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娟将余下的衣物叠好归置整齐,还给她包了平时最爱用的玫瑰膏,“岛上四季如春,可是海风吹多了伤女孩子的皮肤,姑娘别忘了用,头发晾干了也抹一点,别抹多,否则会让人笑话娘娘腔的。”
    大部分时间红娟是个好人,这些年来玲珑把她当姐姐看待,前不久有了隔阂,玲珑方才意识到这些亲近无比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简珩。
    倘若换位思考一下,玲珑大概也不得不如此,所以她不怪她们,但亦不会将她们再当成贴心人。
    “我省得,就连书院的规矩我都倒背如流,你不用担心。”玲珑对着镜子给自己挽了个团子发髻,标准的小厮打扮。
    从今天起,她就要把自己当成男孩子,尤其不能在书院露馅。
    简珩警告她,一旦露馅就别怪他把她当成姬妾。
    此话一出,玲珑哪里还敢不尽心,捧着简珩写的满满六大张纸规矩,一个字一个字往心里记,无论正着背还是倒着背,半个字不落。
    简珩震惊的望着她,原来你不傻?仔细一想又感觉哪里不对。
    他抄着手,斜眼打量玲珑。
    她却一脸期待道,“你可答应我了,带我去捉螃蟹。”
    简珩:“……”
    晚膳过后,玲珑将自己亲手做的帕子荷包还有一双花型翘头鞋亲自送给夫人,聊表临行之前的孝心。
    夫人收下了,态度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
    尽了心意的玲珑便识趣的告退,回去的路上忽然听得一阵悠远朗朗的琴音,急急切切,抑扬顿挫,犹如水浪拍岸。
    她好奇的顺着琴音往前走,拐过垂花门,拾阶而上,就看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叟,一身青衣道袍,竹簪绾发,灵活的指尖来回拨弄琴弦,双臂舒展而充满力道,宽阔的袖子被晚风鼓的满满的,好似就要乘风归去。
    老叟也在打量她。
    陌生的柔弱少年,随意的出入小主子的地方,却无人阻拦,必然是小主子亲近之人。
    琴音渐落,玲珑才从痴迷状态中番然转醒,急忙对老叟拱手作揖,“小人鲁莽,惊扰先生雅兴。”
    长巍对玲珑招招手,“小子过来。”
    她乖乖走过去,目光几乎要黏上发出绮美乐声的七弦琴。
    从前夫人请的女先生也教了她一些,她略懂一二,却从未觉得那些曲子有什么好听的,直到今晚偶然的惊鸿一瞥,魔怔了般。
    “觉得怎样?”长巍问。
    玲珑竖起大拇指,“太好听了,我好像看见一片海。”
    “你见过海?”
    玲珑摇了摇头。
    长巍抚掌大笑,“你小子的悟性很高啊,这首《沧海》乃老朽师叔所创,老朽技艺粗浅不及师叔皮毛,竟也被你听出了‘海’,可喜可贺!”
    夸他弹得好就这么高兴,平时他弹得有多烂?玲珑好奇的摸了摸琴弦。
    她问,“您弹的已经这般好,您的师叔比这还要好许多,那听过他弹奏的人岂不十分痛苦?”
    “痛苦?”长巍觉得这小子脑瓜好古怪。别人分明都是但听一曲死而无憾。
    “这样的曲子不能时常再听,不是痛苦是什么?”玲珑道。
    长巍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师叔做事通常没有章法,随性而为,高兴了才会奏一曲,还不是谁都有机会听到,不高兴直接来首送你归西的,非常可怕。
    玲珑忽然手指发痒,忍不住问,“可以借我弹一下么?”
    少年单纯而清透的容颜仿佛亭下皎洁的兰花,有种虔诚之美。
    长巍十分好奇,“这么复杂的曲谱,才听一遍你就记住?”他只不过弹了一遍。
    “没记全,只记了一半。”玲珑坦然道。
    记下一半已经不得了了,长巍也是性情中人,非必要场合根本不看重繁文缛节,当下起身给玲珑让了个位置,“你来。”
    “谢谢先生!”她高兴道。
    燕国第一琴师蝶筝曾花费数月研究《沧海》,最后以未错一个音节的高超技艺演奏出来,要知道《沧海》曲谱之复杂非常人所能理解,做到这步的蝶筝已经算少有的天才。
    谁知师叔听到一半就睡着了,临走还丢下一句,“无聊。”
    不知者无畏,形容的便是此时的玲珑,她若知晓其中的复杂典故,哪里还敢在长巍面前卖弄。
    可当她轻轻拨弄了三个音调以后,长巍的表情已经从随意转向了惊讶。
    少年的手法青涩而没有任何雕琢,甚至还错了两个音调,可那越来越激荡的琴音犹如金戈铁马踏碎山河而来,高亢激昂,仿佛师叔附体般,隐约窥见惊涛骇浪。
    这才是师叔的境界啊!
    指尖仿佛得到了琴弦的回应,玲珑越弹越融入,加入了自己的想象,想象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白衣飘飘的坐在云雾飘渺的山峰,面朝大海,纵横捭阖间以琴为剑,音音挥斥方遒。
    若不是有着沧海的胸怀,凌云的壮志以及岁月经久的沉淀,又怎能谱出如此撼动灵魂的曲调。
    先生的师叔仙人也。
    最后一个音落,玲珑擦了擦头上的汗,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这才想起此处的主人不是自己,遂抬头寻找白胡子道长。
    长巍目瞪口呆。
    似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就没换过。
    “敢问小友是何人?”他问。谈话间已经将“小子”改成了“小友”。
    如果她有内力,方才的琴声真的可以杀人!
    “我叫阿珑。”她笑。
    “可学过音攻?”
    玲珑摇了摇头,“我就是有感而发,乱弹一气,还错了几个调子,让您见笑了。”她特别实诚,所以长巍也特别的惊慌。
    说的好随便的样子!
    说这种话的您可考虑过第一琴师蝶筝的感受?
    可考虑过那些敬仰秀之先生音律的莘莘学子的感受?
    ☆、第21章 邪秀
    一阵夜风钻入,迈进屋子里的长巍长老激动的面红耳赤。
    “这个孩子可不可以给我!”
    玲珑长长的“啊?”了一声。
    简珩从一堆书籍中抬起头。
    谁要跟你呀!玲珑急忙躲到简珩身后,两手不安的拽着他袖子,他却趁机在桌子底下反握住她的小手。
    长巍却因玲珑的举动傻眼了。
    那些求而不得的莘莘学子若看见这一幕岂不都要吐血!
    长巍先生亲自要你当学生啊,你躲什么?
    那可是长巍先生!
    “阿珑无法成为先生的爱徒,她是我的。”简珩道。
    长巍袖子一甩指着玲珑,“这孩子居然弹出了师叔的《沧海》,天然去雕琢,气势如虹。”
    简珩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转而平静的问玲珑,“这位先生是擎苍书院的大儒,天下闻名,成为他的弟子便也成为列国最受欢迎的贵宾,你可愿意?”
    玲珑摇了摇头。
    简珩满意的瞥了她一眼,谁知她忽然问,“先生,您师叔缺徒弟么?”
    什么!
    简珩斜着眼瞅她。
    长巍险些绝倒,胃口还真不小啊这厮!
    连我师叔你都敢肖想?
    若不是今日有缘相遇,放在平时你这样的人连见我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给我提鞋都不配!
    还我师叔缺不缺徒弟?就算缺死了也轮不到你,可恶,我哪里配不上你啦!
    长巍一张老脸涨的通红,难得看上个好苗子,居然还是个不知情识趣的!
    身为擎苍书院的大儒,傲气与清高还是有的,压下心里的那点可惜,他又甩了甩袖子,哼哼道,“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放弃的机会。”
    先生生气了!
    他哪里知晓玲珑对音律的要求有多高,且看以前女先生教授的曲子没有一首能入她的耳,导致她还以为自己在这方面没有半分造诣,直到《沧海》一曲才唤醒了她内心沉睡已久的冲动。
    若不能拜最好的人为师,她宁愿不拜师,自由自在的多好。
    玲珑急忙对先生垂首作揖,请他谅解则个。
    “算啦算啦,等你后悔的时候再来找我。”长巍没好气的说。
    果然是大儒啊,气度真好!玲珑满眼钦佩的望着长巍长老。
    他却哼了声,看不上我干嘛还用这种眼神盯着我,你要真当上我师弟,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胸襟豁达的人和纯良直率的人拉开了对决,玲珑忽然觉得这个老叟特别有意思。
    简珩默然一刻。
    长巍活了一把年纪又岂会看不出他的态度,他不希望玲珑涉入的太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一旦成为漩涡的中心,再想抽/身就难了。
    是以,长巍才没有过多强求,尽管他很看好这个叫阿珑的小子。
    长巍长老走了以后,玲珑憋不住问了一些关于擎苍书院的事情,简珩很配合的回答。
    他倚着桌沿而坐,她挨着他旁边而立,津津有味的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这里没有正襟危坐的少年少女,只有青梅竹马从容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充满了力量,随着语调的起伏而轻轻把玩着她无意识的小指。
    两个人打小就经常拉拉小手,百无禁忌,长大了也比旁人亲密,所以单纯的拉着手,玲珑从未排斥过。
    只是今晚怎么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当简珩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才注意到他正状似随意的捏着她的双手。
    她心里慌慌的,他的拇指却得寸进寸,轻轻的在她白皙的腕子上蜿蜒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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