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一直便知龙珏好说话,因为一般的事儿,他都懒怠计较。“我也不是说一定要福安郡主嫁进陈家,总得两人情投意合,福安郡主不肯嫁,我们也没有法子。就好比牛不愿喝水,我们强按着也不行。可退亲要有什么仪式,我也是不太明白。就拿最近退亲的皇商南门家来做比照也行。”
    龙珏看向龙魂。
    龙魂将南门家的事情事无巨细一并说与了龙珏,龙珏会意过来。南门家历代都是皇商,嫡长子原先与沈家订了亲事,也算是门当户对。可如今沈家落魄,南门家便悔婚,沈家却是不肯。为此,南门家送去了近三成的家产作为赔偿,沈家这才作罢。
    书房里一片静寂,气氛陡然冷沉。
    外面呼啸的寒风声,令陈夫人打了个寒噤,她情不自禁地裹紧了披风。龙珏该不会觉着她狮子大张口,不同意?
    陈夫人有些急了:“摄政王不会是不舍得?我们冲儿等了郡主十三年,南门公子与沈小姐订亲不过三年。”
    龙珏失笑,她倒是理直气壮。
    龙魂心里嘀咕:陈夫人倒是极有趣的人,南门公子是落井下石,平白坏了沈小姐的清誉,其中还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南门家有把柄落在沈家,不得已才散财保平安。
    两家的情况压根不一样,如何比照?陈夫人是财迷心窍!
    陈夫人被龙珏那一笑,不寒而栗。
    龙珏淡淡的说道:“你要什么?”
    陈夫人紧绷的背脊松懈了下来,挑眉道:“也不要摄政王府三成家产,喏,那株红珊瑚便可。”
    龙珏皱了皱眉,淡漠的拒绝:“不行。”这一株红珊瑚,她身前最爱之物,他岂能拱手送人?
    陈夫人冷笑道:“摄政王难不成想要反悔不成?当初老爷子可是为了摄政王妃送了性命,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曾揪着这件事情来要挟你要何好处。当初冲儿仕途不顺,也不曾求你搭把手。我不过是要一株红珊瑚,不过份吧?若不然,可以叫人来评评理儿,谁对谁错?”
    龙魂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事儿分不清对错,可陈夫人有一张搬弄是非的嘴。死得也说成活的,只怕左右都是摄政王府的错。不禁忧心忡忡的看向龙珏,他是为数不多的人里面知道这株红珊瑚的用意。
    龙珏陷入了沉思,他被陈家大老爷给触动了。当初他沉浸在痛失爱妃的痛楚中,的确是疏忽了替陈家大老爷照拂他的妻女。而那条赤蛇,救了水清漪。钱财乃身外之物,即使是耗尽所有的家产,也无可厚非。
    “允你。”
    陈夫人心中一惊,这是同意了?
    “龙魂,你去唤上账房先生,将摄政王府三成产业给陈夫人。”龙珏说罢,便让人送客。
    陈夫人缓过神来,怔怔的说道:“我不要三成家产,我就要那株珊瑚!”她不是个傻的,龙珏说摄政王府三成家产,谁人不知他的儿子本该是郡王,可最后却是被请封为王,赐了府邸,不知分走了多少的家产。三成说得好听,恐怕都抵不上这一株红珊瑚的价值!
    龙珏脸色一冷,目光凛然的看着陈夫人,冷声道:“龙魂,送客!”
    “等等!”陈夫人心里发慌,这是什么都没有了?焦急的说道:“我不要了,不要红珊瑚,就按照你说的给!你说的给!”陈夫人看着打算扔人的龙魂,提着厚重的裙摆,朝门口走去。蓦地,想起了什么,回头望着龙珏道:“我们已经下聘纳采,已经解除了婚约,那些东西理该退还。”
    龙珏眼底凝结着冰霜,浑身散发出冷意,情绪已经在濒临爆发的边缘。
    陈夫人扔下一句:“东西送来了,王爷便进宫禀明了皇后娘娘。若是可以,还望王爷在皇后娘娘面前替冲儿美言几句。毕竟冲儿是等郡主,这才耽搁了成亲。”
    看着陈夫人不见了踪影,龙魂眉头紧锁道:“主子,您为何要同意了?”
    龙珏笑而不语,这只是还了陈家大老爷的救命恩情。基于后来之事,他自然要清了前尘旧账,才好一并来清算。
    “日暮前,将东西都清点好。”龙珏旋转书案上的砚台,身后的书架‘轰隆’一声,便向一旁移动。
    龙珏闪身消失,暗门砰得合上。
    ……
    陈子冲的手被夜锦用暗器给刺伤,眼睁睁的看着夜锦将水清漪从他的眼前带走。他想要拦下来,可是有心无力。
    一脚踢踹着桌子,桌子剧烈的晃动,上面的碟盘悉数滑落在地。
    夜锦——
    陈子冲几乎从牙缝中磨挤而出,带着浓烈的恨意。看着鲜血淋漓的手,陈子冲低咒了一声,去了医馆包扎。
    可上完药后,令陈子冲崩溃的是他的右手完全没有一丁点的知觉,无法动弹。
    脸色铁青,去寻了医馆的大夫,大夫的医术算不得高绝,但是普通的伤口包扎,还算是精通。左右检查了一下,摸着花白的胡须道:“这位公子,老夫的伤药是坊间医馆里一绝,绝无可能是老夫的药出了问题。”斟酌着开口道:“恐怕这伤口有问题。”
    陈子冲一怔,从怀中将薄刃摸出,扔在柜台上:“你仔细瞧一瞧。”
    大夫查看了一下,看不出门道:“奇怪,这也没有毒药之类……”说罢,拿着帕子蘸着水,抹了几下,还是看不出来什么。
    陈子冲心里急躁,他害怕手因此残废了。想到花千绝堕落的模样,浑身一个激灵,从大夫手中将薄刃拿了过来,手变换了角度,大夫的手被划伤。“你用这药包扎。”
    大夫心里发凉,哆哆嗦嗦的给自己包扎。等了一刻钟,却没有半点反应。
    兴高采烈的说道:“公子,这刀的确没有问题,我的药也是。”
    陈子冲冷哼了一声,拿着玉牌进宫。请御医检查,神色凝重的说道:“你这伤口并未清理,里面还残留着一种古怪的香味。若是没有猜错,这是碧落根。能致伤口处麻痹,若是没有及时医治,这条手臂便废了。”御医再次闻了一下清除的草药,脸色微微一变:“草药里有两味相生相克的药,并且碧落根还掺杂着其他的药。这薄刃已经过水,上面的药都散了,辨不清另一味。”摇了摇头,他也无解。
    陈子冲心凉了半截,这是无解了!
    甩了甩没有知觉的手,用针扎也没有感觉,陈子冲脸色阴沉。冷声道:“药效多久才会发挥?能否压制药效?”
    “不能随意配药,若是与另一味不知名的相冲,这手便无医了。”御医拒绝了陈子冲的提议,替他重新包扎好伤口,转身去忙碌。
    陈子冲目光阴鸷的看了一眼右手,无奈的回了陈府。长安街道已经灯火通明,下了马车,看着侍卫抬着箱子鱼贯而入,眼底闪过一抹疑虑,箱笼上贴着摄政王府的封条。想到一路来听到的传闻,陈子冲健步如飞的去了陈夫人的院落里。
    远远地便听到了陈夫人兴奋的声音:“摄政王府果真名不虚传,都是一些宝贝。随便哪一样拿出去,都是有市无价……”
    陈子冲心里有着不好的预感,摄政王府突然送来这么多珍宝与真金白银。难不成母亲上门去讨要了?想到母亲听到南门家与沈家的事,那艳羡的目光,嫉妒的神色,心里咯噔了一下。方才踏进门,还来不及开口,便听到陈夫人开口道:“这是我们聘礼与纳采的东西,清点一下,可有遗漏。”陈夫人眼角余光瞥到了陈子冲,脸上堆满了笑意,拉着陈子冲的手,指着堆满屋子的箱笼道:“冲儿,母亲发财了,这都是摄政王府补偿给咱们的。有了这些,这辈子都不愁吃穿。”
    “退回去!”陈子冲厉声呵斥。
    霎时间,屋子里闹腾的嘈杂声骤停,众人全都被定格了一般,扭头看着陈子冲。
    陈子冲怒不可遏,清隽的面容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摄政王府出家产摆平了婚事,这件事情传出去,便当真印证了旁人的猜测——攀炎附势。
    即使要退婚,他也会分文不取,那样定会留下个好名声,且他还有其他的用处。
    如今,被他愚昧无知的母亲,一手摧毁了他所有的算计!
    “冲儿……”陈夫人上前来想摸陈子冲的额头,看他可有烧坏脑子。这三成的家产,足以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若是摄政王去美言几句,将瑞敏公主娶回府,人财双收,天底下哪还有这等子的美事?他竟然要将东西给送走!
    “立即退回去!”陈子冲不容置喙道。
    陈夫人脸色一变,大呼小叫道:“你若敢将这些退回去,我今儿个碰死在你的面前。这门亲事本就是你退的,我不过是要点补偿,那也是为了你,何错之有?”
    陈子冲额角青筋突突的跳动,看着不可理喻的陈夫人,气血翻涌。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衣人出现在屋子里,禀报道:“郡主夜宿夜府。”
    陈子冲脸色微变,匆匆离开。
    ……
    夜府
    挂在檐角的宫灯,冷风中摇摆飘荡,略显萧瑟。
    而主院里却是一阵安详宁静,并不受寒风影响,暖意融融。
    重重幔帐内,水清漪嘤咛一声,翻转身子,张开手伸了一个懒腰。缓缓的睁开眼眸,水清漪有点缓不过神来。这一觉,来西越的时候有史以来睡得最为安稳,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幕已经黑暗了下来。水清漪睁开眼,一室的漆黑,看着重重垂落的帷幔,便知她已经不在玉漱斋。
    水清漪缓缓的起身,摸了摸身子,衣裳整洁,不禁舒了一口气。想到白日里的那一幕,水清漪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因为知道误会了他,所以再也冷漠不起来。反而有些心疼他!
    却也没有办法关怀他,与他举止亲密。
    水清漪静静的坐了片刻,屋子里没有声响与呼吸声,水清漪想趁着长孙华锦来之前,先离开这里。
    俨然忘记了,这里是长孙华锦的宅子,她的一举一动自然避不开他的耳目。
    仓促间,水清漪趿着鞋子走出内室,鞋子甩落,一个踉跄跌落一个微冷的怀抱中。头顶传来苛责声:“鞋子怎得不穿好便走?”
    水清漪抬头,看着他眉头紧锁,布满了不悦。伸手将他推开,若不是他她又怎得会这么慌张?
    “不会穿。”水清漪顶了回去。
    长孙华锦听着她无赖的话语中隐带着一丝娇软,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那个她,无奈的叹道:“我不在你身边,怎么能放心得下,这般冒失。”
    水清漪的心‘怦’的跳了一下,而后又落回了心底。抬手拒绝他将她抱回去,小声说道:“你送我回去,等下没有见到人,会着急。”
    “我已经送了口信,天色已晚,回去不安全。”长孙华锦好不容易得到了独处的机会,又怎得会轻易的将她给送回去?
    “可是……”
    “先用膳。”长孙华锦截了她的话,看着她倔强的站着一动不动。莞尔道:“你若不吃,我便亲自喂你。”
    水清漪瞪了他一眼,怒道:“西北大将军与我父王可不对付,你公然收留我父王的女儿,西北大将军必定会说你是我父王派来的细作。”
    长孙华锦不痛不痒的说道:“我本就是你的人。”
    水清漪一噎,冷笑道:“西北大将军可是将你留给他的女儿,想让你做他女婿来着。我怎么敢虎口夺食?”水清漪从手腕上将一个玉镯子拔了下来,塞在他的手里,冷笑道:“这是我给你们的新婚贺礼,不谢!”
    长孙华锦看着手中的玉镯,戴在她的手中已经有了快一年,晶莹剔透,水头十足。看着她的目光愈发的慈悲宽容,仿佛在他的眼中水清漪不过是个胡闹的小女孩儿。
    “她不会要,玉会认主。你佩戴了那么久,转而给她,她会认为你让她给你挡灾难。”长孙华锦淡淡的说道,眼底的笑意却流溢而出。
    水清漪看见一拳打在棉花上,也不再开口。将一碗小米粥吃了下去,漱口后,喝了两口清水。幽幽的说道:“千绝在你这里?”
    长孙华锦蹙眉,却也回道:“嗯。”
    “你给他治腿?”水清漪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这个,他身边有一个厉害的神医。
    “是。”
    “能治好么?”
    “不能。”
    水清漪恶狠狠的瞪着她,气绝道:“不能治他也好,明日我要带走他。”
    “不行。”
    水清漪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已经做好了决定。不论好与坏,都要给无双看一眼后,再做决定。于是心平气和了,悠闲的说道:“他为救我才落下隐疾,他若这辈子这样了,我便只好照顾他一辈子。”
    “……”
    长孙华锦拿她没有办法,想要将她给拆吃入腹,可他怕伤着孩子。将她打一顿,显然也是不可能。
    水清漪看他眼底幽芒闪现,心道不好,连忙下榻趿着鞋子朝门外跑。
    可她快,他更快,拽着她的手,水清漪惊呼一声,跌落在他的怀中。张嘴要说话,却被他的薄唇堵住了她的唇瓣,话音消弭于耳。
    水清漪瞪大了眼睛,一瞬不顺的望着他,布满了惊愕。
    他竟敢吻她!
    长孙华锦见她失神,毫不专心。没有留情,咬了她的唇瓣,带着惩罚的意味。血腥味在口腔蔓延,轻柔的吻着她唇瓣的伤口,眼底却没有丝毫的悔意。
    “唔……”水清漪吃痛,抗议的推了他一下。
    长孙华锦目光深幽的看了她一眼,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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