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伊和苏薇猛劲儿点头。
    欧锦赛何翩然没有看直播,她太专注一件事的时候不容易分心,晚上睡觉前脑子里都是自己在冰上的样子,一次次演练新的衔接部分,平常听的放松的轻音乐也都换成了比赛时的两个节目配乐。
    每周,国家队内都有训练总结会,由陈教练主持,算是例行的安排,总结一下一周内训练的事情,根据个人的状态还有成效及时调整,全体教练和选手都要参加。这一周的总结会刚好在欧锦赛比完的当天晚上,小会议室坐了一半的人,陈教练根据各个专项和直接教练的反馈简单总结了这一周的训练问题和安排了下一周的要点,散会后,大家正陆陆续续往外走,他随口叫住了何翩然,“翩然,你知不知道……”
    “教练!”许伊突然打断,神色慌张,“教练我有话和你说!”
    “说吧,”陈教练掉转头,“难得你主动汇报。”
    不知是屋里暖气太热还是别的原因,许伊鼻尖上都是汗珠,“那个……我……我短舞蹈的比赛服开线了!”
    迟钝如何翩然也知道她是在信口胡说找借口。
    “别胡闹!”陈教练瞪了许伊一眼,又转过身看着何翩然,“欧锦赛……”
    “教练!”许伊再一次打断他,“教练我感情上遇到了挫折,可以找你聊聊吗?”
    “我们什么时候感情上遇……”
    “闭嘴!”
    许伊低声把身边凌凯诧异的询问呵斥了回去。
    陈教练没理会许伊的打岔,径自说了下去,“欧锦赛那边刚刚结束,这次爆了冷门,夏天赢了伊维特夺冠了。”
    何翩然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陈教练说的话。
    夏天抢先一步赢了伊维特。
    屋里还没走出去的人霎时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何翩然身上。
    许伊扶额长叹,自己本来想晚上一点点在不刺激何翩然的情况下有准备的告诉她,可陈教练这么一说,不知道本来最近就不在状态的何翩然会不会变得更恐怖。
    “嗯,我知道了。”
    谁料,何翩然只是笑了笑,口吻轻松,仿佛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受到打击,淡定地和教练告别后离开小会议室。
    ……
    德国,法兰克福。
    俄罗斯国歌高奏,红白蓝三色国旗高悬,仿佛只是把法国国旗横了过来。
    欧洲花滑赛场与国旗一样因为夏天的胜利而天翻地覆。
    再过一个月就是乌克兰基辅举办的世锦赛,在夏天夺冠后,欧洲各大媒体的体育评论员都把这次欧锦赛作为划分时代的标杆。
    这也是夏天第一次在领奖台上露出灿烂的动人笑容。
    带着金牌回到休息室,夏天与早一步结束采访的伊维特碰面。
    两个人打了招呼,夏天正要离开去洗澡,不料伊维特却叫住了她,“没想到,我对何还有瓦伦蒂娜说过的话,最后是你第一个完成了挑战。”
    夏天记得何翩然说过伊维特的狠话,于是淡定地说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在公主时代里,我的教练最看好你,然而我却最看好何,本来以为会是她第一个做到,不过她也算赢过你,难道你没有更期待世锦赛了吗?”伊维特笑起来的样子带着点慵懒,法式英语也不紧不慢,她好像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完全没有因为丢掉这一块金牌而痛苦的感觉。
    夏天第一次遇到比自己更拽的人,可她心里也明白,一次胜利说明不了任何事情,瓦伦蒂娜刚刚在四大洲锦标赛战胜何翩然,但这并不代表瓦伦蒂娜就是她的对手。
    “我当然期待,”夏天把金牌从脖子上摘下来扔进包里,“不过这与战胜你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她转身离开。
    ……
    备战的日子总是过得最快,许伊虽然忙碌,但总是忍不住担心何翩然。
    她实在是太平静了!
    输给瓦伦蒂娜,又在打赌中输给夏天,可何翩然都没有表现过半点难受或者郁闷,每天沉静的完成训练,晚上自然的回宿舍休息,好像这两件事都和她没有关系似的。
    终于,许伊在辗转反侧多次后没有忍住,还是决定开口问睡在对面床的何翩然,“睡了没?”
    “没,”何翩然拿掉耳机,“怎么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夏天先干掉了伊维特,你都没什么反应?”许伊问道。
    何翩然终于明白这两天许伊欲言又止是怎么回事,她笑了笑说:“其实,夏天赢了伊维特反而证明伊维特并不是传说中不可战胜的,所以这也是一件好事。”
    “你也太想得开了。”
    “不,我一点都不想得开,这样只让我更想赢,除了这个,大概也没什么别的意义了。”
    何翩然明白自己的不甘心,她太了解自己,斗志被点燃了之后,她只会期待得更多更多,现在的竞争就像一个诡异的怪圈,伊维特战胜她,夏天战胜伊维特,而她又战胜了夏天,最后瓦伦蒂娜战胜了她。
    所有的胜利都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因为只有赢了所有人才是真正赢家。
    何翩然不是没怀疑过自己,可当她发现怀疑不如付出努力来得更实际后便把所有其他念头抛诸脑后,专心到了训练中。
    这样的何翩然很可怕,许伊渐渐感觉到了她的决心和沉着,也就不再胡乱担心。
    世锦赛出发前,在机场候机时陈教练像平常一样提醒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忘带,托运的行李都检查好没有,最后,他把所有队员都叫到身边,做最后的叮嘱,“这是赛季最后一场硬仗了,比完这场比赛,大家知道明年这时候等着我们的是什么吗?”
    “奥运会。”大家异口同声。
    “没错,这次世锦赛的名次将决定奥运会能拿到的入场席位,我们这里有人将是最后一次参加奥运会,”陈教练的目光从凌凯还有舒涵萧旭松的脸上掠过,又落到袁铮和何翩然脸上,“还有人将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殿堂,无论是谁,都不能给自己留下遗憾,成败在此一举,为了明年,为了平昌,大家加油!”
    ☆、第56章
    乌克兰。
    基辅。
    昨天结束的男单和双人短节目成绩贴在媒体中心公告板上,而几百张打印出来的,今天上午安排在十点钟进行的女单短节目出场次序刚刚放到公告板旁边的讯息处就被等候多时的记者们一扫而光。
    林凡瘦小的身体被欧美男记者庞大的身躯挤得喘不过气,最后还是要好的一个俄罗斯记者给她抢到一张皱巴巴的时间安排单。她匆忙道谢,目光迅速寻找着那个熟悉的名字。
    何翩然。
    倒数第二组第三个出场。
    这次的签位真的不错,至少比她以前那些让人看着就心悬的位置要好得多。
    她松了一口气后再往上看,马上推翻了刚才的结论。
    何翩然之前出场的选手,是伊维特·兰波。
    也没来得及吃早饭,林凡在媒体中心忙了一上午,时间快到,马上出发,赶在比赛开始前到了场馆,报道花滑这两年她已经完全摸清何翩然的一切比赛习惯,果然,换好衣服的何翩然像往常一样早早换好衣服套着国家队的运动服蹲在冰场边正在小心翼翼地用手摸着冰面。
    赛前何翩然总是习惯用这种方式判定冰的硬度,以便比赛时找到用刃的感觉,滑出最好的效果。
    林凡刚要上前打招呼,想照两张照片当做报道的素材,可走出两步手都扬起来后,她又停在原地没有动。
    常听人说专注的男人最帅,可现在自己眼里,全神贯注的何翩然也有一种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气场。
    你看不出她是否在紧张,她只是静静地盯着冰面,弯起的双膝错落着,单手扶膝,另一只手的四根手指轻轻搭在冰上,没有表情,没有情绪,一身中国红运动服竟被她穿出沉静的味道。
    林凡犹豫后最终没有上前,只是看着一分钟后何翩然慢慢站起来,默默地盯着冰场,半晌,她才沉着地转身留下背影,走向比赛场地另一侧的出口。
    那一刻林凡意识到,她一直期待能给何翩然写的传记已经有了开篇。
    “凝视冰面的何翩然平静从容,然而冰场却早已被她眼中跳跃的炽热目光点燃。执着与热爱,让她把这项运动变得无法抗拒。”
    ……
    查看过冰面,何翩然开始做准备活动。
    选手陆陆续续都到达场地,换衣服化妆,一时间选手休息区热闹非凡。苏薇是与何翩然一起出发的,她早就做好准备,可第一次世锦赛,她的紧张溢于言表,不听地看时间,显得坐立不安。何翩然忽然想到自己去年第一次参加世锦赛时的样子,恐怕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安慰过苏薇,瓦伦蒂娜和美国选手也都到了,她这次抽到了倒数第二组的第一个出场,刚好在伊维特之前,向何翩然表达过同情后,她也匆忙赶去换衣服。
    九原千代与何翩然的关系一向很好,再加上雨宫晓月一直崇拜何翩然,三个人聊得时间最长,不过因为雨宫晓月出场早又是第一次参加世锦赛,九原千代早早就让她去做准备。
    “真是奇怪的感觉,”九原千代看着雨宫晓月的背影低声对何翩然说道,“去年世锦赛我们还是新人,今年就成了老将。在日本有一句谚语,‘桃栗三年柿八年,达摩九年我一生’,都说这句话是辛勤和付出需要时间的意思,但今天我却觉得好像形容时间太快,一切都只是瞬间。”
    “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太少了。”何翩然忽然笑了笑,“等到公主们都变成了大妈,真希望我们曾经走过的每段路都是这个时代的传奇。”
    九原千代笑着说:“会的,其实你现在已经是一个传奇了。”
    “还不是,我差得太远了。”说到传奇,何翩然第一个想到的其实是伊维特。
    参加成年组比赛八年来,她斩获冠军无数,而在她奥运会退役前,这个传奇是不是仍然继续?
    即便她们所有人的出现也不能动摇分毫吗?
    夏天第一个说不,接下来,何翩然也希望能够证明自己。
    赛前的准备时间过得很快,何翩然没有看前面的比赛,但还是没有按捺住好奇,在伊维特比赛前悄悄来到场边。
    一袭灰白渐变色比赛服,袖子和裙摆都有明显的绣纹以及深浅渐变,款式和风格都像是欧洲十八十九世纪贵族的服装,特别是领口上一圈别致的金线绣出的花纹,更是让原本就低调华丽的衣服更加质感十足。
    伊维特拥有多家各个领域一线品牌在欧洲的代言,服装当然也是有大品牌赞助,而她举手投足散发出来的自信气息刚一上场便让观众欢呼不断,直到她滑到冰场中央后才算平息。
    这一赛季,伊维特的短节目选曲来自柴可夫斯基谱曲普希金原作的歌剧《叶普盖尼·奥涅金》之中非常经典的选段《连斯基咏叹调》。
    何翩然专注地看着伊维特,这时她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人,侧过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玛丽安娜已经站在她旁边,和在中国杯一样,她们几步开外仍旧是一群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人寸步不离。
    “以前听家人说过,贵族气质应当是天生的血统与后天的教养,但是看到伊维特我才明白,也许这两个都不重要,这种气质只是感觉。”玛丽安娜认真地说。
    何翩然点点头,正想回答,却被她打断,“啊,开始了。”
    音乐以大提琴独奏开始,旋律悲凉哀伤,厚重得仿佛没有希望,伊维特抬手展臂,先是缓慢滑行,回旋伴随并不举过头顶的手臂动作,像是想要紧握凝滞的时间,一点点,一点点加快了滑行速度。
    连斯基咏叹调是连斯基在与好友奥涅金决斗前咏唱的歌曲,误会让朋友反目,不得不走到这样一步,他仿佛感知到了自己的死亡,在决斗前哀叹生命短促时光匆匆,一个人的青春有时还没有来得及开始便不得不面对终结,他悲伤地唱着:“黎明的曙光开始发白,明朗的一天正到来,当这个时候,也许我已睡在黑暗的坟墓里!这样日复一日,人们也就会忘掉我这年青的诗人。”
    伊维特的比赛配乐全部是她自己选择,不知道她选这段咏叹调的时候,是不是因为感觉到自己仓促短暂的运动生涯,是不是看到无数后起之秀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取她而代之。每个运动员都害怕成为历史,所有的荣誉蒙上灰尘,时代永远属于正在引领的人,过去的虽然偶尔会被提及,但遗忘才是竞技体育又一个残酷的组成部分。
    花滑运动员的运动生命太过短暂,即将退役的伊维特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岁而已。
    何翩然看着伊维特依旧年轻的容颜和身体在高速滑行中变得模糊,心中更加笃定,她一定要尽自己所能,不留遗憾,全力以赴。
    伊维特的第一个连跳是飞利浦三周接后外点冰三周,两个落冰都没有问题,管乐器的加入让整个柔板的乐曲更加沉郁,她的乐感极好,刚好踩在音乐变速的起始点,大提琴如同诗人在倾诉,而伊维特也像个诗人一样,演绎无声的悲伤。她表情恰到好处并不夸张,但挣扎的和痛苦却无一例外地写在脸上。滑行中,她手臂极为舒展,流畅的刃感配合衔接,几处步伐变幻巧妙稳健,一直到进入第二个单挑路兹三周,她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让人喘息的机会,心头的巨石压了又压,起跳的瞬间又悬了起来。
    空中姿态轴心明显有些偏移,这样会造成落冰不稳甚至摔倒,何翩然刚意识到这一点就发现伊维特已经开始调整,以至于她落到冰面上时只是微微晃动摆刃,上半身控制得极好,根本没有倾斜的情况。
    经验本身就是实力的一部分。
    观众的掌声迅速膨胀,紧接着又马上收了回去,因为音乐忽然急促,这强烈的加速变调让人心头一惊,爱恨交织的悲愤,无可奈何的友情,却最终不得不面对对方的子弹,为了荣誉,为了挚爱,伊维特与连斯基一样,义无反顾,将所有的情绪宣泄而出。高速的旋转紧接着直线接续步,大提琴喑哑般的声音如同声嘶力竭。如果说刚才的如泣如诉是极力控制的情绪,那么现在,爱恨澎湃中,一切的哀伤都化作慨叹,命运也好,死亡也罢,选择就是面对,即使悲凉是最终的结果,但至少她和连斯基一样,都为了值得去爱的人或事去爱,为值得去爱的人或事甘愿放弃一切。
    甚至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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