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珏用过晚膳就歇在了暖阁,昨夜饮了酒又闹了大半宿,今朝还同朝臣争辩不休,这会儿疲乏涌来,便不想做个勤勉君王处理政务,只想堕落一回放次假。
    他摆了棋局,黑白子落在棋盘上。
    心是静的,夏日的燥热被夜色挥发了许多,御膳房做了冰饮点心,贺珏觉得好吃又多留了一份。
    这会儿正拿冰块保着温,等靳久夜回来便能吃上两口。
    勤政殿的小宫人今日当值,被分配在御前当差,这是头一遭,他跟天子的距离不足三步远,手里就捧着放了冰块的食盒。
    虽低眉顺眼,却也时不时偷偷瞧天子的神色,只见贺珏拿了本棋谱,对着棋盘上的残局已思索了许久,似是解不出来。
    他不敢出声,连悄悄换个动作也不敢,生怕惹撞到刀口上成了出气筒,先前晚膳时不见影卫大人回来,陛下就皱了眉头不大高兴。
    这会子虽面上不显,但难保心里没气,自个儿得规矩些,最好被当做隐形人。
    陛下生得俊朗,剑眉星目,继承了钟太妃的美丽,据说是当年那些皇子中最好看的一个。
    小宫人偷偷看着,也觉得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大概也就如陛下这般了。只是陛下为何会钟意影卫大人,小宫人很不解。
    影卫大人身量与陛下相当,长相也不能算顶好看的,至少比起陛下来,只能说五官端正。且影卫大人比陛下能打,成日里冷着脸连笑一下都奢侈,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动刀子,完全不像个能屈居人下的。
    可若是陛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小宫人一阵恶寒,立时骂自己胡思乱想,哪能如此编排陛下?陛下的武艺虽比不上影卫大人,可也比常人高得多,跟外面那些小相公根本没得比。
    这两人,应当各自娶一位娇媚贤妻成神仙眷侣羡煞旁人,怎么会纠缠在一起?
    小宫人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只道主子的心思非比寻常,不是我等奴才能揣测的。
    出神间隙,贺珏突然道:“外头下雨了?”
    小宫人立时恭谨,尖着耳朵听,没听见雨声。
    他茫然,又想起勤政殿高墙厚瓦,真下了雨也未必听得见。
    贺珏放下书,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一条窗缝儿,淅淅沥沥的雨声裹着潮热的雾气扑了进来。
    果真是下雨了。
    贺珏再推开些,便能看见很远处的一处屋角,那便是玄衣司所在。
    他看了片刻,回头再见到小宫人,只见食盒边角都浸出水来,可见里头冰已经化了。
    “撤下去。”贺珏挥挥手。
    随即走到棋盘前,将那解了不下一个时辰的残局抹了。
    小宫人将食盒递出去,回来收拾了棋盘,贺珏拿着本书在屋内踱步,半晌,他指了指小宫人。
    “你,去玄衣司。”
    小宫人没明白,静等着再吩咐,谁料贺珏顿了顿,忽又摆手不言了。
    “奴才去给影卫大人送伞吧。”小宫人试探着开口,“这下了雨,影卫大人有伤在身,不宜淋雨。”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贺珏心头那股子气陡然冒了出来。
    靳久夜那小子离了勤政殿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半点也不受控制。平时倒也罢了,可眼下身上还有伤,正该好好将养恢复,他倒好,偏偏不拿自己的命当命,随意折腾,若出了毛病还只会硬扛。
    贺珏越想越觉得生气,“送什么伞?你去,叫他滚回来睡觉!”
    天子一怒,四海变色。
    小宫人吓得后背冒了一层冷汗,“是,奴才这就去。”
    说出这话,贺珏更觉得不大高兴了,好像专门去请那人自己矮了一截儿似的。
    但既然说了,话也不能收回,贺珏冷冷看着小宫人一脸恭敬地应下,躬着身子往外退。
    他又将人叫住,“你这奴才脸生,叫什么名儿?”
    小宫人原本心里正惊涛骇浪,心想陛下竟然还要等人一起睡觉,这待遇只怕影卫大人是独一份。
    念头还没闪完,贺珏又叫住了他,他这后颈脖子冷嗖嗖的,总觉得今日运气不大好,一不当心便是掉脑袋的事。
    “奴才名叫张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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