的笑话,遭受了多少的白眼。
    蓦然,亭阁里叽叽喳喳的交谈声静止了下来,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只见皇贵妃头戴七尾凤钗,身着深紫色宫装,高贵端庄的走来。金色的光影洒在她的裙摆上,泛着一层银色刺目的光芒,流光溢彩。
    随着她走出光影,踏进亭阁,她的面容轮廓清晰了起来,依旧如前世那样的美艳绝尘。脸若银盘,眼似水杏,蕴含着一汪春水,妩媚而勾人。
    诸位小姐纷纷见礼。
    皇贵妃在高座上坐下,浑身仿若无骨的靠在椅背上,媚态横生。眼波扫过众人,落在角落里的水清漪身上,慵懒的说道:“不必多礼,今儿个这梅花开得正艳,便请诸位来赏赏景。”
    水清漪低垂着头,对皇贵妃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仿若未觉。
    有些事,因着她的重生而发生改变,但有些事依旧会按部就班的发生。就好比……皇贵妃!
    但凡与长孙华锦,沾染半点关系,她都不会心慈手软。
    “听闻水小姐弹得一手好琴,不知本宫可有幸耳闻?”皇贵妃玉媚兮端着一杯花茶,浅抿了一口。打量着水清漪,生得也就一般,怎么就得了他的特别对待?
    她自小与他一同长大,也不过如此。而水清漪,认识不过一两月。为了给她解围,不惜毒发。叫她如何能无动于衷?
    她得不到的男人,就算是毁了,别的女人也休要想染指!
    水清漪看着宫婢将古琴摆放在她的面前,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手中的娟帕落地,弯身拾起。就着倾斜的视线,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倒插在琴弦下细若牛毛的银针,闪耀着幽蓝的光芒,唇瓣掠过一抹冷笑。
    果然,还是这一招。
    前一世,长孙华锦在她的身旁,乔梦语为了争夺他的注目,抢在她前头弹琴,手指被毒针扎破,此后再也不能弹琴。
    碍于皇贵妃的权势与手段,乔梦语将这一切的罪,全都推在她的身上,对她恨之入骨。
    目光扫过站在皇贵妃身旁,低眉顺目的乔梦语,不卑不亢的说道:“贵妃娘娘,臣女的琴技难登大雅之堂。与诸位姐妹相比,不能相提并论。”
    玉媚兮眼底闪过愠怒,看着违抗她命令的水清漪,不温不火的说道:“哦?本宫听人说起你赢了静安世子,若这都难登大雅,岂不是侮辱静安世子?”
    “臣女只是投机取巧罢了。”水清漪神色淡然,眼底深处隐匿着寒芒。
    不知好歹!
    玉媚兮勃然大怒,斜了乔梦语一眼。
    乔梦语立即说道:“表姐,你何必谦虚?不过是弹奏一曲,这是规矩。待会儿姐妹们都要表演,你若再推迟,便是瞧不起咱们。”
    最后一句话,却是将水清漪逼上了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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