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地轻笑,不知在反问苏青荷还是殷守。
    苏青荷垂下头,看着紧握着自己手腕处的那只修长的手,因为皮肤苍白加之有些用力,手背上的青筋脉络分明,苏青荷莫名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殷守只觉得那几声低笑,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比当面给他一记耳光还要*难堪,强辩道:“呵,漂亮话谁不会说……”
    “我说过的话从未失信,再说此事……”段离筝打断他,目光移到他身上,眼中的温情消失,寒意浮了上来,“与你何干?”
    ***
    呛走了殷守,二人相顾无言地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只不过较之之前那冷冰冰的气氛,现在又多了一分微妙感。
    段离筝心思重,一路上都在想,那小子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她连择夫的标准都同他聊过?经此一役,那小子的不轨之心,昭然若揭,幸好被他尽数击溃,段离筝回想起方才殷守那惨白的脸色,眼底滑起一抹得逞的笑意,随即偏头瞟了埋头走路的苏青荷一眼,想必那小子也不会打她的主意了。
    而苏青荷脚步虚浮,一步步像踩在棉花上,脑袋昏乱,心里更昏乱,都不知道何时走回的家。
    不知不觉间,二人便走到了段府和苏府中间的大道上,随即一个径直往左,一个淡定往右,两人各回各府。
    那剂猛药下肚,苏青荷额头已经不发热了,只是脑袋依旧昏沉,鼻子仍然堵着,喉咙有些肿痛。莺歌忙给她煮了一锅雪梨汤,苏青荷半倚在床头,喝了两口,便盯着碗里那雪白的梨肉出神。
    莺歌见她没精打采的一脸病容,像是在犯迷糊,叹了口气,便合门出去了,全然不知苏青荷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段离筝的那两句话像魔咒一直在她耳边盘旋。
    有何不可?有明令规定侯爵之子不能入赘?
    原先他不说,苏青荷生气,而当他认真地表露出心思,苏青荷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苏青荷不是傻子,在城的那场饭席前后,殷守对她的态度的改变,她察觉得出来。一个皇商之子尚不能接受赘婿这苛刻的条件,更遑论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侯爵之子……
    因为他们俩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虽做大了生意,但说到底还是个乡野出身的野丫头,只有在京城的时候,能顶着御用相玉师的官位,享受两天风光日子,回到兖州,她还是普通的店铺掌柜。御用相玉师的俸禄不能当饭吃,她的全部身家都在兖州,说到底,这相玉师做不长久,她终归是要回兖州的。
    而他作为靖江侯唯一的嫡子,将来是要袭爵的,不可能会离开京都。
    二人身份地位的悬殊,让苏青荷每每面对他,都下意识避开了男女之情的想法,而他的刻意亲近,都被她错当成了纨绔子弟想要找乐子的消遣。
    然而苏青荷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会为自己放弃高高在上的爵位,做个低人一等的赘婿……
    苏青荷轻呼出一口气,强行劈开脑中那团浆糊,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
    她把他当成未来夫婿来考量,容貌上佳,完全符合小包子高颜值的要求,家世显赫,也符合小包子买得起四进大宅子的要求,写得一手好字,雕得一手好玉,有这技艺傍身,以后也饿不死,纵观他全身,唯一的不足便是那双废腿……
    她嫌弃他吗?
    显然不……
    她开始回忆她认识他以来的点点滴滴,在客栈时初遇的惊艳,后来还银票时他的冷淡,他上门洽谈生意时的无理,她偷看他在青瓷油灯雕玉的模样,她来初潮时他出乎意料的体贴……
    苏青荷这才发现,她这般忘性大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桩小事,居然都历历在目,仿佛一切都在昨天……
    苏青荷脸腾地红了,钻进被窝,用被子死死捂住脑袋,像一只蚕蛹一样在床榻上打滚。
    而与苏青荷冒着粉红色泡泡的房间,截然相反的是,此时靖江侯府中一副冰天雪地,剑拔弩张的情形。
    第82章 靖侯
    段离筝这边一进府门,便瞧见一个鬼祟的身影抢在他前,拐进月牙门消失不见,只余见一抹青色的衣角。
    段离筝见怪不怪,上赶着讨好献殷勤的奴才从来都不乏,轮椅转动的速度反而慢了下来,果不其然,待他悠悠地穿过庭院,就见大堂中,侯爷和夫人并坐在紫檀圈椅里,其身后站着一位垂着脑袋的青衣小厮。整个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若是苏青荷在此,一定会很惊讶,因为靖江侯完全与她想象中的相貌完全不一样,段康进生得四肢魁梧,四方脸四方嘴,浓眉细眼,这面相虽不算粗鄙,但也绝算不上英俊,浑身与段离筝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想来他是随了她母亲多些。
    他身旁的那位仪态雍容的夫人,虽说年逾四十,细纹爬上了眉梢嘴角,也过了风韵犹存的年纪,但从那大体的脸部轮廓及深邃的眉框,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见他二人的目光双双落在自己身上,段离筝嘴唇动了动,只叫:“侯爷,夫人。”接着漠然转过轮椅,准备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段康进被他这没纲常的称谓,及那视而不见的态度,激得火起,起身肃声道:“站住。”
    段离筝的轮椅倒是停了,身子依然未动。
    段康进年轻时曾在冀州北城镇守边关,说话间自带一股北风凛冽、金石磨砺之感,且中气十足,从胸腔中发出的喝问声直震人脑仁:“我问你,你前一阵跑去兖州,是不是就为了对面那个姓苏的相玉师?”
    段离筝闻言,转过了身子,像寻找什么似的,在大堂扫了一圈,最后瞟到了站在墙角的容书。
    容书感受到少爷的目光,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连忙摆手,以示自己的清白。
    容书很委屈,这真不是他告的密,早在去年研制金镶玉的时候,他二人常同乘一辆马车,同进同出,侯爷便已看出些端倪了,加之苏青荷刚跑回兖州,段离筝就紧跟着出门远行,即便是掩耳盗铃地提前回来了,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猫腻?
    段离筝的唇角抿成一条生冷的直线:“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段康进被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再次激怒了,他若好好同他说,他兴许还能够认真地考虑下这门婚事,以苏青荷御用相玉师的身份,正妻不可能,嫁进侯府当个侧室还是够格的。
    趁着段离筝去兖州的这段时间,段康进也派人把苏青荷的底细调查了个底朝天,乡野人家,父母双亡,往上三代皆是白丁,暂时在兖州城经营两家翡翠店,唯一拿得上台面来说的,便是这层御用相玉师的身份。
    然而说起相玉师,虽然有些高门大户都把相玉师奉为座上宾,而在段康进看来,这些皆是不入流,跟那些街头耍花腔、舞大刀的手艺人没什么区别。
    “你整日不务正业,解石雕玉,我忍了你,你赌气住在客栈足足五年不归家,我也忍了你,如今翅膀硬了,婚姻大事也想着自己做主,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段康进恨铁不成钢地戟指数落着他,而侯夫人一动不动,像是个无关的看客。
    段离筝安静地等他说完,半响,抬眼平声道:“还有别的事么?”
    段康进被他不软不硬地一噎,两条浓眉紧成一团,他还真以为自己治不了他了么!
    “从今日起,到下月国宴,看住少爷,不准他离家半步!若是让我知道哪个不老实地偷偷放了他出去,就等着挨板子罢!”
    段离筝冷眼看着他像个威风的将军一般,负着手在大堂里走来走去,边走边吼,而四周的下人们噤若寒蝉。
    容书更是被唬得脖子一缩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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