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华一连说了三个“好”,他强势地拉着张小曼起身,回到车上,从后车厢中取出一把大提琴。他把那根长长的拉弦递到张小曼面前,指着自己的心房,“来,朝着这里,用力刺进去。我死了,你也就气平了。从此以后,你我爱恨两消。”
    他握着张小曼颤抖的手,双眼连眨都不眨一下,朝着自己的心脏就要刺进去。
    张小曼挣扎,忍不住哽咽轻喊,“顾鸿华,你这个疯子!”
    顾鸿华的手不见有半分松开,他脸上在笑,一双深邃蓝眸间却满是伤痛,“张小曼,爱上你,我不知道做了多少疯狂冷血的事。你知道什么呢?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把琴你看着难道不眼熟吗?”
    “这是眉生的琴,眉生的弦。那一晚,她就是用你手中的那根弦,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何美琪的心脏。”
    张小曼瞳孔倏尔收缩,“不!你……”
    顾鸿华凝着她,“你想问我,明明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不阻止吗?”他轻哼,“像你说的,我疯了。”
    张小曼依然不愿意相信自己一直宠在心上的女儿竟然是个杀人凶手,“眉生为什么要杀何美琪?这不可能。她不喜欢何美琪,我知道。我也不喜欢她,但不至于杀人的。”
    “顾鸿华,眉生也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将这样严重的罪名随意扣在她的身上呢?”
    “她还这么年轻,背着杀人犯的十字架,你让她以后的人生要怎么走?!”
    她说,“眉生不知道多乖。几天前在张家,她见我跌倒,还扶我起来,她还问我:妈妈,你冷不冷?她还把她自己的鞋子给我穿,她还……”
    张小曼忽然不说话了,她想起了顾眉生待董秀雅的残忍和狠绝。
    她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了,双手捂住脸,泪水像是一种灾难,在她惨白的脸上全线决堤。
    良久后,她才听到顾鸿华浑厚的声线传来,“眉生是我的孩子。她那样像我。为什么你能那么爱她,却恨我如斯?”
    “小曼,难得你还不明白吗?从眉生出生开始,你的命运就已经与我顾鸿华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哪怕真的死了,你是她的母亲,我的她的父亲。我们俩的碑文上,会同时出现她的名字。”
    “栾倾待算什么?”顾鸿华这句话说得隐约有些咬牙切齿,“他什么都不是。”
    “你看看现在的眉生,多像年轻时候的我。”
    时隔多年后,张小曼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劫难,再一次溃败在顾鸿华面前。
    她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人用无数根细碎的尖针不停地刺着,痛得她连呼吸仿佛都不会了。她无声地流着泪,右手捂着胸口,痛苦地简直快要窒息。
    顾鸿华终于还是如愿了,张小曼跟着他重新又回到了秋波弄。
    她忘了尚在手术室的栾倾待。
    事实上,除了钻心疼痛和彻骨的绝望,张小曼此刻已经不愿记忆所有的一切。
    *
    给栾倾待做手术的医生有猫腻。这件事,在陈越给顾鸿华打过电话没多久,栾亦然也知道了。
    当他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栾倾待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处于深度麻醉之中。
    情况实在很紧急,栾亦然就这样推门进了手术室,并且要求医生即刻终止手术。
    护士在里面拦他,栾倾山在外面喝止他。但被栾亦然这样一闹,手术暂停是在所难免的。
    主刀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手,脸上还有微愠,“你们这些人,没有考虑清楚就不要急着做手术嘛。”
    栾倾待被暂时推回病房。栾倾山望着儿子,“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栾亦然于是将前因后事都告诉了栾倾山。
    栾倾山听完后,虽然竭力想要控制心中的怒意,却还是没有忍住轻皱了眉头,“这白家夫妇究竟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害你叔叔?”
    栾亦然沉默没有出声。栾亦然的要求并不算高,无论花费多少金钱,也无论要耗去多少时间,他只希望栾倾待能活着。
    因为这不单单是事关栾倾待性命的事情。
    1月3日中午,栾亦然从医院走出来,直接去了证券所。
    眼看春节将至,荣大已经放假,顾眉生平时最常去的地方便从荣城大学的图书馆换成了证券交易所。
    她可以一整天都泡在这里,专心而认真地研究着巨大显示屏幕上那些时而红,时而绿的细小数字。
    栾亦然陪她去过一次,后来每每想起来,都觉得隐隐好笑。
    顾眉生平时那样寡淡的一个人,坐在交易所里,不停地入货出货。柜台的工作人员被她扰得不胜其烦,却又不能明着说她,于是说,“小姐,你这样有钱,还玩什么股票呀。”
    顾眉生才不恼呢,她笑着对那人说,“你要买吗?我可以把钱借你,三分利息,保管你两个小时就能赚回来的。”
    那模样和神情,简直像是这世上最有良心,最有责任感的股票经纪。工作人员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待顾眉生离开后,他悄悄对身边的同事说,“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炒个股票怎么搞得跟武侠小说里那些疯疯癫癫的武林高手似的呢。”
    外人都看不到顾眉生的好。他们只看得到顾眉生的淡漠,疏离,狠绝,残忍。
    没有人看得到她的努力和勤奋。
    比如这一刻,证券所已经到了午间休息的时段,宽敞的大厅里只有三两个人围着顾眉生,“小姑娘,我看你天天来,研究出哪只股票赚钱了么?”
    顾眉生不吝啬,她将手中那张记得密密麻麻的便签纸递到他们面前,说,“待曼控股,下午开市会涨至少100点。”
    那几个人见她说得这样大方,反倒有些将信将疑了,“是不是啊?现在这样的世道,还会有股票涨?”
    再看顾眉生,她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起身,她才看见站在门口的栾亦然。
    顾眉生微笑着走到他面前,“不是说这几天很忙吗?怎么来了?”
    栾亦然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平板电脑和各种七零八落的小纸片,两个人并排往外走,“来看看你。”
    顾眉生知道栾亦然很忙,这样的时间点他多半是没有吃午饭的。证券所对面有间热狗店,两人就坐在街边,用简单的食物果腹。
    “你叔叔还好吗?”顾眉生一边咀嚼着食物,一边与栾亦然聊着天。照理,吃东西的时候是不该开口说话的。
    但两人都不是闲来无事的人,顾眉生不愿意浪费与栾亦然相处的任何一点点时光。
    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们还能亲近浅笑着陪对方说话吃饭,更加是很难得的事情。
    栾亦然其实没什么胃口,他三两口吃下手中热狗,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女孩的身上。
    “这么冷的天,为什么不在家里待着?天天往外跑,感冒了怎么办呢?”
    顾眉生朝着他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指了指身上的浅蓝色羽绒服,“没事儿,我穿得多着呢。”
    顾眉生很少这样笑。嘴巴上扬,绽放成一朵灿烂的妖娆小花。唇角还残留着点点黄色的芥末酱。
    栾亦然笑,伸手替她擦嘴,又将桌上的水递到她面前。
    顾眉生睨他一眼,说,“栾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他实在不必这样事无巨细的。
    “不是小孩?”栾亦然看着她,“看你每天放着温暖舒适的秋波弄不待,总往这里跑做什么呢?”
    “顾眉生,你在逃避什么?”
    顾眉生下意识地想要说她没有,但这样欲盖弥彰的消极避世,的确是她心中所想。
    她站起来走到栾亦然身边,一把环住他的腰,“我心里害怕。”
    怕什么呢?她怕栾倾待会死。
    栾亦然回抱住女孩,像是真的在哄一个小女孩,他说,“不怕,大灰狼不会来的。”
    顾眉生把头埋在他怀里忍着笑,她握着拳头捶他,“我没与你开玩笑。”
    栾亦然衣服口袋中的电话在震动,他要走了,手却舍不得松开怀里的女孩,他对顾眉生说,“我们不会被身边的任何人影响。记住,是任何人。”
    顾眉生在他怀里轻轻点头。这一刻,她意识到,原来心中忐忑难安的人,并不只是她。
    1月3日下午,有业内人士向媒体爆料,白沫先暗自与鸿云集团中某些人合作,意图窃取城北铁路项目的设计图。
    消息一经曝光,白氏的股票在下午一开盘就开始大跌。栾亦然看准时机,趁着低价时大量购入白氏股票。
    白氏根基深厚,并不是那样容易可以被击垮的。那些被栾亦然收购的白氏股票,也大多来自散户和小股东的手。
    下午2:00左右,栾亦然给蒋梨打电话,“属于你的时代到来了。”
    彼时,白沫先和蒋梨手中各占有白氏集团35%的股份。随着设计图的丑事被曝光,蒋梨迅速联络了白氏的几大股东,要求他们推举她出任白氏集团新的董事长。
    白氏夫妇正式撕破了脸。
    白沫先又怎么会想到,在他全力想要打垮顾鸿华的同时,那个平时看起来有些疯癫不正常的蒋梨,原来一直在他背后算计着自己呢?
    这一年的荣城,怎一个乱字了得?
    白氏乱成一团,反而给了待曼一个机会。
    正如顾眉生在中午所推测的那样,待曼的股价在这天下午一路长红,成为这个冬天里发展最为迅速的商界黑马。
    同样的,白氏夫妻内斗,还顺带令顾眉生和彭青都大赚了一笔。
    电话里,彭青对顾眉生说,“只赚钱是不够的。我想进白氏。”
    “好。”
    顾眉生坐在人声鼎沸的证券所里,望着四周的浮生喧闹,心想:原本,一切都照着她设想的轨道慢慢地行走着。
    只除了……
    她轻声叹息,起身走出了证券行。
    顾眉生心中所有的害怕和担心,在1月3日这天黄昏,都悉数变成了真实。
    栾倾待死了。
    死亡时间:1月3日下午3:57。
    死亡原因:麻醉过量。
    *
    很多年前,栾倾待带张小曼去看过一场电影《双镯》。
    很多年后,张小曼在栾倾待的葬礼上,穿一袭黑裙,坐在钢琴前,弹奏了当年电影里的那首歌:
    同是过路,同造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失去。总是最登对。前事古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否。
    欢喜伤悲,老病生死,说不上传奇。恨台上卿卿,或台下我我,不是我同你。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断肠字点点,风雨声连连,似是故人来。
    何日再在,何地再聚,说今夜真暖。无份有缘,回忆不断,生命却苦短
    一种相思,两段苦恋,半生说没完。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间上终老。……
    栾倾待下葬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冰凉微雨。张小曼站在栾倾山和宁茴旁边,脑海中浮现的一幕幕,皆是两人旧时的温暖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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