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庭火上浇油:“不仅如此,表哥您还被踢出去了。”
    “操!江家小白脸欺人太甚!老子去跟他理论理论!”陆放舟的推了一下围栏,没推动,然后直接一脚踹开,迈开大步踏出去……陆放舟是个醉鬼,那也是个身手敏捷力大无穷的醉鬼。顾云庭直觉有哪里不对劲,可等他反应过来伸手要拦的时候,已经晚了……
    大楚凤翎卫陆大统领以饿狗扑屎的姿势直直地砸向一楼大厅!
    “嘭!”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躁动中的女人们呆呆扭头望着从天而降的不明庞大物体,愣住了,掉下来的好像是……人吧?
    一动不动地趴着,是死了吗?
    死人!有人从楼上掉下来摔死了!
    顷刻后,人群发出比之前强烈千倍万倍的刺耳叫声!尖叫着四处逃散!
    绿春的装帧走得是江南小桥流水的精致路线,偌大的厅堂只有左右两条窄窄的楼梯盘旋而上。这些女人受到刺激后下意识全往自家的小隔间逃!别看这些娇小姐们平日娇滴滴似弱柳扶风,一旦逃起命来比抽羊癫疯还可怕,眨眼间全爬上楼梯,拼了命似的往前挤!
    眉心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愣神,疯狂的人群已挤到跟前。
    鲁氏忙挡到眉心背后,猛推她:“愣什么,还不快跑!”
    眉心却一把将鲁氏拽到自己身前,冲前面的喜鹊大喊:“快拽着你娘跑!”
    “小姐,你……”喜鹊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快跑!”眉心厉声吼道!生她的那年,娘亲难产。正值数九寒天,外面冰冻三尺,大雪漫天。鲁氏就一直跪在门外面,向菩萨佛祖所有她能想到的天地神明祈求祷告。
    娘亲痛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生下她。
    鲁氏也整整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此后,便落下双腿酸痛的旧疾。
    那一年,鲁氏十九岁。
    来不及再多想,喜鹊拽起娘亲就跑!
    眉心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推着鲁氏向上爬,可她们还是太慢,失控的疯狂人群挤得她站立不稳,而头顶的窄仄盘旋的台阶一级级仿佛没有尽头……
    原以为经历过一次生死,便会不再害怕。
    可真当身处绝境,巨大的恐惧又如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她的喉咙,眉心大脑一片空白,只凭着本能伸开双臂膀死死将鲁氏遮住,抱着她一起向前逃!
    不知是不是人在绝望的时候都会产生幻觉,眉心只觉得眼前突然掠过一道白影,紧接着耳朵传来“轰”地巨响,眼前骤然一黑,她整个人就飘起来了……
    难不成……她被踩死了?
    眉心动了动,身子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眼前依然漆黑一片……她,真死了吗?
    还是被坍塌的楼梯压到底下了?
    那鲁妈妈和喜鹊她们怎么样了?会不会……都怪她,好好在家呆着不好吗?非要跑出来干嘛!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涌出,眉心又悔又怕,直到鼻翼传来阵阵熟悉冷梅的清香,她狂躁的心情才稍稍安定。只是……怎么会有梅香?淡淡的,若有似无,像极了尚玉衡衣襟上熏染的味道。
    她怔怔睁开眼,朦胧中竟看到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
    “小姐,你没事吧!”喜鹊焦急的叫喊声传来!
    咦?她没死啊!眉心猛地睁大眼睛,吓得哇哇大叫!尚玉衡……尚玉衡……真的是他!他……他从哪冒出来的?!怪不得她眼前一片漆黑,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人家怀里!
    她还是被踩死算了!
    “你,还好吧?”尚玉衡面无表情开口。
    眉心实在装不下去了,别扭道:“没事,放我下来。”
    尚玉衡松开臂膀,小心翼翼将眉心放到地上。可能是惊吓过度,眉心沾地时腿一软,差点跪下,又被尚玉衡及时一把捞起来,左手扶住她的腰,让她依偎在他肩上。
    眉心:“……”好想死,怎么破?
    时间仿佛过去许久,其实才转瞬而已。混乱发生时,尚玉衡从靠着楼梯的小隔间窗口跃下,救出眉心一人很容易,但鲁氏和喜鹊就顾不得了。千钧一发间,他拎起厚重的铁力木案几攀跃到楼梯上,先以案几将鲁氏喜鹊和上涌的人群隔开,紧接着抱起眉心,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门口的江临川也赶过来救人,却还是慢了一步,眉心已被尚玉衡抱在怀里。他索性白衣翩然立在横挡楼梯的案几上,含笑安抚惊慌失措的众人。
    这招果然有效,吓傻的女人们看见自己心目中的男神如神祇般从天而降,都呆住了,痴痴地仰头凝望,哪还记得刚刚从楼上摔下一个人的事。
    此时顾云庭也咬牙从二楼窗口跳下,连滚带爬到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陆放舟身旁,双目赤红,惊恐、害怕、后悔、懊恼……各种情绪交杂,令这个从没见过风浪的贵公子哥儿魂飞魄散!
    “表……表哥……你死……死了吗?不……不!你可……不能死啊!陆……陆放舟……你……你快……快醒醒啊!”顾云庭扑到陆放舟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拼命摇晃!
    侍卫承影与纯钧站在一旁,脸色古怪,欲言又止。
    过一了会儿,陆方舟果然醒了。他摇摇脑袋,在顾云庭惊恐万分的目光注视下,晃悠悠爬起来,一脸困惑地嘀咕道:“什么破门槛,这么高,差点摔死老子!”
    顾云庭:“……”
    众人:“……”
    良久,顾云庭猛地跳起来,大吼一声:“陆放舟!怎么没摔死你这头猪!”
    绿杨春的小倌们手脚麻利收拾地上的狼藉,女掌柜叶轻眉领着几位管事出来安抚受惊的客人。能到绿杨春喝茶的,自是非富及贵,出了这样的大事哪是三言两语能平息的?
    可那些平日里高傲的小姐们在江临川寥寥几句劝慰下,竟都乖乖散了!
    当然,真正高贵的世家嫡女都会自矜身份,即使是庆隆帝亲临,也不可能疯了似的跑下来大喊大叫。围着江临川哭喊的这些女人,大多都是低品级的官宦小姐,或是商贾女。京城第一才子江临川对于她们来说,犹如挂上天上的月亮,看得到,却摘不到。
    但是,她们又不甘心。
    她们当中,或是自负美貌,或是自恃才华,或是有万贯家财,或仅仅是自我感觉非常不错……不管什么原因,都幻想着江临川多看她一眼,兴许就动心了呢?
    人潮终于渐渐退去。
    眉心望着眼前的一切,简直像在做梦。不远处那个白衣飘飘弄得跟神仙下凡似的家伙,真的是江临川吗?那个记忆中她看他一眼,就会脸红不安的腼腆少年?
    喜鹊见自家小姐没事,松了一口气,正要上前,却被鲁氏给拽住了。
    江临川从案几上轻盈落地,缓缓走到眉心跟前,笑如清风拂面:“小眉毛,好久不见啊?”
    ☆、第17章 执子手
    “小眉毛”是眉心的乳名,但只她爹爹一人这般唤她。此刻,被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人用软软的乡音喊出来,令眉心觉得亲切,又有一种莫名的别扭感。
    貌似,她跟江临川不算很熟吧?
    可她若是不搭理,又显得自己心里好像有鬼似的。
    眉心有点恼了,这家伙众目睽睽之下置她难堪,莫不是报复她小时候总欺负他?都陈芝麻烂谷子多久以前的事了,有必要吗?不觉得无聊吗?
    “嗯。”眉心哼一声,敷衍了事。
    江临川深深看一眼眉心,轻笑出声,转向尚玉衡,拱手道:“尚兄昨日大喜,涤尘未能登门道贺,实在遗憾。不如改日有空涤尘设宴,请尚兄喝两杯如何?”
    眉心暗暗吃惊,他们两个很熟吗?她怎么不记得了?
    还有,貌似江临川比尚玉衡大吧?眉心掰指头,江临川比她大五岁,今年弱冠,涤尘应当是他的字。尚玉衡……咦,他多大?
    尚玉衡淡道:“可以。”
    “那就一言为定。”江临川似乎突然又想到什么,“对了,南焰兄托我问你,十天后的凤翎卫与虎贲军的大比武,你们考虑得如何了?”
    他口中的南焰兄是京都御林军四卫之西卫虎贲军大统领魏烈,字南焰。
    如果说凤翎卫是京都世家精英子北云集之地,那虎贲军则个个是从最底层拼杀上来的寒门武士。一个自矜天生贵胄,谁都不放在眼里;一个靠得是血与汗一步步爬上来,睥睨众生。在这里铁血汉子眼中,凤翎卫不过是一帮衣着光鲜却徒有其表的漂亮公子哥,皇帝装点门面的摆设罢了!
    这话听起来大不敬,却也一语戳中凤翎卫的痛处。说是经层层考核遴选出来的,事实上连顾云庭这种连二十斤入门级重弓都拉不动的废物不照样进来了吗?
    如今庆隆帝不拘一格,唯才德是用。虎贲军众将士早就看不惯凤翎那帮酒囊饭袋整日游手好闲,却占着御林第一卫的头衔,拿着比他们高的爵位俸禄,还处处瞧不起他们出身低微!
    两天前,虎贲军大统领魏焰向凤翎卫下战书,来一场军中大比武。到时候,是骡子谁是马,出来溜一溜便知道了。
    当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哪还用比?不过是虎贲军寻个借口找凤翎卫难堪罢了。
    军中大比武是常事,凤翎卫可以拒绝,那就相当于直接认怂!
    凤翎卫的大统领是陆放舟不错,可这位爷平日里除了喝酒骂人,啥正事不管,日常训练管理具体事宜都是尚玉衡一手操办。但江临川当陆放舟的面,直接询问尚玉衡,这居心就有点险恶了。
    尚玉衡只要开口,那就是僭越,就是不把陆放舟这个大统领放在眼里。即使陆放舟不介意,但人家太尉老爷子怎么看?凤翎卫的兄弟们怎么看?围观的人民群众怎么看?
    不开口嘛,呵呵,难道真打算认怂了?
    “喂,江贱……那个谁!”顾云庭鼻涕眼泪不及擦干净,跳出来,愤怒道,“这是我们凤翎卫与虎贲军之间的事,关你个狗屁的祭酒什么事?滚回家喝你的酒去!”
    虽然以他那点脑容量根本参透不了江临川的曲折用心,但见那小子笑得那么贱,就一定没好事!
    “噗……”眉心一个没忍住,喷了。
    祭酒,也就是国子监祭酒。国子监是大楚朝最高学府,下设国子、太学、四门、律算、书等六学,各学皆立博士,设祭酒一员,掌监学之政,并为皇太子讲经。
    三年前,江临川与其父江清源同列殿试鼎甲,父状元,子探花郎,举国上下一时传为美谈。江清源蒙帝恩,擢为太子太傅,为太子启蒙鸿师。江临川入太学,次年升国子监祭酒,掌太学。此等奇事千载未闻,令天下寒门子弟无不磨拳檫掌,待来年一跃龙门。
    简单的说,就是当今的庆隆帝试图以“科举”来打破沿袭千里的世族门阀禁锢,大敢破格重用提拔寒门子弟,以抗衡朝中盘亘深远的勋贵势力。
    江临川父子,恰逢其时。
    “酒,哪有酒?”陆放舟摇摇晃晃走过来,一看见江临川,顿时怒火冲天,“好你个……你个……”他一拍脑袋,“咦?我之前想说什么来着?”
    顾云庭: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是谁?麻烦赶紧拖走好吗!
    “哦,对了,酒!”陆放舟涎皮赖脸凑到江临川面前,“醉清风,你喝过没?”
    江临川不动声色躲开陆放舟的熊掌,淡笑道:“澹远兄说笑了,醉清风乃百年前一代奇人虚空大师所酿制,除皇宫御膳房尚有几坛,世间早已绝迹……”
    “放屁!”陆放舟怒了,“我刚刚还喝了大半坛呢!那可是三十的陈酿的!”
    “三十年……陈酿?”
    “嗯呐。”陆放舟一脸骄傲,“我兄弟,尚玉衡家里藏了好多坛呢!”
    江临川神情古怪地瞥了尚玉衡一眼,轻笑:“是吗?”
    “江家大舅子,吓傻了吧?”陆放舟一脸鄙夷。他跟江临川只寥寥见过几次面,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可每每看到这张与家中母夜叉极其神似的脸,他就气不打不处来啊!要不是他老爹再三训斥他不许得罪江家人,说什么是崛起的新贵,他早一拳头砸过去了!
    不,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把那个臭婆娘给休了!
    眉心当然认得陆放舟与顾云庭二人,尚玉衡最铁的狐朋狗友嘛。上辈子见过一两次面,只知道这两人出身贵胄之家,狂傲不羁,却没料到竟“不羁”得拉不回来了。
    人家虚空大师都死了一百多年,哪来的三十年陈酿的醉清风?诈尸吗!
    顾云庭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来。心里仔细琢磨一百年和三十的之间到底有啥问题呢?忽而灵光一闪!怔怔地望向尚玉衡,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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