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表哥把自己的儿子抱在怀里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地写字,看到表哥指点着远处的景色教儿子一句一句地念诗,看到表哥像个大孩子一样带着儿子满地跑着玩蹴鞠,看着儿子展露出从未展现过的灿烂笑容,她的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眼中浸满泪水......
    这个时候,她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这个儿子是自己和表哥的该多好,儿子欠缺的,太多太多了......
    哪怕就在这种时候,她反省到的,也不是自己对儿子亏欠了多少,而是自己的丈夫对儿子亏欠了多少,被亏欠了的儿子,是多么需要一个真正的父亲......
    杨小姐的一生,是十分能折腾的一生,折腾耗去了她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所以,能分她儿子身上的实在有限。
    在她儿子最需要她的几年里,她都在可劲儿折腾,以至于,几乎完全忽略了自己身旁还有这么一个小生命在悄悄成长。
    当然,杨小姐也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可是她的这种爱和她的其他爱一样,太流于表面。她对儿子的关注,更像孤独寂寞时的一种消遣,无法深入内心。
    在鲍庭玺身边时,她忙着和鲍庭玺斗,忙着和鲍庭玺的小妾斗,儿子完全交给乳母带。
    被鲍庭玺冷落时,她忙着和杨执纠缠,压根就不敢让孩子来到自己眼前。
    难得和儿子独处的时间,留在儿子印象中的,也多是她那张对丈夫怨恨、对近况忧愤的脸。
    待回到杨家后,人事繁多,儿子又受到各方泛泛的关注,她自然更没有想到多分一些精力在儿子的成长上面。
    从某一个方面来说,她自己都是不成熟的,如何成熟地对待另一个生命?
    所以还只是那样小的孩子,目光中便时常露出一种周围人事的戒备和怀疑之色,不太喜欢和人说话,不大合群......
    这种情况,直到到了表哥家才有了些许改善......
    表哥表嫂都是极其喜欢孩子的人,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孩子的缘故,他们对待她的孩子犹如亲生。
    甚至,表嫂还劝她,让她在长期在自家居住,然后他们和她一起看顾孩子长大。
    想到表哥,她是有那么一点心动的,虽然没有十分肯定地答应,却还是顺着儿子的心意让他在表哥家住了下来。
    当然,这把儿子留下的背后,本就含了她一丝不可告人的心思。
    在鲍庭玺卸任前的的两三年里,她便在杨家和表哥家两头住着,表哥表嫂都是爽朗而不拘小节的人,其实如果除去她自己那点不可言明的心思,她在表哥家住着真的很舒适,甚至比在杨家还要舒适,至少,在表哥这里,没有人会三不五时地提起她那该死的丈夫和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婆家。
    却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得知,她表嫂怀孕了。
    表嫂怀孕了。
    那日,在院中曲曲的游廊上,明媚的阳光从檐下蜿蜒而进,表嫂背靠着廊柱,坐在柱子间铺了垫子的长凳上,面前放着棋子,儿子伏在表嫂的怀中,耳朵贴在表嫂的腹部倾听了一会儿,疑惑地扬起小脸:“舅妈,这里真的有一个小弟弟吗?”
    表嫂微红了脸,亲昵地刮了一下儿子的小鼻子,微笑道:“是的呀,刚才大夫不是已经说了么,以后你会有一个小表弟或小表妹,如果是弟弟,你就带着他读书玩耍,如果是妹妹,就嫁给你做媳妇怎么样?”
    此时的小男孩尚不懂的“娶媳妇”是怎么回事,但却明白“读书玩耍”是怎么回事,闻言认真点头:“好。”
    表嫂搂着小男孩大笑,待抬头看到沿廊走来的杨梦娇,笑语未歇,俏皮道:“听见了吗,咱们的扣儿宝贝答应娶我家姑娘做媳妇了呢。”
    听到他们对话杨梦娇脸色不好,非常不好,回答得极其勉强:“恭喜表嫂。”
    对于杨小姐的反应,夏初菡暗搓搓地揣测,大概皆因她对表哥贼心不死,甚至还自我催眠,想把自己的孩子当作自己和表哥共同的孩子,现在听闻表哥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就感觉像自己被背叛了一样,心中自然很不是滋味。
    事实上确实如此,想到表哥和这个女人有了孩子,想到表哥和这个女人做了能让她生孩子的事......
    杨梦娇的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痛苦,煎熬,嫉恨,失望......
    加之没多久,婆家传她回去照看鲍庭玺,她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表哥家,随后,堕入了和杨执的疯狂纠缠。
    诸事暂了,她再一次如逃跑般来到表哥家的时候,表哥的女儿已经出生,表嫂也因为生子困难,病疴缠身,卧床不起。
    看到他们,表嫂依然非常高兴,她斜倚在床头,脸色苍白,身体单薄,伸手拉过走近床前的儿子虚弱地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见,扣儿又长高了,都快成大小伙子了,唔,扣儿来看,这是你的小妹妹。”
    脸色苍白的女人从乳母手中抱过孩子递到儿子面前,开玩笑:“妹妹漂亮吗,送给你当媳妇怎么样?”
    已经稍解人事的男孩脸红了。
    女人又笑,明亮的眼眸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
    杨梦娇恍恍惚惚地想,表哥看上她,是因为她的笑么?
    听到笑声,表哥走进来道:“当心,笑大发了一会儿又该咳嗽了。”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到床边,把表嫂身后的垫子拉舒适了一点,握着她的手,温柔道:“孩子还这么小,就惦记着说媳妇的问题,如果孩子长大了不满意怎么办?到时候两个都委屈,虽说儿女的婚事父母做主,但终归要看孩子自己的心意,别平白无故添一对怨偶。”
    表嫂嗔他一眼,笑道:“不过说笑两句而已,哪里就当真了。再说,我们家扣儿这么漂亮,将来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自然要挑最好的。”
    说完,微笑着亲昵地抚了抚儿子的小脸。
    想当然,又遭调戏的小男孩再次脸红,羞答答地偎依到了表哥身边。
    表哥拥着男孩,含笑的眼睛望着自己的妻子,目中是让人心醉的温柔。
    杨梦娇心中酸酸的,说了两句话后,便起身告辞。
    小男孩目露留恋,表哥表嫂便留下了他,只杨梦娇一个人出去。
    外面阳光灿烂,她却满心孤寂,满心伤悲,这些男人,从表哥,到丈夫,到杨执,甚至到自己的儿子,全都留不住,全都心里装着别人。
    她压住自己的哽咽,捂住眼睛,眼泪流了下来。
    之后,她再没有和表哥表嫂这么近距离地相处过,一方面是因为表嫂的病需要静养,另一方面,她也着实不愿意看到那扎人眼的两人恩爱的画面。
    如此便静静地待在自己的院中度日。
    然而没多久,便传来表嫂病重的消息。
    最后一次见到表嫂,表嫂依然在那个房间,依然躺在那张雕花的大床上,单薄的身影如一片剪影,虚虚地贴在床上。
    女子的脸上没有了明亮的微笑,身边也没有了表哥的陪伴,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倚在那里,等待着杨梦娇。
    “我的日子恐怕不多了,”她说,声音轻得如一缕呼吸,话语凄然,“可是我不放心他,不放心我的女儿,我能把他们托付给你吗?”
    女子殷殷地望着她,目中浮起一层薄泪,通透的目光似看穿了一切,却没有说破,没有责备,只有温柔和理解。
    杨梦娇心中巨震,甚至还有一丝慌乱:“表嫂,我......”
    女子道:“我知道,表妹不必多说,我只是……私心里希望,自己不在的话,能有人照顾他们……
    我很想有人能陪伴他,在我去后,不让他孤寂,不让他悲伤,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只要表妹多一些耐心,他会看到.....你们,在一起好好照顾两个孩子......”表嫂泪光盈盈地看向她,目露恳求,“你能答应吗?”
    她心中微颤,眼中含泪,第一次诚心地握住眼前这个女子的手,道:“我答应......”
    女子似乎放下心来,唇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轻声道:“谢谢,他们……就拜托了……”
    心怀美好愿望的女子永远不知道,她诚心拜托的表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06章 镜中影(13)
    第106章
    夏初菡一直不太理解杨小姐对她表哥那种心思,如果说是真爱,那一个女子真能在一边肖想真爱的同时,一边和别的男人寻欢作乐?如果说是少女时代的梦,可对一个熟透到都快要烂的少妇还会怀抱少女之梦不撒手这种事,怎么听怎么怪异。
    所以,夏初菡觉得,杨小姐对他表哥的心思,多半源于得不到。因为得不到,所以最好,所以更想得到,如此而已。
    至于得到了会怎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表嫂去世后,杨梦娇还真的以陪伴姨母的名义住在了表哥家,间接陪伴了表哥近三年。
    嗯,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杨小姐和她表哥是姨表兄妹,也就是说,两人的母亲是一对姐妹,同父异母的姐妹。
    杨小姐是冒着毁一毁自己名声的危险来争取表哥的,当然,对于杨小姐还知道有名声这回事,夏初菡也表示了适当的诧异。
    总而言之,虽然那个沉浸于丧妻之痛的男人连她是圆是扁都无力分辨,但她还是定期到表哥面前显存在感,从自己已经干涸成沙漠的爱心中,硬扒拉出一星半点类似于母爱的东西,普及了一下两个孩子,极为努力地挑战了一回贤妻良母的角色。
    表妹的心思让自己的姨略窘迫,虽然表妹不太在意自己的名声,但姨是在意的,姨还怕自家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来呢。
    姨对表妹倒没什么恶感,且怜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可大家族中守寡的女子,哪有那么容易就改嫁的?更不用说表妹的丈夫才去世没多少年。自己儿子就是要娶,完全可以娶一个未出闺阁的少女嘛。
    但如果自己的儿子中意……比起儿子一心眷念亡妻、一副要当和尚的模样,娶表妹倒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了……
    于是某一天,太夫人直接询问了自己儿子的意思,明里暗里地提点表哥,表妹对他有意,若他也有意,两家门当户对,倒不失为一门好亲事。但若他无意,便趁早说明,免得白白伤了人家女子的名声。
    表哥沉默了一瞬,说道:“儿子还以为表妹留在这里是母亲的意思,是想让她陪伴母亲,既然不是,且已经关系到表妹的名声,母亲就劝她回去吧。儿子对表妹并无其他想法,也暂无娶妻的念头,儿子只想守着女儿,把她抚养长大。”
    看母亲又要落泪的模样,表哥缓下语气,温声宽慰:“儿子与表妹不合适,若定要儿子再娶,儿子也希望是像纨卿那样灵秀的女子。”
    他说到纨卿两个字的时候,声音轻了一下,如含了一丝温柔的呢喃,杨梦娇知道,那是表嫂的名字。
    她如被人当面打了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能听到这番话,也是太夫人暗中授意的。太夫人让丫鬟借故把她请来,坐在不远处的帘子后,太夫人的意思,就是希望她能够亲耳听到儿子的回答,如果儿子答应,她可以安心还家,如果儿子拒绝,她可以死心还家,总而言之,是想让她赶紧回去,一留三年,真心不合适呀。
    却没想到,儿子拒绝得如此彻底,倒让太夫人一时讪讪。
    杨梦娇忍羞含泪出了门,手脚冰凉,满心怨愤,她想起自己一心倾慕表哥,而表哥却如此无情,她想到那个女人殷切的嘱托,多像一场嘲弄。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心中一时悲,一时愤,一时恨,倒真如太夫人所料,她很快就提出了要告辞的话。
    她没有想到是,就在她准备离开的那一天,她的儿子跑到了表哥那里,问她表哥:“母亲说,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因为表舅不喜欢,是扣儿做错什么了吗?”
    小男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含了一丝不合年龄的忧虑,那样认真地询问着面前的男子,男子的心不由微微一颤,他弯下身,抚了抚男孩的头,温声道:“当然不是,扣儿这么懂事可爱,怎么会做错呢?表舅喜欢扣儿,只是你的外祖父母也喜欢扣儿,他们想你们了,所以才要你们回去。”
    大人总喜欢用这样或那样美好的借口掩饰真相,却不曾想,小孩子也是有判断的,也是有感觉的,男孩说:“为什么表舅和母亲说的不一样,谁的话是真的?”
    表哥心中一怔,落在男孩身上的目光不由郑重了些,男孩的眼圈渐渐红了,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泪来,他低下头,磨蹭了一会儿,似乎在期待对面的人说出挽留的话来,可对面的男子只是恍恍惚惚地站着,男孩失望地跑掉了。
    男子望着阳光下男孩消失的背影,神情怔忪,好久没有离开。
    这一次从表哥家回来,杨梦娇像突然老了好几岁,话也变少了,只觉得身心倦怠,心灰意懒。
    杨执作为杨梦娇身边管事的人,自然要过来请安,并汇报她不在时的一些情况,杨梦娇懒懒地听着,心不在焉。
    杨执道:“夫人这次回来看起来甚是郁郁寡欢,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要不要小的为您疏解一下?”
    他说这话时,甚是正经坦然,好像随口问候了一句“夫人身体如何”一般,如果不知道的,真的会以为,他这话不过是纯粹的关怀。
    可杨梦娇的贴身丫鬟静芙太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了,见他这么毫无顾忌地当面提出,脸腾地就红了,连忙低了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在场的其他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第三人的离开,杨梦娇抬眼看着他,好像很意外,又好像不那么意外,她嗤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舒展了一下美丽的身体,无所谓道:“来呀。”
    此时天色尚亮,还未到晚饭时分,她就这样发出了邀约,完全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杨执上前,抱起她,把她抱到床上,而后半跪在她的脚边,抬头看着她,用一种近乎膜拜的姿势,缓缓地,把手放在她的小腿上,一寸一寸向上抚摸。
    杨梦娇仰头看着虚空,眼中渐渐浮上一层泪水,待他附身上来开始亲吻她的时候,她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滚落,而后完全放纵自己的身体沉浸于他带给她的感官刺激中。
    三年未见,他技术愈发娴熟,她很快便承受不住,身体轻轻抖动起来。
    一场事了,她思绪放空,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再来。”
    杨执把她侧过身来,从身后密密地抱住她,一边亲吻她的颈,一边双手交叉在她的胸前抚爱她的前胸,同时一部分.身体在她的身体里时快时慢地摩擦,两人没有一句言语,就这么厮磨着,像一对世上最亲密的人。
    她再一次得到了快乐。
    可是心中依然很空,如云雾缭绕的山谷那么空,空得湿冷,迷惘。
    杨执吻着她颈间的细汗,在她耳旁呢喃道:“还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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