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若是再动怒,他怕这回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住。更何况他身为瑞王府司卫长,若是接二连三的这样继续下去,他可真是没脸见人了,还不如回乡下打柴算了。
    那边厢蔺夫人口齿伶俐,说得妙懿频频点头微笑。花草等在经过清水浇灌之后愈发显得清新光滟,青翠欲滴,水珠挂在青草尖上,欲坠未坠,青草的香气萦绕鼻间,薰人欲醉。
    妙懿道:“这座龙王庙打理得不错。”
    蔺夫人点点头,用袖子掩着唇,悄悄打了个哈气。见妙懿看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王妃勿怪,人老了总爱犯困。”
    妙懿微笑道:“无妨。”
    随着日头的升高,草香和花香越发的强烈起来,妙懿只觉口齿缠绵,也一阵阵的犯起困来。她想着春日易困,不如找个地方歇歇脚。待她扭头去问蔺夫人的意见时,忽然不见了她的踪影,只听得一声惊呼声响起,妙懿低头朝地上望去时,只见蔺夫人已经倒在了那里,双目紧闭。
    “夫人……”紧接着蔺夫人的丫鬟和怀珠纷纷倒地,妙懿顿觉天旋地转,头一个反应就是浇花的水不对劲!那些和尚都有问题!
    “来人!”
    妙懿拼尽了最大声叫着,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地上倒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去,就在她倒下的一瞬,她看见侍卫在朝她们的方向奔过来,有的刚跑了两步就双腿一软,跪在了草地上。有灰袍僧人从木桶里抽出短刀,冲上去挥刀砍落那人的头颅,银光闪烁间,鲜血喷溅,染红了漫天春光……
    “不要……”妙懿无力伸出的手臂跌落在地,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请不要因我而死。
    一双穿靴子的脚停在了她的跟前,青年原本丰沛俊朗的面容已消瘦得不成样子,唇边和下巴上满是短短的胡茬。
    “三公子,还不带上你的心上人回去复命?”
    瑞王府的侍卫已经被伪装成和尚的刺客杀得差不多了,一个人一边摸着发青的秃脑袋四处补刀,一边朝他走过来,口里还不忘调侃。
    他用沾满鲜血的刀背却拨弄瑞王妃的脸,她道的皮肤在阳光下白花花的发亮,睫毛浓密纤长,卷若蝶翼,他口内啧啧有声的道:“真是个美人,怪不得你对她念念不忘,连鲁莲花那小妞上赶着你都瞧不上。跟眼前这位美人一比,鲁莲花根本就是个烧火妞。”
    “记住你的身份,李甲!”
    萧明钰忽然发难呵斥道。李甲怂了怂肩膀,将刀横架在颈后,盯着萧明钰道:“您是主子,您来。”
    萧明钰不去理会他,弯下身一把抱起妙懿,将她搭在肩膀上,扛着往回走。李甲说:“您倒是怜香惜玉一点呀,好歹也是老情人了……”
    萧明钰紧了紧手臂,径直大步朝前走去。
    “什么,王妃被贼人劫走了?”
    瑞王看着地上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头脑中有片刻的空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从他的指尖夺走了。
    “找,去找!要不惜一切代价将王妃找回来!否则,都自刎谢罪吧。”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失控。就连他少年时坠马,知道自己可能要失去一条腿时都未这般惊慌,而是想着如何做出计划,好让那些害他的人血债血偿!但是这一刻,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是。”
    白慕襄已经羞惭得无地自容了,他万万没想到连用迷药浇花的法子都能被贼人想到,谁也不知道当他从主持处道歉回来时看到那一地的死尸,瑞王妃却不见了踪影,当时他心里是何种滋味。
    虽万死难辞其咎。
    就在此时,典仪陆痕挺身而出,提议道:“请殿下冷静行事。此番王妃被劫未见得对大业不利。王爷请想,这下王爷就有了剿匪的理由,可以名正言顺的带兵征讨贼人,贵妃一派再不能阻止您掌握兵权。这不正是您多年筹划的目的吗?这是其一。
    其二,您还可以趁此机会抓住贼人,找到曾和他们曾经勾结过的人。就像您推测的那样,这股势力能在宫中盘踞多年,肯定和摄六宫事务多年的贵妃一派少不了干系。宫里接连出事都和这帮神秘的贼人脱不了关系。如果这个把柄能被咱们紧紧抓住,那么就能给贵妃一派沉重的打击。唇亡齿寒,安王殿下也难逃干系。”
    陆痕的话引得谋士卿客们点头赞许,见瑞王沉吟不语,众人也渐渐没了声音。
    陆痕道:“王妃失踪的消息瞒不了多久,还请殿下早些拿定主意。”
    说着,陆痕等再次跪下,无声的压迫向瑞王逼近。
    反正瑞王妃的明节是迟早无法保住的,还不如先发制人,占得先机。天下的女人多得很,想来瑞王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舍弃制敌的大好机会。
    “孤王要再想一想,你们都先下去吧,不准走路一点风声。否则格杀勿论。”
    陆痕惊异的抬头望向坐在桌案前的瑞王,失声道:“请殿下三思!”
    他急得满头是汗,无比激动的说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若不趁机闹大,给贵妃一派施压,这件事就会被当作皇室丑闻强压下去,咱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孤自有打算,全都下去吧。”
    瑞王的命令不容置疑,众人只好心思各异的散去了。
    华珣孤零零的坐在桌案前,看着阳光顺着小窗照射在高几上的水晶花瓶中,那里正插着一朵异国蔷薇,娇艳的花瓣好像她夺目的唇色。
    “我该怎么办,妙儿?”
    他的声音在室内静静的回响着,却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第157章 曾记否
    “嘀嗒”,“嘀嗒”,廊檐下渐续不断的水声最爱扰人的清梦,京城微雨的早晨总是懒得起身,于是张口昏昏沉沉的出声唤了声“怀珠”,再三唤过却没有丝毫的回应。妙懿猛的意识到此处已是江南,当即从睡梦中惊醒,睁眼所见却是黑暗一片。
    水声继续从不远处传来,此处洞宇辽阔,洞中阴气透骨,她正躺在洞内地上的一剁厚厚的干草上。
    她动了动手脚,发现身体麻软,虽并未被绳索禁锢,但依旧动弹不得。环顾周围环境,想必是刺客将她带到了哪一处的山洞中藏匿。
    洞口处渐渐有火光隐现,脚步声在洞中回响,有一人举着火把,由远及近的走了过来。妙懿在黑暗中紧盯着那个身影不放,火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异样修长,无端添加了一种扭曲的怪异感。
    那人执着火把渐渐走近,妙懿的心跳得愈发急促起来。待他走到离她只有十来步距离,算得上足够近的时候,她只觉得胸腔里的一切仿佛都被冰雪封住了,冻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终于,那个人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亮暖的火光将他的面孔映亮,黑色巾布紧紧裹住他的半边脸孔,一双眼睛不带丝毫的温度。他弯身将手里托着一个小托盘放在了她的面前,里面放着两碟子果菜和一碗粥,那粥似乎还冒着热气。他随即扭身就走,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妙懿紧咬着下唇,忽然放声说道:“请留步。”
    那人忽的顿住脚步,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等待她的说辞。妙懿欲言又止,往常准备下的许多话都藏在肚腹内,噎在喉咙里,难以细述。有时候想要说的太多,反而不知道先说哪一句才好。
    “你还好吗?”
    期期艾艾的问句从她口中蹦了出来,她和他皆吓了一跳。
    你好吗?过得好吗?最近如何了?久别重逢之后,似乎再没什么可问的。
    迟愣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开口答道:“我……”
    未等他说话,忽听洞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蒙面少女忽然朝着洞中冲了进来。她娇小的身躯上裹着红衣红裙,面上蒙着红纱,只露一双宝石般夺目的眸子在外。微挑的眉毛为她增添了几分英气,却难掩隐藏在她眉宇间的稚气。她梳着未嫁少女的发式,柔软的发辫垂在发髻一侧,发簪上的宝石都红艳似火,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与她露在面纱外的一对明眸交相辉映,楚楚动人。
    好一位醒目的美人!
    但是这位红衣少女的明眸却很明显的在看清了妙懿的脸之后睁大了一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她忍不住朝蒙面男子的脸上瞥了一眼,仿佛憋了一腔子的怒火,猛然拔尖了嗓子嚷道:“大公子在找您。”
    “嗯,知道了。”
    熟悉的嗓音中带着冷淡与敷衍,他始终背对着妙懿,却慢慢侧过了头去,低头看着红衣女子,说道:“你本不必亲自过来传话的。”
    红衣女子看了看他,又扭头瞧了瞧妙懿,不安的扭着衣摆说道:“可是李家哥哥说……说……”
    她吱唔了半天,在第三次朝妙懿的面孔上扫去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绞紧的双手猛的松开了,明眸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彩,仿佛能逼退一切黑暗和阴霾一般。
    果然,她迅速开了口,几乎难掩得意的说道:“李家哥哥说这名妇人是已经嫁了人,有了夫婿的,万一她使出什么隐秘手段哄得萧公子你心软将她放了,咱们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萧明钰手中的火把被洞中的风吹得一晃,火苗猛的窜了一下,火星乱迸,却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半晌,他开口道:“她身份尊贵,对方很就会有所行动,我要回去准备了。”
    红衣女子似乎仍未满足,她步步紧逼,凑到妙懿身前仔细端详着她的发饰装扮,妙懿几乎能嗅到她衣服上被熏香沾染的浓烈甜香,那熏香味呛得她扭过头去偷偷喘息。她蓦然觉得鬓边一轻,红衣女子已经弯身拔出了她头上的镶嵌金色宝石的累丝小凤簪,直凑到眼前细观。
    妙懿想要夺回,无奈身上一丝力气全无,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衣女子将簪子放在手中摆弄。但见那累丝攒的凤簪是用一块罕见的散发金色光芒的宝石镶嵌的凤身,宝石和凤口吐出的珍珠交相辉映,珠宝晶莹,黄金灿烂,在火光下看依旧铮光耀目。此乃番邦进贡的宝石,宫里统共就那么几块,这一块是德妃赏赐的,被她拿来镶成了凤簪,算是一件爱物。她今日虽深陷困境,然惜物爱物之心未减,心里不舒服也是有的。
    再看红衣女子果然被那颗稀罕宝石的光芒迷住了,在手里摆弄了半天舍不得撒手。她只听得倚在稻草上的女子说道:“姑娘若喜欢,不如就将此物送给姑娘吧。”
    在性命攸关的当口,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身外之物呢?
    红衣女子却似被火烫了手一般,将手里的簪子丢在稻草上,厉声说道:“什么稀罕东西,我才不稀罕呢!”
    凤簪虽滚进了稻草堆里,金色的宝石却依旧闪烁发亮,妙懿看着红衣女子恋恋不舍的目光,唇角溢出了一丝凄楚的笑意,“我虽不知你们是谁,又因何要抓我,但既然相遇一场,总是有些缘分的。我夫家富贵,金银丰足,只要壮士肯开口,总有商量的余地。”
    她仰头望着那红衣女子的眼睛,柔声道:“小妹子,你年华正好,最适合戴这些珠宝簪环,不如就拿了去吧。”
    红衣女子显然是动摇了,但仍旧放不下脸面。她犹豫着朝萧明钰望了过去,忽然一咬牙,哼了一声说道:“你少来这一套!这些本来就是不属于你们华家的,华氏窃国,罪无可恕!”
    她挑眉冷冷望着妙懿,伸手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朝着妙懿逼近,口中言之凿凿的道:“你是乱臣贼子的内眷,娘家都是助纣为虐的帮凶。这天下本是萧氏的天下,昔日华章那逆贼却不顾羞耻的将江山窃取为一己之物,这便是大逆不道!你们现在享受的一切尊荣全都是萧氏皇室本该拥有的!这些根本就不是你的,而是萧氏皇族的!”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似乎是因为找到了理由,到最后,她干脆蹲身从干草堆里拣出了凤簪,擦了擦,藏入袖中,仿佛天经地义一般。“这是赃物。”她冲妙懿挑了挑下巴,似乎是在解释,又似乎是在给出理由。“我要先收起来,之后呈上去给夫人。”
    “萧氏皇族?乱臣贼子?”这下妙懿似乎听明白了什么,无奈的苦笑道:“你见过窃国超过百年的乱臣贼子吗?”
    在史书上,这叫做改朝换代。
    她望着萧明钰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私自出走就是为了这个吗?皇图霸业,谋夺天下,这就是他要做的吗?
    “雨薇和鲁阳郡主知道你的选择吗?”她的眸光无端变得犀利起来,似质问又似怜悯,“你承担得了这样做的代价吗?”
    ——诛灭九族都是轻的。
    萧明钰没有回答,红衣少女却急了,竟直接用刀尖指着妙懿的喉咙,厉声说道:“住口!萧公子是你可以轻易亵渎的吗?”
    妙懿不去理会脖颈上的寒意,她的双眸紧紧盯着萧明钰的背影,真想干脆望进他心里去,好好看看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你知道这样做的代价吗?”
    如果仅仅是为了一分不甘心,那么失败后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我不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却知道不做的代价是什么。”
    萧明钰缓缓转过身来,用没有抓火把的手缓缓拉下了面罩,露出唇边短短的胡茬,这少许沧桑将他俊美的脸孔衬得清矍凝重了几分。火光中,他的乌眸亮得惊人,无端令她心惊肉跳起来。
    “我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一样东西。”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似透过她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也许再也寻不回来了。”
    他蓦然转过身去,毫不拖泥带水的唤道:“鲁姑娘,该走了。”
    红衣少女茫然的望着他,半晌,恶狠狠的瞪了妙懿一眼,收了短剑拢在袖中,扭身追了上去。随着两束火把的渐渐消失,洞中再一次回归了黑暗。
    妙懿缓缓伸手揽住了双膝,只有这个姿势才令她觉得稍微暖和些。洞中有风,有时吹得不知哪里呜呜直响。半晌,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手脚可以稍微活动了,但腿上仍旧使不出力气来。她摸到了手边的吃食,虽说早就凉透了,但不吃哪得力气与这些人周旋?
    刚吃了两口粥,忽听脚边处传来微小的“唧唧”声,吓得她打翻了手里的粥,有毛茸茸的小东西从她脚边爬过,她忙拼命的向后挪去,想着令人作呕的画面,她再也忍不住了,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方才吃的东西忍不住全呕了出来。
    泪水伴着口中腥涩滚了下来,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为什么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第158章 泪语迟
    “启禀大公子,三公子带回来的女子晕过去了。”
    陈设华美的房间内燃着的沉水香薰得人昏昏欲睡,一只雪白的波斯猫翘着高高的尾巴,轻盈的跃上紫檀木大桌,旁若无人的趴在了精致的明黄本章上,随即一只保养得嫩白如女子的手抚上了它雪白的背毛,那人的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干净,食指和中指上各带着一枚猫眼石戒指,莹亮闪光,和波斯猫脸上那一双湖水绿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四只猫眼泛着清淡的冷光,雍容华贵得几乎毫无温度,淡漠的注视着下手椅子上坐着的男子清瘦的面颊,仿佛是在审视着什么,却又显然并无丝毫情感。
    “让人看着她,别让她死了。”手指的主人轻描淡写的发了话,那只手有一搭无一搭的扶着猫儿柔软顺滑如上等丝绢的背毛。许是倦了,波斯猫站起身抖了抖毛,凑近主人怀中撒娇。那人发色乌黑,鬓若刀裁,三十左右岁的年纪,生得玉面短髯,微微发福的宽额方面上生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穿一身杏黄锦缎长衫,领绣金龙,气度不凡,颇有上位者的威仪。
    “瑞王那里这么多天都没动静,一直按兵不动,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沉得出气。三弟若心疼,不妨过去了瞧瞧。”
    萧明钰抬头看了看大哥萧明拓,面无表情的道:“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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