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真放空了心思,像她自己所说,少想一些,慢慢的也轻松了。
    在避暑山庄的日子就这么平淡无波地过去,和作者们在一起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交流的内容和日常是不一样的,小说、创作、文学、剧本……彼此只要说出几个词就知道在说什么,然后各自有不同渠道知道的八卦,说起来真叫一个热火朝天、心照不宣。那是兴趣和心灵的契合,痛快淋漓,直抒胸臆。平日里的生活琐碎都暂且先退出,不去思想。
    但网络作者们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会得迅速回到现实生活,虽然写作是兴趣,却也能将之正经当作一份喜欢的工作来做,工作、生活,写作、现实,清爽利落,区分清楚。
    十五天很快就过去了,慢慢的,作者们一个一个陆陆续续地回去了,也有几位全职的作者喜欢这里清静舒服,打算再住一段时间,便自己续了房租。颜子真则和大家告别下山,约了有机会再聚。
    她没有去跟邓安告别,其实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这十天都没有再见到邓安,并没有刻意不相见的意思,但就是没有再碰面。
    只是在山上的心情,颜子真觉得,特别悬妙,似喜非喜,又酸又甜,又有些心定,又有点盼望:那个人就是不远处。然而见不到,也不会失望。
    这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甫回到家,就听到父母说卫音希摔伤了,住在医院。
    这一惊非同小可,放下行李就去医院。
    是断了左腿,左手臂也扭伤了,白色的绷带几乎包了半个身子,看上去挺吓人,她躺在病床上不好意思地看着颜子真赔笑:“是大大前天摔的,我没让大伯他们告诉你,反正也不要紧……”
    颜子真见她看到自己就马上自觉地交代,说得这么溜,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行啦,我又没说什么。”想了一下,又悻悻地自语:“我这样子岂不是像当妈的,好像是有点不对。”
    卫音希忍不住笑起来,晶莹的眸子揶揄地眨一眨。颜子真笑骂:“你就乐吧。疼不疼?怎么好好的会摔成这样?”
    卫音希是在班级活动时,在登山时摔下来的。当时其实没什么危险,就是在下山的台阶上,她正拍照,站得有点儿边,曾慧永回过头叫她站进来些,她应了一声,结果不知怎么的脚一滑,伸手去抓曾慧永的手臂时又没够着,就滑下去了,滑下去的山坡只是上半段有点陡,加上重力加速度,左腿被一棵树一挡,于是树和左小腿就都断了。
    “其实那里一点都不危险,如果我早点抓住上面的树枝,就不会滑下去,而且山坡再往下就不陡了。”只是她抓空了曾慧永的手臂时有短暂的慌乱,然后左腿就横着被那棵树挡断了。
    她看了一眼颜子真,没再说下去。
    当时是邓跃立马从台阶上抓着陡坡上的几棵小树,很艰难地下去把她拉上来的,说是不危险,其实上半段还是挺陡的。他拉她上来时很小心地没怎么碰到她的伤腿,结果弄得一头一脸全是汗。然后邓跃一路背着她下了山,送到医院。
    她看着邓跃一路都很紧张很担心,知道他也怕出事,他到底是班辅导员,又是活动组织者,学生出事,还是要担责的。
    当时卫音希就安慰他:“邓老师,你别担心,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不关你的事,我家里人都不会不讲道理的。”
    邓跃闻言抬头看了看她,她没看明白他的表情,有点困惑,就笑了一笑。
    卓嘉自和颜海生闻讯很快就赶过来了,看到邓跃,卓嘉自的脸就沉了下来,颜海生叹了口气,淡淡地和他打了招呼,邓跃倒是诚恳地道歉,说因为他是班导,组织的活动出了事,是他的责任,他会负责。
    他替卫音希付了医药费,请了看护,这几天他除了上课几乎整天都在,可是卓嘉自和颜海生一来,他就避出去。
    这么一来,颜氏夫妇就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每天做些菜熬些汤过来,卫音希十分不好意思,卓嘉自就说:等颜子真回来就交给她,这两天就吃伯母做的。
    邓跃其实挺困惑的,颜子真是对卫音希特别好,因为她是颜子真外婆至交的孙女,颜子真和外婆的感情非常好。可是到他们分手为止,卫音希还没有去过颜子真家里,他也知道颜子真母亲和颜子真外婆是有宿怨的,现在却见颜子真父母待卫音希如同亲子侄,真挺困惑的。
    可是也没法问,只好抛在一旁,尽量多去看望卫音希。只是卓嘉自照顾卫音希十分细心,生活上的一切细节不需要邓跃多加关心,也不方便,于是邓跃便想到在功课上多帮助她。
    上课的笔记他跟曾慧永讲了一下,曾慧永笑着说:“邓老师你真是的,这也用得着来说呀。”邓跃笑:“是呀,你们是好朋友,我多余了。”
    他的课就由他去给卫音希单独上,顺便夹带私货,他很敏锐地发现卫音希的基础薄弱在哪些地方,在这三天时间里,他设计了最简单有效的方案,给卫音希在病房里耐心细致地补习基础,他又不是纯为补基础,而是在上课的过程中发散回去,一点一点地补上去。
    邓跃本来就是个好老师,何况这样用尽了心思做的课案,卫音希只觉得好多地方豁然开朗,原本隔了一层纸似懂非懂的,邓跃三言两语便讲通透,这种感觉十分好,忍不住便会高兴地绽开笑容。
    病房里一水的白色衬得卫音希一张脸更加雪白精致,那笑容便如水晶般湛净澄透,长睫扬起,好看得让人目眩。邓跃便也笑着看她:“所以,每一门功课学会了都会让人开心:哇,原来这么好用这么方便这么有趣。”
    卫音希有些不好意思,她对某几门功课的抗拒其实十分明显。
    邓跃说:“温公子说你是一个非常有天赋和才华的人,所以有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也是必要的,而且说真的,你当然可以喜欢或擅长一种习惯,未必一定要样样俱全,也不实际。一个人的能力和精力是有限的。所以,我也只是希望你学懂这门功课,然后要不要用它,就不重要了。”
    卫音希几乎要脱口而出:邓老师你和姐姐说得一模一样。
    转眼又惆怅,连这点都这么相像,可是他们却已分手。
    其实邓跃对她一直很好,就算他和颜子真分手之后也一样对她很好。她不是不感激的,但她还是宁愿像曾慧永说的那样,是颜子真提出的分手,这样的话,受伤的就不会是颜子真了。
    等到晚上,颜子真给卫音希送来一罐某饭店秘制牛骨汤和饭菜时,闲闲地问卫音希:“邓跃每天什么时候来给你补课?我好避一避。”
    卫音希一口汤差点呛出去,想想又好笑又羞愧,这怎么瞒得过去,便坦白:“我昨天就跟邓老师说不用来给我补课了。”
    颜子真说:“卓谦说邓跃上课是上得很好的,是不是这样?”
    卫音希老实地点点头:“是啊,他讲的很好。”
    颜子真低头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汤,禁不住笑了下:“你干吗像老鼠见了猫似的?邓跃的话题不是禁忌啊,我哪有这么小器。”神思微微一恍,邓跃很早前说,那件事,对邓安来说,是禁忌。那天她忘了,所以,他那样生气。可是她又觉得,邓安那不是生气,是……无法救赎的放弃吧?
    卫音希鼓起勇气,轻声问:“姐姐,是你和邓老师分手的吧?”
    颜子真怔了一怔,想一想,笑:“是啊。”
    卫音希一下子笑了,颜子真见她笑得眼弯弯的,好奇地问:“做什么这么开心?”
    卫音希笑着说:“虽然分手肯定是很不开心的事情,可是当然是姐姐不要别人更好嘛。”
    颜子真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收拾食具,卫音希也不再说这个话题。
    ☆、104|5.22
    其实颜子真挺郁闷的,自己的前男友费尽心机想尽办法努力地追求自己的妹妹,这真是……世上哪里来的比这更狗血的事情啊。
    特别是当她在病房走廊遇到邓跃时。
    邓跃倒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系里的副主任和学生会的人,三五个人拎着慰问品和花篮水果,说说笑笑地走过来,颜子真叹了口气,避过一边。
    邓跃早就看到她,经过她时脚下停了一停,颜子真并不想表演再见亦是朋友,便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垂下眼。
    邓跃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但到底颇有点尴尬,自分手之后,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上一次在大排档两人始终没有面对面,现在算是面对面擦身而过了。幸而系领导和学生会的人都并不认识颜子真——颜子真在与他恋爱期间,只和他的朋友见面,并不参与他的应酬。
    擦身而过了,邓跃还是神差鬼使地回过头看了看颜子真,颜子真却并没有回头,颇有点悠闲地蹲下身和走廊上一个手臂上绑着绷带的小女孩说话。
    邓跃想,她还是跟从前一样。
    他忽然想到颜子真在避暑山庄看着邓安的目光,晚霞那么美,她微微仰着的皎白明亮的脸也格外的美,就显得那目光特别纯粹动人,他微微怔神,他从未见过颜子真有过那样的目光,从未。
    可是当他走进病房看到卫音希的脸时,所有的愣神和想法都无影无踪。
    颜子真逗过那个小女孩,笑嘻嘻看着小女孩被她母亲哄着带走,站起身来,看到曾慧永和卫音希的另一个室友走过来。
    要说卫音希寝室里的同学个个都长得挺美,特别是曾慧永,那张小小的雪白银盘子脸上眉目浓丽,和卫音希的清俊净美堪可比肩。颜子真记得这是她初次去找卫音希时遇到的女孩,友好地冲她们笑了笑。
    曾慧永却不记得她了,以为只是个病人家属,仓促地对她露一个笑脸,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刘英,你还是这么跟你男朋友说好了,就说我要出国的,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谈恋爱。”
    她们背后的颜子真忍不住笑了一笑,真可爱。
    在卫音希的病房门口,颜子真看到那两姑娘呆了一呆,似乎是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在里面,随着卫音希的招呼声,她们俩才走进去。
    颜子真便没有进去,慢慢地在走廊上逛。
    这幢医院的大楼是新建不久的,卫生也搞得好,十分清洁,不过骨科的走廊上还是有股淡淡的石膏味,此时并不是探视高峰,病人们也三三两两在宽大的走廊慢慢走着。
    颜子真听着他们琐碎而家常的话语,也觉颇有意趣。
    她逛到护士台附近,听着护士台的护士和医生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慢慢逛过去,才走过了护士台没几步,忽然听到有人提到邓安:“听说邓医生的老师要过来,院长他们都快乱了套了。”
    “真的?麦克吴?哇,真神啊,全世界最著名的脑外科专家啊,听说他在省医院都不大露面的,现在不是顶要紧的手术都不动刀了。”
    “是因为邓医生来的吧?肯定是,要不然怎么会到我们这种医院来。”
    小护士们声音低低的,一句递一句,护士台里一下子变得挺热闹,颜子真不禁驻足听住了。
    有个白大褂医生从某病房过来,笑着说:“是啊,有个好师父真是好。”便有个小护士顶他一句:“邓医生的医术也是顶好的。”
    那医生不欲生口角,笑:“是啊是啊。”
    护士们便笑着不说了。
    颜子真慢慢挪动脚步,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又不禁失笑。
    颜子真是没想到,邓安的老师还真的来了,动静还来得相当的大,几乎江城所有的头面人物都去欢迎他了,所以江城的电视台花了一周的黄金时间介绍这位闻名遐迩的脑外科专家。
    电视里的名医中等身材,六十余年纪,头发斑白,腰板挺直,看上去十分严肃,透过电视屏幕也看得出他眼神犀利,说起话来虽然温和却字字清晰果断。
    他的行医历史和经验实在非常彪悍,江城所有看过电视的人都肃然起敬。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生脑科疾病,可是对于普罗百姓来说,名医,特别是这种世界首屈一指的大牛名医,那是真正最了不起的。因为这种实打实的能力和成绩,实在做不得半分假。身在做假成习惯的时代,这样的人物往往最难得也最得到人们的崇敬。
    一时间,关于邓安的传言神奇地平息了许多。
    江城的电视台里没有出现邓安,事实上,这位大牛来江城的整个过程,邓安都没有出现。可是作为大牛的最钟爱的弟子和学生,很多人都在想,这么伟大的人都能收他当最心爱的弟子,很有可能那些传言并不是真的,至少并不会全是真的吧。而更有些人想,这么有能力的人,就算犯了错,那也并不算大事,你看那些天才哪个不是有瑕疵的,还有的并不只是瑕疵而是大黑斑呢。
    邓安的医术可是江城人都公认的。这可半点都掺不了假,跟他师父一样。
    人心就是这么奇妙。就算邓安的恩师没有替邓安说过一句话,甚至提也没提到邓安,这么大的风波竟然就渐渐变小了。人们不再怎么提邓安的传言,而是津津乐道于他和他恩师的故事以及他们做过的手术。
    尤其当他们知道邓安是道地的江城人——他父亲是江城人,自幼随家庭移民,但是邓安在年幼时曾在江城居住过五六年。那种故土人的骄傲便涌上心头。
    当然,这里也有时间的关系。
    莫琮作为曾经访问过邓安的杂志社记者,也为此做了一个很长的专题。在那个专题里,她除了大篇幅地写了世界著名脑外科专家的事迹外,还提到了大牛名医十年来的弟子学生和助手邓安,提到他曾经经历过的大会诊、参与过的大手术,以及各种高水平的研究。
    她对颜子真说:“我没有想到,邓安居然是这么优秀的外科医生,他们称他为小天才!简直太让人震撼了。”
    一时间连她都忘了,邓安的私德。
    颜子真也是第一次知道邓安的故事,仔细地看过之后,都不禁心向往之。纵然是天赋过人,这期间也必然是经过了相当艰苦的学习和磨炼才能如此笑傲吧。毕竟在这领域里多的是天才多的是天赋。
    她对莫琮说:“文字的力量真是可怕。”
    莫琮却说:“如果你听到大牛名医的助手提到邓安的衷心赞扬,还有看到那些手术录像、讨论会诊还有那些高水平的医学讲座,你只会觉得这样的文字还是有所苍白。”
    莫琮的专题是专门跑到省里去做的,大牛名医的资料室里放着有小部分的资料她都想办法借来看了,大牛现在的助手是邓安的学弟,虽然对邓安的私事并不清楚,可是对邓安的医术佩服得不得了,因此对莫琮的专题也热情得很。
    莫琮说:“如果单论这些,其实子真,你差他一大截呢。”
    颜子真虽然知道莫琮一向十分尊敬强者能者,也不禁啼笑皆非:“你到底在想什么?”
    莫琮却转换话题:“我看最近邓跃和卫音希走得很近啊。”
    卫音希其实本来可以出院养伤,但邓跃以医院更方便护理的名义,替她交了延期的住院费,加上学校替学生办的保险,的确是可以多住一段时间。卫音希也不大想太麻烦大伯一家,就表示可以在医院多住几天,等到骨头长得比较好了再出院。
    颜子真也没有劝阻,她颇有点想看看邓跃究竟能做到些什么。
    大约是因为和邓安的不顺利,她现在很乐意看到别人的不顺利。
    莫琮斜觑着她:“卫音希不会爱上他吧?”
    颜子真哈一声笑,这就是开玩笑了,如果是卓谦,可能暂时不是邓跃的对手,可是还有个温公子在呢。再说了,就凭她对卫音希的了解,隔着一个自己,卫音希也只会下意识杜绝了这种可能性。
    有时候颜子真也会想,邓跃究竟是着了什么魔了,他怎么会想得到他和卫音希会有可能呢?那么困难的事情,他却毫不犹豫,颜子真想想也惆怅,这是真爱吧?这肯定是真爱了。
    真是可笑,和姐姐谈了四年恋爱,一转眼发现原来妹妹才是真爱和梦想,于是不计得失飞奔上前,这股勇气,也是可贵。
    颜子真转开话题:“你和盖瑞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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