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珏连忙叫起,高山鹰也去扶,裴戎拭去眼角的泪,感慨道:“陛下,边关儿郎背井离乡许多年,甚至有些人再回家时,已是一副枯骨。臣,上次见到陛下,还是三年前随马将军回京述职,那会儿只远远瞧着陛下……“
    说到这,裴戎笑了笑,露出两排憨厚的大白牙,“陛下似乎从未变过,也不知如今西京是何模样,臣那儿子还否记得臣的样子。”
    贺珏听到这些话,心里感到一阵沉痛,“朕代南唐百姓,谢诸位边关将士。”
    裴戎连忙道:“这是臣等分内之事。”
    贺珏下了马,走近裴戎,离得近些才瞧见这位年轻将军的皮肤被风沙吹得粗糙,有些地方还皲裂起皮。
    他感慨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只触及到厚重的铠甲,忽然又想起这人的身份来,“马先守是你什么人,舅父么?”
    裴戎点头,“是,是臣的舅父,陛下竟还记得?”
    “马将军为国捐躯,朕与南唐百姓皆会铭记于心。”贺珏道,“如今玉石关主将乃何人?情况如何?”
    “是臣兄长,裴行歌。”裴戎答道,“自去年腊月狼烟骑战败,便再也没有来骚扰过,如今关内尚算安定,但陛下也知道,齐帅失踪已有一个多月,如今影卫大人失去联系亦半月有余。”
    “半月有余?”贺珏算了算时间,“是上次奏报说寻到齐乐之线索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是的。”裴戎点头,说起那日的情形,“影卫大人得了线索,只带了几个暗侍卫出去,士兵则一个都没有带,臣等曾苦心劝过,但影卫大人不听,兄长甚至误会影卫大人冥顽不灵一意孤行。”
    “他素来是这样一意孤行的。”贺珏神色不明,说不清什么情绪。
    裴戎顿了顿,又继续道:“后来影卫大人身边有个姓林的暗侍卫,私底下告知兄长与我,说是此去风险极大,很有可能回不来。玄衣司上下皆可为影卫大人驱使,为陛下刀山火海豁出性命亦在所不惜,但玉石关将士却不能,须得留着性命抵御外敌。臣等这才明白影卫大人的用心,他是担心狼烟骑趁虚而入,若敌人设计调虎离山的陷阱,那么辛苦打回来的玉石关恐怕又要丢了。”
    “所以他孤身涉险?”贺珏语气突然有点冷。
    裴戎辨不清贺珏的心思,一时噤声。
    贺珏叹了口气,心知靳久夜便是这样的人,他惯于将自己逼入绝境,又从绝境中浴血杀出。他总是默默承担,却从不会表达,他的沉默往往犹如千万斤之重。
    “罢了,先去玉石关。”贺珏与迎接的裴戎汇合之后,原本对关内的担忧也消减了许多,遂下令众人全速前进,直奔玉石关。
    玉石关守将裴行歌率一干将领在城门外列队迎接,其中也有跟随靳久夜过来的两名武将,见到贺珏亲临更是涕泗横流,差点儿趴地上抱着贺珏的大腿痛哭。
    他们虽不是专门来保护靳久夜的,可到底是跟随对方而来,如今将宫中专房之宠的影卫大人弄丢了,害得陛下亲自来寻,一时觉得脑袋上悬着一把刀后颈发凉,一时又觉得无头苍蝇有了方向,心里也跟着吃了颗定心丸。只要有陛下在,天大的事也能稳得住,若陛下都稳不住了,那南唐还有什么希望?他们也干脆一同陪葬得了。
    “陛下,玉石关如今最难的,不是虎视眈眈的北齐狼烟骑,至少近两月已许久没有看见他们的踪迹,说明他们也需要休养生息。”裴行歌向贺珏说道。
    贺珏问:“什么时候没踪迹的?”
    裴行歌想了想,然后答:“约莫就是腊月里,齐帅带臣等打回玉石关,那几日他们退走时,放出去的斥候兵还能带回一些消息,后来就再没有人看见过了。”
    贺珏嗯了一声,裴行歌又继续:“依臣看来,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要将两位大人找到,陛下亲临边关,想来也是这个缘故。”
    那日他写奏报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字迹写出来连他自己都无法看,可当时已经穷尽所能,连着十余日派出去的斥候兵都找不到影卫大人的下落,他们不敢深入北齐境内,只能担着犯君怒的风险往西京报。
    “你方才说,齐乐之是突然失踪,就在玉石关失踪的么?”贺珏回忆起裴行歌禀告的细枝末节,忽然问道。
    裴行歌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那靳久夜是自己出去,然后再也没联系上,对么?”
    “是的。”裴行歌不明白贺珏到底要确定什么,但也据实回答。
    “其实你报靳久夜失踪,是因为他一直未曾回来,而并非有其他的线索加以佐证。”
    裴行歌一听贺珏这样说,当即冷汗下来,连忙解释:“陛下,当时的情形臣不得不谨慎,并非有意虚假奏报。”
    贺珏神情冷淡而平静,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思,只说道:“你不必忧虑,朕明白你的压力,如果一直等着,恐怕会惹出更大的祸端,你担心你与玉石关上下皆担待不起。”
    “是。”裴行歌垂首。
    贺珏没再说什么,也许现下问出来的也算个好消息,至少意味着靳久夜不是真的出事,好歹松了一口气。
    裴行歌见贺珏不再问话,便领着人进城门,随行的将士也跟着,乌压压一群人。再有护卫的岗哨,以及贺珏带来的京畿卫,整个城门口像是又被狼烟骑堵住了一样。
    “报!紧急!救、救命!——”身后有人歇斯底里地喊,不知从哪儿一头冲进人群里,顿时吵吵嚷嚷起来。
    京畿卫反应最快,直接拦住了那人,贺珏转身去看,发现那人浑身带血,双足扭曲,身着玄衣司鹰纹服,是暗侍卫。
    那名暗侍卫也瞧见了贺珏的样子,当即不要命地往前扑,“陛下,属下……属下是玄衣司林季远!”
    京畿卫还在拦,刀已出鞘横在林季远的身前,他却不知痛地扑上来,伸出带血的手像是要抓住贺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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