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陶木正好在这时端了早饭来,一踏进院门就看到冬暖故将双手掌心贴在司季夏脸上的一幕,这已经迈进门槛的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瘦小的脸腾地羞红,忙低下头尽可能贴着院门站着。
    冬暖故与司季夏自然看到了进退不是的陶木,司季夏有些尴尬,冬暖故则是收回了手推推他的背后道:“回屋吧,外边冷。”
    待冬暖故与司季夏回了屋,陶木才敢抬起头,然他却没有急着走进院子,而是等了片刻后才走了进来,走到冬暖故他们那屋前,得了冬暖故的允准后才将早饭端了进去,然后急急地退了出来。
    就在冬暖故与司季夏用早饭时,府里的下人提了泡澡的热水来,冬暖故让他们将水提到旁边她原本睡的那屋,还不待司季夏吃饱便将他往旁屋推,边推边道:“去泡澡,吃着些垫着肚子就行,我给你做午饭,吃太饱的话午饭就吃不下了。”
    “……”司季夏被冬暖故推着往屋外走,有些无奈又有些不解道,“此时泡澡?”
    “嗯。”冬暖故点头,“昨夜你回来得晚没能好好泡泡,现在去泡泡,我给你拿衣裳,泡好之后若是无事就去和楼远坐坐下下棋什么的,等我给你做午饭。”
    冬暖故说着将司季夏推进了旁屋,也不待他说什么便出屋来了,找好了司季夏的衣裳后才又过去,然司季夏还是站在浴桶边不动,冬暖故便推推他,将衣裳在屏风上搭好后又离开了,不忘催他道:“快些,不然水凉了。”
    冬暖故说完,将屋门阖上了,而后离开了小院,往厨房方向走去了。
    司季夏看着蒸腾着水气的浴桶,着实觉着尴尬,睡至巳时才起身是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的,这人生头一次,竟还是在别人的府邸里,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有人要说他们的不是,倒不是他在意他自己的名声,反正他本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他只是怕有人对阿暖说三道四而已。
    而现在他们不仅睡到了日上三竿,还一起身就泡澡,这若是在寂药里还好,而这偏偏又是右相府。
    不过,阿暖似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罢,随阿暖吧,只要她开心就好。
    于是,在浴桶旁踟蹰了一会儿的司季夏这才脱下身上的衣裳。
    就在司季夏泡好澡刚穿好衣裳系好斗篷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声声稳重却又不是沉重,不是陶木那个小少年所能有的脚步声,也不是冬暖故的脚步声,亦不会是这相府里的任何人,因为若是有人来,陶木定会敲门与他说上一声,而此时并未听到陶木的声音。
    司季夏眼神微沉,走到门边,拉开了紧掩的屋门。
    司季夏拉开屋门时,他眼眸里的冷沉顷刻被惊讶取代,因为站在门外边正浅笑看着他的那名翩翩公子。
    陶木站在男子身后,见着司季夏,有些不安道:“对不起世子!小的是想跟您说的,可是……”
    “可是是我不让他说的。”只听男子轻轻一笑,温文尔雅。
    很快,司季夏眼里的惊讶转为浅浅的笑意,眼眸里有明显的见着来人的喜悦,浅笑道:“殿下。”
    来人正是司郁疆。
    陶木听到司季夏对司郁疆的称呼,瞬间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相信他也会见到皇子的模样,待他回过神来时,司郁疆已被司季夏请进了屋,于是陶木连忙转身,想着要去备茶水,他虽然从没在主子身旁伺候过,但是见客要上茶水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就算这里不是羿王府,不是他的主人府邸。
    司郁疆在司季夏面前一般都是随性的,进了屋后也不待司季夏请他坐下他便已径自坐下了,而后将司季夏上下打量了一遍,笑道:“阿季这个时辰沐浴,该不是才起身没多久吧?”
    “让殿下见笑了。”司季夏在司郁疆面前也从无什么是羞于启齿的,也没什么是不敢说的,“是阿暖非要我在这个时候沐浴。”
    “所以你不想拂了嫂子的好意便随了她的意思,对否?”根本不用猜,司郁疆好像就是知道司季夏心中的想法似的。
    “惭愧。”司季夏微微笑了,面上却无羞愧之色,反是问司郁疆道,“殿下如何来了?”
    “这个问题你好意思问我吗?”司郁疆往后轻轻一靠,靠到了椅背上,敛了敛面上的笑意,有些责怪地看着司季夏,“我曾多次让你随我进京看看南碧城的盛景你都未答应,这次非但自己来了,却还不告知我一声,阿季,你这还是把我当好友吗?”
    “殿下错怪。”司郁疆的一个反问让司季夏忙站起了身,并向他微微垂了垂首才抱歉道,“今次来京并非我意,实是王上有旨让我与阿暖来京一趟而已,也并非我有意瞒着殿下,而是右相大人告知道是殿下这些日子不在京,道是已着人留信给了殿下殿中的人,倘殿下觉得阿季有过,阿季领罚便是。”
    “阿季你坐下,你啊你,我不过玩笑而已,你又习惯当真了。”司郁疆看着一本正经的司季夏,很是无奈,他最不能看的就是司季夏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模样,不过就算他说再多次,也改不了司季夏这个毛病,只能无奈,“每见你一回都要说上你一回,你这朽性子还能不能改了?”
    “与殿下相识不是一年两年了,殿下是知晓我的,或许是不能了。”司季夏淡淡一笑,重新坐下了身。
    “好好好,不说你这朽性子了,说得多了倒显得我婆妈了。”司郁疆无奈地摆摆手后还是温温雅雅的模样,“我是昨夜看到了楼远差人给我留的信,本想昨夜就过来找你的,奈何时辰太晚不便来扰,今晨想早些来,奈何又遇着些事没能早来,不过幸好我没早来,否则遇着你夫妻还未起身那便不好了。”
    “没想到我人生第一次晚起就被殿下遇着了,实在惭愧。”
    司郁疆轻轻一笑,“这情况在你身上发生,倒是难得一见,怎么,昨夜睡不好吗?”
    “算是吧。”司季夏想到昨夜冬暖故不安分的睡姿,眼底晃过温柔的笑意,“谢过殿下关心。”
    “方才你说是父王下旨请你进京来,那你可曾见过父王了?”
    “还未。”司季夏微微摇了摇头,他不知那道圣旨究竟是真是假,却也没有将楼远似玩笑又非玩笑跟他们说过的话告诉司郁疆。
    京中之事,他不想参与。
    司郁疆沉吟片刻,似在沉思着什么,眸光略沉,少顷后,只见他又微微笑了,向司季夏问道:“阿季,你的妻子在何处呢?楼远留给我信中可是说嫂子与你一起来京的,怎的不见人?可别忘了你们还欠我一杯喜酒。”
    “不敢忘。”司季夏回道,“阿暖到厨房忙去了,道是要给我做午饭。”
    司季夏没有提及今日是他的生辰。
    说到冬暖故,司季夏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放得柔和,却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
    “做饭?嫂子还会做饭?”司郁疆有些诧异。
    “不,她不会,昨日学的,道是要给我做顿午饭。”想到昨夜那碗没有盐味的长寿面,司季夏觉得他已能想象得出今日的这顿午饭会是什么模样什么味道。
    不过,他期待着。
    司郁疆自来是个心细之人,注意到了司季夏谈及冬暖故时的眼神和语气都是柔和的,不由替他高兴道:“难怪不见着嫂子身影,原来是为阿季下厨去了,看来嫂子是真的打心底待你好。”
    “不知殿下是否有兴趣留下尝尝阿暖的手艺,不过或许会让殿下失望就是。”司郁疆与司季夏可谓知己,是以就算冬暖故的手艺再如何不好,司季夏也敢盛情邀请司郁疆。
    而司郁疆,自是不会拒绝,并且满意笑道:“既是嫂嫂手艺,我是非尝不可了。”
    司季夏忽然想到了这儿是在右相府,不由问司郁疆道:“殿下过来,可曾见过右相大人了?”
    皇子来府,楼远身为人臣,当是在旁伴着才是,却为何不见楼远人影?
    “楼远不在府上,若是他在府上,这会儿你我耳根子还能清净?”提及楼远,司郁疆的眼神有些异样,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似乎不愿多谈及楼远,司郁疆拐了话题,“听闻嫂子是御蛇高手?”
    “高手只怕不敢当,略懂皮毛而已。”而这个话题却又是司季夏不想谈的,他不想让冬暖故与皇室扯上任何关系。
    司郁疆与司季夏相识多年且又是知己,单听语气便能猜到对方心里想什么,于是他们二人陷入了少顷的沉默中。
    小半晌后,只听司郁疆用一股近乎喜悦的语气对司季夏道:“阿季,我找着我梦中的那个姑娘了。”
    *
    厨房里,冬暖故正忙得不可开交,手忙脚乱。
    秋桐不放心冬暖故自己一人在厨房捣整,生怕她会将她的厨房给捣毁了,是以今儿她没有随楼远出府,只让春荞一人跟着去了。
    而当秋桐看到冬暖故踢倒了水盆又踢乱了灶膛里的柴禾再又把放在砧板上的菜刀也撂下来了,她只觉自己颞颥突突地跳,心想幸好她没有随爷出府,这个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连昨天的长寿面在内,冬暖故和秋桐学会的只有三道菜,且都是最简单的菜式,倒不是这菜有多难做,实在是冬暖故对于下厨之事有着超乎秋桐想象的低领悟力,单就煮个简单的蛋花汤,她就教了冬暖故三遍,若非她耐性还算好,好在冬暖故也有耐心学,否则只怕她早就摔门走了。
    冬暖故也知道自己什么水准,今日倒是不敢不劳秋桐的帮忙,因为若是她自己,就算只是三两道菜的事,只怕她这说好的午饭也能变成晚饭。
    不过秋桐也只是帮冬暖故整整佐料这些打下手的活而已,没有抢她的掌厨权,顺便在后边整整她没来得及顾的烂摊子。
    冬暖故淘了米,往锅里倒了一大瓢水,秋桐眼角有些跳,问道:“八小姐这是蒸饭,还是熬粥?”
    “自然是蒸饭。”冬暖故答得理所当然。
    秋桐二话不说拿过她手里的木瓢,将锅里三分之二的水给舀了出来。
    冬暖故要做的是炖排骨,肉末炒茄子,这是秋桐昨日教她的,都是简单容易上手的家常小菜,不过见过了冬暖故昨日的练习表现,秋桐对她能好好地完成这两道菜完全不抱高希望。
    冬暖故先砍排骨,而就在她砍排骨时,秋桐觉得那已不叫砍排骨,那简直就是叫恨之入骨,只见她每一次下手都用足了力道,砍出的排骨四处乱飞,留在砧板上的没几块,秋桐又只能默默地帮她将散得到处都是的排骨捡好放到碗里,再用水洗洗干净。
    接下来是剁肉末,剁而已,这个冬暖故还算上手,虽说动作看起来十分让人想笑,但是好在这剁碎的肉末没有像排骨那样四处乱飞。
    再接下来是切茄子,这回秋桐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别人切茄子,是往美了切,切的每一块茄子都方方正正大小差不多一致,而冬暖故则是抡圆了一圈圈切,将茄子切成了一个圈儿一个圈儿的,在从中切半,秋桐看着那在砧板上排列得整齐的半圆,笑着问冬暖故道:“八小姐,在羿王府的时候你下过厨吗?”
    昨日见过了冬暖故的下厨水平后,秋桐实在不能想象司季夏这两个月是怎么活过来的,她可是记得羿王府那个叫寂药的院子是没有下人的。
    冬暖故心思玲珑,自然知道秋桐话中有话,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笑了笑后如实道:“诚如秋桐姑娘所见,我对厨房之事一窍不通,在府中是我相公下厨。”
    秋桐十分诧异,倒不是因为司季夏会下厨,而是在成亲之后因为他愿意为他的妻子下厨而不是让妻子为他下厨。
    世子那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男人,想来是对八小姐非常非常好的吧,否则也不会值得八小姐为了他愿意来学一件她极难上手的事情。
    就在冬暖故准备开始将这些东西下锅时,陶木蹬蹬蹬地跑来了,见着正在忙碌的冬暖故,朝她弓了一身后道:“夫人,世子有话让小的转告给夫人。”
    “什么话?”冬暖故有些诧异,这可是司季夏第一次让人给她带话而不是亲自来找她。
    “世子说他的好友来访,世子邀了那位爷留下用午饭,让夫人多烧两个菜。”陶木不知冬暖故没厨艺,把这话传达得完全没有迟疑。
    “……”冬暖故眼角跳了跳。
    秋桐“嗤”地笑出了声,多烧两个菜,世子是要整八小姐吗?
    冬暖故不想说话,秋桐笑着替她回了,“去回了世子,就说夫人知道了,多稍等等便是。”
    “那小的退下了。”
    冬暖故忽然觉得司季夏有了蹬鼻子上脸的劲儿,秋桐在一旁笑道:“好了八小姐,我瞧世子这是与五皇子殿下交好才舍得请殿下留下来尝尝八小姐的手艺的,若是换了别人,只怕世子或是还不肯了的。”
    秋桐这话正好说到了司季夏的真正想法上,他之所以会请司郁疆留下用午饭,只是因为他是他的至友,这天下间,也只有司郁疆一人,值得司季夏劳烦得到他的阿暖。
    冬暖故想起在来京畿的马车上司季夏对她说过的话,虽没有多言,但她知,这个她还未曾见过的五皇子殿下,是司季夏最珍视的友人。
    既是他珍视的,她又有何不愿替他做的?
    *
    冬暖故这一顿午饭,直到未时才做好。
    司季夏向府中管事阿满求了一盘棋,正与司郁疆在屋中下棋。
    “殿下既找着了想见的姑娘,却又不去见,反是与我在此下棋,若是耽搁了殿下的事情,我会心生愧意。”司季夏落下一枚黑棋。
    “不急在这一时,喝了你与嫂子欠我喜酒再去也不迟。”司郁疆落下一枚白棋,“若是这次再喝不着,下回想要补上可就不知何时了。”
    司季夏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陶木小跑着到了屋外,脚步有些匆匆,手里提着两只食盒,在门外冲司季夏与司郁疆边行礼边道:“世子,殿下,夫人让小的把饭菜提过来了。”
    “嫂子过来了?”司郁疆面有喜色,笑意颇浓,将手上的棋子放回棋盒,笑道,“阿季,嫂子给你做的这顿饭当是很用心才是,否则怎会花这么长时间。”
    “我也去给嫂子搭把手端些盘子,否则这顿饭我可吃得不安心了。”司郁疆一笑,站起了身。
    “怎敢劳动殿下,我去便行。”眼见司郁疆起身往外走,司季夏也忙站起身想要将他拦下,然司郁疆还是快了他一步,跨出了门槛。
    一幢正踩着院中小径上积着的薄雪走来的素青色身影撞入了司郁疆的眼帘。
    ☆、020、阿季,为何偏偏是你?
    因为菜不多,加上陶木手上已经提了两个食盒,是以冬暖故手上只提了一只食盒。
    雪很后,落在冬暖故的头上肩上,积了不算后却也不算薄的一层。
    在司郁疆跨出门槛的一刻,他看到了冬暖故,冬暖故也看到了他。
    冬暖故眼底有一抹诧异一闪而逝,掩在雪后,是以司季夏未有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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