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西泽尔都为此暗自烦恼。
    后来,西泽尔才慢慢发觉,翡翠其实从未把他看作是“宠物”。
    翡翠只不过是,把他当成了真正的野兽——一头没有过人智慧,不会说话,也无法化形的野兽。
    西泽尔不知道翡翠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对这个世界,对所有高等智慧生灵,都抱有如此强烈的戒心,但正因为翡翠只有在面对兽形的自己时,才会毫无防备,西泽尔才决定一直以野兽的形态,出现他面前。
    即使因为此,他无法让翡翠看到自己的人形模样,无法用双手去回应翡翠,无法用言语去告知翡翠,自己有多么爱恋他,但只要翡翠希望如此,喜欢见到这样的他,西泽尔便心甘情愿甘愿以野兽的形态,一直陪在翡翠身边。
    身为独角兽王的父亲,一直是西泽尔极为憧憬和崇拜的智者,也是第一个发现,西泽尔对翡翠抱有异样情愫的人。
    “西泽尔,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也是独角兽的下一代王者,你和他,不会有任何未来。”
    很神奇的,父亲并没有因为发现这件事而责备他,看向他的目光,却比以往更加温和,甚至掺杂着显而易见的心疼,“而且,你应该不知道,精灵根本没有爱情。”
    西泽尔那时虽然早已察觉到了自己对翡翠的感情,但对于爱情,他几乎没有任何了解,却还是莫名地,在听到父亲的话后,感到心慌起来。
    他追问父亲“精灵没有爱情”是什么意思,在听完父亲的解释后,心情反而平和了下来。
    爱情究竟是什么,西泽尔那时并不清楚。
    但他喜欢看到翡翠,喜欢翡翠的笑,喜欢翡翠望着他时那温柔的目光,喜欢翡翠身上淡淡的玫瑰香气,喜欢翡翠在每个午后,躺在湖畔对他低声地絮语。
    生命中能有这样一个令他如此喜欢的存在,西泽尔根本从未想过要独占翡翠,只对对方的存在,感到庆幸和感激。
    翡翠或许永远不会知道,对独角兽来说,头顶的尖角,唯有生命中唯一的爱侣才能够触碰,独角兽也只会允许自己所爱之人,触碰到那特殊的尖角。
    触碰尖角,本就是在告诉对方,我爱你。
    所以小时候,当翡翠第一次触碰到他头顶的尖角时,西泽尔才会那么惊讶,身为独角兽王的父亲,也才那么紧张。
    西泽尔不想让翡翠在与自己相处时,也紧绷着神经。
    所以,在认清到自己对翡翠的感情后,他连独角兽的声音,都很少发出了,却比从前,更喜欢用头顶的尖角,去触碰翡翠。
    每触碰一次,他都会在心底默念一次喜欢,并为这种隐秘的唯有他自己知道的告白,而欣喜满足。
    即使这一切的一切,翡翠从来都不知道。
    西泽尔从未想过,在有生之年,他还能再见到翡翠。
    当他在腐朽污秽的魔植深处,看到翡翠的身影时,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让西泽尔不顾一切想要逃离。
    但现在,看到翡翠为他如此难过,哭得如此狼狈的现在,西泽尔在感受到那种铺天盖地的心疼的同时,却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宿命。
    或许,他们的相遇,本就是命中注定,所以他会爱上翡翠,会因翡翠而第一次明白什么是痛,也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一切,交给翡翠。
    只要翡翠能不再难过,即使让他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所以,我最最亲爱的王子殿下,可不可以请求你,不要再为我哭泣了。
    鲜血般的泪水,随着粗粝的叫声,从眼中滑落。再也无法触碰翡翠的西泽尔,就那样,在距离斐亚然身前几寸的地方,因斐亚然的痛苦而流泪。
    一把抱住西泽尔,斐亚然心脏疼得几乎快要炸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西泽尔……!如果我……能早一点……”
    好不容易才与西泽尔重逢,斐亚然其实也不想这样,也一直十分克制地在忍耐,但当看到西泽尔空荡荡的口腔时,强行伪装出的平静,突然如同雪崩般彻底崩塌了。
    冰冷的身体再一次触碰到温暖,西泽尔心底一惊,不安地想要向后退去,但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此刻抱着他哭泣的人,是翡翠。
    明明是个那么爱干净的精灵,却总是这样无所顾忌地触碰污秽的他……
    如果他现在拒绝翡翠的触碰,他的小王子,大概会哭得更凶吧。
    明明,从来都没想过要让他哭泣的。
    心底的最后一丝挣扎,也荡然无存,既然翡翠都不嫌弃,他又怎么忍心让翡翠一直如此难过?
    微微向后抽离身体,仿佛溢满鲜血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翡翠,西泽尔撷起一团黑色的魔气,缓缓靠近斐亚然的脸颊,把他脸上的泪水全数吞噬殆尽。
    黑色的断角轻轻触碰斐亚然的掌心,西泽尔张开嘴,努力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长长的,野兽般的嘶鸣——
    【我……】
    【没……事……】
    【不……哭……】
    没有舌头的帮助,声带也几乎全毁的西泽尔,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表述出这些再简单不过的意思。
    眼底酸得生疼,斐亚然狠狠擦了几下眼睛,不想让西泽尔再这么难过,这才微微抽着气,帮西泽尔擦干眼泪,肿着眼睛,哑着嗓子叫西泽尔重新躺下。
    他一定会让西泽尔恢复原状,他保证。
    心底抱着这样的想法,斐亚然再看向那过着翡翠吊坠的鳞甲时,眼底再没有一丝犹豫。
    轻声告知西泽尔暂时忍耐,斐亚然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刀,这才终于探出指尖,把那块牢牢护着翡翠吊坠的巨大鳞片,用力掀开。
    那鳞片长得极结实,紧紧连着血肉,被斐亚然掀开时,血肉被撕裂的声音,让斐亚然的心都紧紧揪成了一团。
    黑色的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腐朽的恶臭扑面而来。西泽尔浑身都疼得痉挛起来,颈下的肌肉抽动着不停战栗,紧咬的压根几乎嵌进肉里,却连一丝声音都没有泄露出来。
    把这一切看在眼中,斐亚然心底越疼,头脑却越清醒。用水系魔法迅速清洗掉伤口上的血液,斐亚然飞快割下紧紧包裹住翡翠吊坠的一整块腐肉,在看到那腐肉之下,被侵蚀出黑洞的大片组织,以及黑洞深处同样被灼伤的心脏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此时的西泽尔,已经疼得几乎失去意识。迅速割下所有被光明之力侵蚀腐烂的血肉,斐亚然又用水系魔法给西泽尔清理了一遍伤口,之后立刻掏出双剑,治疗技能成打成打砸下去,在看到西泽尔脖子上的伤口彻底痊愈,身上的脓包也全数溢出脓水,开始结痂,掉落,这才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
    第145章 秀爷霸气侧漏
    西泽尔身上的伤口虽然已经痊愈,但跗骨之蛆般绵延两百多年的伤病,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斐亚然帮他取下翡翠项链时,那仿若搓皮削骨的剧烈疼痛,更成为压倒他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云裳心经发挥治愈之力的同时,西泽尔便已经再也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抱着西泽尔的脑袋,斐亚然沉默地看着它身上无数细碎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发觉西泽尔失去意识后,和雪魔凯恩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西泽尔进入了帮会领地。
    斐亚然之前虽然已经简单为西泽尔清洗过身体,但取项链时西泽尔又流了不少血,伤口愈合时,也溢出了大量秽物,是以西泽尔的身上,现在依旧十分狼狈。
    斐亚然从未忘记过,独角兽的洁癖程度,几乎与精灵不相上下,所以他打算趁西泽尔沉睡的时候,好好帮它洗刷下身体,这样等西泽尔醒来时,应该也会觉得舒服些。
    帮会领地里原本有给小马驹洗刷身体的任务,斐亚然记得好像在聚义厅的柜子中,见过专门给小马驹刷毛用的刷子,去柜里翻了翻,还真找到一把。
    把西泽尔安置在毛毡上,斐亚然又凝出一个不掺杂丝毫光明之力的水球,这才沾着清水,从头开始,一点点帮西泽尔清理起身体来。
    西泽尔身上的伤口虽然都已经痊愈,但黑暗之力的入侵,还是令它的身形发生了不小变化。
    手指轻触西泽尔身上灰黑色的兽皮,坚硬粗糙的冰冷触感,再也没有一丝记忆中熟悉的温暖柔软,原本坚实有力的矫健身躯,现在也变得臃肿不堪。
    如果不是真的确定这就是他的西泽尔,斐亚然一定会把它当成一头彻头彻尾的丑陋魔兽。
    他差点杀了它。
    目光落在西泽尔恢复如初的后腿,斐亚然细细帮西泽尔清理兽皮的同时,忍不住问一直坐在一旁看他动作的月光:“月光,银现在能出来吗?我有事想问他。”
    月光闻言,意外地看了眼斐亚然,目光放空了片刻后,无奈地对斐亚然摇了摇头,“那家伙之前出来似乎损耗了不少力量,我在识海里叫他,没什么反应。”
    完全没想到银竟然连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斐亚然心底顿时一紧,紧张地问月光,“他的情况很严重吗?”
    “应该没什么事吧。”扒了扒耳朵,月光不太确定地说道:“那家伙的灵魂本来就受到过重创,就算再休养个千八百年也未必能恢复如初,偏偏之前还非逞强强行借用我的身体……”说到这,月光没好气地喷了个鼻响,“我不管怎么说,也是最接近天狐的八尾灵狐,那家伙夺取身体主动权时废了不少力气,现在陷入沉睡倒也正常,用不着大惊小怪。”
    月光不说还好,一这么说,斐亚然立刻想到银之所以会变得这么虚弱,完全是因为自己,再一想到银极有可能就是安斯老师,心底的焦灼简直无法言喻。
    但月光也说过,银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所以斐亚然就算想探知银目前的状况,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再加上西泽尔的问题也还没有解决,斐亚然只能把对银的担忧强压在心底。
    “对了,你找银有什么事?”见斐亚然在听完自己的话后,就兀自陷入沉思,月光看了眼毛毡上那头灰黑色的魔兽,忽而问道。
    曾经与系统共存的月光,对斐亚然这些年的一切都十分了解,自然也清楚身为斐亚然幼时玩伴的独角兽西泽尔,所以斐亚然也没有隐瞒,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知给了月光:“我想问问银,有没有让西泽尔恢复成原本模样的方法。”
    “你是说,你想让他变回独角兽?”绕着西泽尔慢慢踱步,月光沉吟着问道。
    斐亚然点了点头。
    “这不可能。”停下脚步,月光直视斐亚然的双眸,“我修炼的功法虽然与这个世界的修行方式不同,但在力量本源方面,却是殊途同归,所以这家伙的问题,我自然也能看出几分。”
    “你应该也知道,对像人族或者其他后天修习魔法的生灵来说,若想在修习一种魔法后,改修另一种,尚还有几分可能,就连精灵也在此行列,但对独角兽或者天族这种天生的光明生灵来说,一旦被染黑,就再没有丝毫反悔的余地。你想净化他,让他恢复原样?最后大概只会和净化一头魔兽得到相同的结果,只余一捧飞灰罢了。”
    不留一丝余地的犀利话语,让斐亚然眼底不禁泛起一阵波澜。
    轻抚西泽尔岩石般冰冷坚硬的身体,斐亚然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微微眯眼,月光狐疑地望着斐亚然,“你之前不是还说,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你都不会嫌弃他?难道那些话,都是骗这家伙的?”
    “怎么会,”失笑地看了眼月光,斐亚然继续动作轻柔地为西泽尔刷洗身体,“无论西泽尔变成什么样子,它都是陪伴我长大的挚友,我永远不可能嫌弃它。”
    “只是,就像你说的,独角兽生来便伴随着光明,本是这世间最纯洁的生灵之一……对西泽尔来说,以这样堕落的模样活着,大概比死,还要痛苦吧。”
    想到西泽尔一直死死护着那蕴藏净化之力的翡翠吊坠,甚至以两百年的暗伤为代价,也不曾放弃,斐亚然觉得,它会一直坚持如此,除了想要保护好自己送给他的礼物外,更多的,应该是因着身为光明生灵,即使堕入黑暗,也永远不放弃最后一丝光明的执念吧。
    这样的西泽尔,即使只有一丝可能,斐亚然也想帮它摆脱黑暗的深渊,重新拥抱光明。
    发觉斐亚然眼底的黯然和坚定,月光也明白,就算他这么说了,斐亚然大概也不会放弃这样的想法,只好告诉斐亚然,如果银醒过来,一定马上通知他这件事。
    帮西泽尔清洗完毕后,斐亚然又给它重新换了一张毛毡。把西泽尔安置在能照到光的地方晒太阳后,便转身去厨房,帮西泽尔准备些它曾经爱吃的小甜饼。
    小甜饼烤好的时候,西泽尔已经醒了过来。斐亚然端着小甜饼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西泽尔安静趴在毛毡上,好奇而惊讶地打量四周的模样。
    帮会领地的存在,对长久生存于魔域这样永夜不毛之地的生灵来说,称之为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抚了抚西泽尔的脑袋,斐亚然微笑对它道:“这里是我随身的一处空间,你先在这里好好休养。”
    血红色的杏眼温柔而感激地注视着斐亚然,在看到斐亚然放在他身前的小甜饼和一毛毯玫瑰花瓣后,西泽尔不禁笑弯了眼睛,用头顶的断角轻轻蹭了蹭斐亚然。
    西泽尔完全没有想到,翡翠竟然还会给他带来这样的惊喜——照耀在身上的温暖的光,记忆中美味可口的食物,不再被疼痛时时折磨的身体,以及,他最心爱的精灵。
    对西泽尔来说,醒来后见到的一切,都是他生命中的挚爱。
    他甚至觉得,就算此时立刻死去,也不会有任何遗憾。
    张口吞下翡翠递到嘴边的小甜饼,西泽尔一边咀嚼,品尝着久违的美味,一边幸福得眯起眼睛。
    见西泽尔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情绪也还不错,想到自从来到魔域后,接二连三的遭遇,以及所消耗的时间,斐亚然定了定神,这才放缓声音,对西泽尔说道:“西泽尔,我这次来魔域,是为了寻找一样东西。你先在这里休养,等我找到那东西,就带你一起离开魔域。”
    见西泽尔蓦然抬起头来,斐亚然捧住它的脑袋,轻轻吻了下它额头上的断角,“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令你复原的方法。”
    说完,斐亚然便起身打算离开帮会领地。
    衣摆一紧,斐亚然怔了下,低下头才发现,西泽尔正轻咬着他的衣摆,眼底水光闪动,似乎在轻声诉说着什么。
    见西泽尔如此,斐亚然也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把取下来的翡翠项链,还给西泽尔。
    失笑地抚了抚西泽尔的脑袋,斐亚然柔声对它道:“项链我还没处理好,还有些需要修改的地方,等我弄好,就立刻还给你。”
    说完,斐亚然又看了眼一直看着他们的白毛狐狸,“月光,西泽尔就麻烦你帮忙照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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