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好久,宁书终于等到了江宏吐出的那一个“好”字。
    宁书心里就松了口气。
    “表妹可有想过离了这宅门大院,瞧瞧外头的湖光山色?”江宏转过身望着晴朗的天空突然开口说道。
    宁书轻叹了一声,道:“若我是男儿,倒是会想想。”
    江宏走了,从这条小径的尽头拐了个方向很快就看不见身影。宁书却站在那儿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默默出神,她突然觉得江宏就像一片云,融进了无际的天空。她伸出手,揉了揉已经僵硬的手指,又眨了眨眼,那双眼中的湿润便淡去了。
    这眼泪自然是逼出来的。
    她从来不喜欢示弱和算计,可她如今居然会这般演戏了。宁书并不想弄清原本的宁书和江宏之间的事情,她只想知道此时的江宏对宁书是什么态度,是否可用。所以她不惜采用这般手段来试探。这般算计与利用他人倒真是不像曾经的她会用的手段。
    可是,自那一日为了宁珏跟匡元赔礼求情的时候,她就已经跟过去的自己做了诀别。她不再是那个已经被安排好了锦绣未来的嫡女宁棋,而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被打发的小小庶女。
    “姑娘……”首秋走到宁书的身边,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家的三姑娘好像变了一个人,这份变化,她却说不清楚。可她隐约知道三姑娘此时是极不开心的。
    宁书嘴角往上抬了抬,露出标准的淑女笑容。
    “走吧。”宁书抬脚往回走,却只迈了一步便停了下来。这墙外的小径固然人迹罕至,可是另一侧的树林里却隐约有着一个人影晃动。
    宁书吸了口气,怎么偏偏遇见他?可是宁书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道了一声“世子”。
    站在林子的里的自然就是匡元,真不知道他已经在那儿站了多久,又看见了多少听进去了多少。
    “来宁府住了许久,尚不知这处有个景色宜人的小树林。”匡元从小树林里走出来,莫名其妙地说了这么一句。
    宁书突然不想跟他打哑谜,直接说道:“宁府景色宜人的地儿还有许多,世子可以多看看。三娘就不打扰世子爷的雅兴了。”宁书再一次福了福身子,而后转身就走,竟也没有回江姨娘那里,而是去了热闹的前厅。
    匡元立在那里,半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宁书堵了回去,他望着宁书的背影有点错愕。
    年轻貌美的少女新妇们言笑晏晏,展示了皇城富人的体面和享乐。可是这份享乐又是建立在多少卑微者的黯淡之上?
    “三姐姐你回来了,真不知跑到哪里躲懒去了!”宁画一脸娇嗔从一干少女堆里出来,拉住宁书的手。
    宁书皱眉假装不满,道:“才大多一会儿不见,就急着找我,当心让人笑话了去。”
    一干少女都夸宁书和宁画姐们俩感情好,宁画作势搂住宁书的腰将这份姐妹情深演绎地淋漓尽致。年轻的少女们围在一起总是有着谈论不完的话题,时不时伴随着清脆的笑声引来年长妇人们投来羡慕的目光……一旁的首秋有些迷惑的望着自家的三姑娘,明明前一刻还是失魂落魄的模样,怎么这么快就笑容满面?
    不仅是招待这群做客的少女新妇们没有露出端倪,就连晚宴宁书也应对自如,没有出一丁点的差错。引得宾客们侧目,道一句“宁府的姑娘们都是好极的。”
    这倒是事实,别说宁书,就连宁棋和宁画也是表现极好,整整一天都表现的端庄得体,没有任何一个错处让宾客们看了笑话去。宁琴就更不必说了,她自小跟在宁老夫人身前,见过太多的场面。宅门一关,自家姐妹们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小心思,可是宅门一开宾客四来,她们就都有同一个身份——宁府女儿。
    戌时快尽的时候,府上才冷清下来。四位姑娘也不用端着笑了,此时都觉得浑身疲惫,就连卢氏和宋氏都有些吃不消了,摆了摆手,就让四位姑娘回去休息了。
    宁书托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吟书斋,她整个人窝在藤椅里头,床头的勿忘伸了个懒腰,发出懒洋洋的一声“喵……”而后蹦下来,一瘸一拐地围着宁书绕圈圈。宁书就弯着腰将它捞进怀里,一下下摸着它的后背。
    “姑娘,各处送来的礼物,你要不要看一看?”午秋给宁书端来刚泡好的茶。虽说都是来给宁老夫人祝寿的,但是自然少不了府上几位姑娘们的小礼物。
    “收着就行了,不用看了。”宁书想了想,又说:“和王妃送的那个匣子里装得什么。”
    午秋一愣,说道:“姑娘你一定猜不到和王妃送您的见面礼是一套文房四宝。”
    首秋便问:“该不会是送了大姑娘一把琴,送了二姑娘一副棋,送了四姑娘一幅画吧?”
    “首秋姐,你还真是猜对了!和王妃送四位姑娘的见面礼正是这四件东西,正合了四位姑娘的名。”午秋笑道。
    首秋还想说什么,看了一眼宁书一脸疲惫的样子,就说:“姑娘累了吧,今天就早些歇着吧。”
    午秋得了首秋的眼色,也说:“奴婢去给姑娘打热水,泡个舒服的热水澡呀,这一身的乏气就没啦。”午秋说着就准备往外走。
    宁书却摆了摆手,她强打起精神,说道:“午秋,去把上次我让你收好的镯子拿来。”
    如果她料想的不错,宁棋一会儿是要来的。
    姐妹私语
    宁书实在有些困顿,她半靠在藤椅上,又一手托腮,不知不觉就眯上了眼睛。朦胧中只觉得有湿湿软软的东西蹭自己的手心。她微微蹙眉,轻轻推了一下勿忘。
    “喵!”勿忘突然一声尖叫,又蹭的一声从宁书的腿上跳下去。
    “啊……三妹妹你养的这只猫真凶!”宁棋的声音里难掩惊慌。
    宁书一下子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勿忘弓着背炸着毛瞪着宁棋。
    “老猫!”宁书坐直身子,朝勿忘招了招手。勿忘竖起的毛一点点软下去,颇有警告意味的看了宁棋一眼,然后蹦到宁书的腿上。
    宁书一边揉着勿忘后背的柔毛安慰它,一边笑着对宁棋说:“二姐姐走路真是轻,来到近处了我都没有听到,这老猫许是把你当成恶人了。”
    宁书又转过身责问午秋,“二姐姐来了也不叫醒我,真是没规矩。”
    午秋低着头。
    宁棋便笑,道:“三妹妹别责怪午秋了,是我瞧着你睡着了没舍得叫醒你呢。”宁棋就势坐在了檀木小几另一侧的藤椅上,她看着勿忘的眼神还是有点发怵,“三妹妹怎么养了这么一只悍猫,且是个瘸的。”
    宁书笑而不语,只是揉摸勿忘的动作更加轻柔了。
    “二姑娘,快喝口茶暖暖身子。”首秋带着关关和在河托着茶盘进来,首秋给宁棋沏了杯茶,又给宁书斟了一盏,道:“姑娘也含几口,解解乏。”而另一旁的关关、在河便将几件小点心摆在了小桌上。一碟梅花酥酪,一碟碧梗粥,还有一碟八宝吉祥果。
    “二姐姐这么晚过来是有事吧?”宁书拿起一块梅花酥酪放进嘴里小咬了一口,很甜。她便放下不吃了,这是原本的宁书喜欢的口味,不是她喜欢的。
    “瞧三妹妹说的,没事就不许过来坐坐了?想起小时候咱们可是时常玩闹在一起呢。”宁棋拿起梅花酥酪倒是吃得香甜。
    宁书垂眸望着勿忘,悠悠开口:“二姐姐说笑了,我怎能和你一样呢?还是你和大姐姐一起玩,我和四妹妹一起玩的情况比较多。”宁书抬起头正视宁棋,道:“出身总归是不一样的。”
    宁棋便握住宁书的手,说:“三妹妹快别这么说了,咱们是最最好的好姐妹呢。”
    望着宁棋一脸真挚的模样,宁书真是想狠骂她一顿,不过话到嘴边却变成“二姐姐找我没有事,我却有事求你帮忙呢。”
    宁棋的双眼立刻亮了一瞬,道:“三妹妹有事尽管开口!”
    宁书倒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宁棋瞧着她这模样,眸子转了转,突然说:“三妹妹,我今儿在母亲那听说了一个有趣的人,说给妹妹听个新鲜?”瞧着宁书果然抬头看着自己,宁棋便说:“是祖父的一个门生的家事,据说那门生不过一乡野莽夫,却因为无意间帮祖父挡了一刀,从此呀,就鸡犬升天了。”
    宁书露出好奇的神色。
    “可惜祖父再怎么帮他,也抵不过本身是个不争气的,在外无能便罢了,在内却是个时常打骂妻儿的主。据说正妻还没过门屋里头已经好几个人了。等正妻过了门,庶长子都满地跑了!”
    听到这儿,宁书就皱了眉。
    “这还没完呢!”宁棋继续说:“等嫡子出生的时候,他也不过问,那嫡子过了三岁生了一场天花,他的正妻各种焦灼四处寻医问药。他呢?却因为满院子药味儿心生嫌恶,甚至听信妾室的话,认为正妻与郎中有染!活活将正妻打死了!可怜才三岁的嫡子就没了娘,从此在府上也是受尽了欺负。而且因为当初没及时医治,脸上身上就落下了疤。”
    宁书长长舒了口气,后背靠在椅背上,微微有些出神。
    “嗳!”宁棋笑得越发灿烂,道:“那些都是别人家的事儿,说来也是无趣。我就不该给妹妹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咱们说些别的,我昨儿写了一副大字,实在觉得退步了,拿来给妹妹瞧瞧。”
    蒲月一边将宁棋写的大字递过来,一边笑着说:“姑娘你又自谦了,你的字儿哪里不好了!我们几个说了你不信,那让三姑娘说说看。三姑娘,我们姑娘最近像魔怔了似的,整日在书房练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考功名呢!”
    宁书有些回过神来,看着蒲月递过来的宣纸,心就慢慢往下沉了沉。宁书好像困在了那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里头。困得她动弹不得,甚至呼吸不畅。因为纸上大字的笔迹真心与她无二!
    在她以为自己处处算计小心谨慎的时候,却忘了宁棋也不会坐以待毙,她居然利用这几日的深居浅出彻底模仿了自己的笔迹。她们四姐妹虽说吃穿用度并不相同,可是在读书这件事上却始终同步。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她们四个的落笔习惯本就有些相似,对彼此的书写特点更是清清楚楚,想要彻底模仿并非难事。
    宁书眼中瞬间升起的光华一点点淡下去,她微微笑着对宁棋说:“二姐姐的字已经写得很好很像了,不必这么累了呢。”
    宁棋目光就闪了闪。
    “我这吟书阁地处偏僻,很多消息都不灵通。不知道祥王妃和和王妃走了没有。”宁书就顺着宁棋的心意将话题转到正题上来。
    “都还没呢,和王妃是打算走的,不过让老夫人留下来。至于祥王妃许是还要住几日,反正她常在咱们府里小住。”宁棋也自然希望将话题引到这里。
    宁书点了点头,“祥王妃倒是有点把咱们府当娘家的意味。”
    “是呢,我也这么觉得!”宁棋附和,这附和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喜悦。而微微的变化并没有脱开宁书的观察,宁书的心头就是一动。她仔仔细细瞧着宁棋的表情,又添了一句“可惜并非真的娘家。”
    而这一次宁棋的表情里却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一时让宁书怀疑刚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虽说祥王妃常来府上,我却觉得咱们祖母更喜欢和王妃呢,瞧瞧今天宴席上倒是理和王妃更多一些。妹妹说是不是?”
    宁书觉得诧异,按理说宁棋今天来不该是纠结祖母更亲近哪位王妃,都是王妃世子,嫁过去了都是准王妃,又有多少区别,怎么就那么在意究竟是哪一家?莫非……
    宁书就说:“都是王妃,都是世子,许是要看祖父的意思。”宁书顿了顿又说了句“可是瞧着两位王妃的表现,我倒觉得祖母该是要亲近和王妃的。虽然不是常相见,倒是时常联系问候的。”
    宁棋脸上的黯淡只有一瞬,她立刻微笑着说:“昨儿我又翻出一些首饰,瞧着倒是更适合妹妹。”
    宁书有些累的样子,她拍了拍勿忘,勿忘就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舍不得地从她膝头跳下去。
    “二姐姐快别总是送我东西了,我最近倒是不大喜欢佩戴那些名贵的东西,二姐姐上次送来的镯子,我都一直没找到机会用呢。太贵重的东西,实在不适合我。”宁书唤午秋,“把上次二姐姐送来的白玉镯拿来。”
    “嗳!”午秋应着,把先前宁书让准备好的镯子拿过来。
    宁书推开嵌着碎玉的匣盖推开,上好的羊脂白玉静静躺在匣内,宁书小心翼翼将它取出,而后又是拉起宁棋的手,缓缓给她套上。她看着宁棋,一字一顿地道:“这白玉镯更适合二姐姐,和王妃瞧着了也是要夸的。”
    宁棋脸色变了又变,许久吐出一句“三妹妹也有适合自己的首饰,我瞧着珠花是不适合的妹妹的。”
    “珠花”二字落在宁书心头便是一动。她点头,道:“我是宁可不带首饰,也不要珠花的。”
    宁棋眸光闪了闪,又说:“我也觉得珠花太过小气寒碜不适合妹妹,妹妹倒是该戴些宏丽的首饰来衬托妹妹的气质呢。”
    宁书就愣了一下,如果说先前的珠花是暗示秦丘榆的天花,那么此时宏丽的首饰又是指什么?
    宁棋瞧着她没有懂的样子,又添了一句:“那样远远瞧着,倒是显得三妹妹更出尘呢。”
    宁书一下子便懂了。她便笑着摇头,道:“那些宏丽大气的首饰多是经由多人之手,我也是不喜的。更何况,妹妹如今哪里有挑选首饰的条件,不过是等着母亲、祖母赏赐罢了。只是在心里企盼母亲、祖母赠的好些合适罢了。”
    江宏的模样在宁书的脑海中浮现,他倒是好,只是可惜他心中所念的是原本的那个宁书。
    宁书叹了口气,她如今心中所愿不过是解决掉秦丘榆这件麻烦事。并非她以貌取人,可终究是不能一点都不在意对方的皮相,更何况听了他家中的事,便更是不肯嫁过去了。
    宁书偏过头看着宁棋,她原本该是为了嫁给和王世子还是祥王世子而烦扰,可是如今却是为了如何不嫁给一个麻子而烦扰。她怎能不苦笑?
    祥妃中毒
    “姑娘,把这手熏握着,外头天有些阴,寒着呢。”关关在宁书出门前将一个小小的錾竹手熏塞到她手里,握在手里倒是一丝丝暖意钻入心底。
    宁书便多看了她一眼,之前在祖母院子外头的时候这个关关曾出了一次丑,最近倒是乖巧了许多。宁书想了想,首秋和午秋两个并非聪明人,也只能算过得去,但是却是太过熟悉原本的宁书。每次当着首秋和午秋的面儿,宁书总是要小心一些,生怕她们看出些什么端倪。如果她不能变回自己了,总是要培养几个自己的人才行。看来宁书是该提拔个小丫头了。
    不知是天冷还是怎地,出了吟书斋并没有瞧着宁画,宁书隔着老远瞅着望画斋的院子,远门紧闭也不知道宁画出了门没有。宁书原地驻足等了小会儿,算算时辰再耽搁下去恐怕是要误了请安的时辰。她便也不等了,许是宁画已经过去了。
    等她到了祖母那,却被瑞月拦住了。
    “哎呦,三姑娘今儿个难为你大冷天跑一趟了。老夫人正有事就免了今儿个的请安。是我的罪过了忘记通知三姑娘了。”瑞月对宁书解释。
    “不妨的,多走动几步也是好的”宁书闪了闪睫毛,她隐隐约约瞧着祥王妃的小丫鬟的身影,许是为了祥王妃的事情,或许还和宁棋的婚事有关。
    宁书刚刚转身就听见瓷器砸落的声音,伴着惊慌的尖叫声。宁书听得仔细这尖叫声不是别人正是祥王妃。难不成宁老夫人和祥王妃谈不拢竟动起手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想来屋里头也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瑞月脸色焦急,又碍于宁书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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