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桐一惊,叫了他一声,“爷,这样丢下去,应该会死吧。”
    楼远的脸色更阴沉了,重新将融雪甩回肩上,速度愈加飞快地往城南方向掠去。
    回了那寻常人家的小院,楼远连门槛也未跨,直接从院子高墙上点进了院子中,脚步还未落地便将肩上的融雪往地上扔,而后边脱衣裳边微微扬了声音道:“备水沐浴!”
    融雪本就全身是伤,被楼远这么一扔,扔得整个人都缩在地上打着颤,秋桐速度没有楼远快,此刻还未回到院中,春荞不在,没有人敢上前来看这个像受伤的小狗一样蜷缩在满是白雪的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乞丐一眼,更没有人敢上来将她扶起来,雪花落到她身上,竟显得她十分可怜。
    楼远脱了外袍扔到地上时停下了往左边耳房走去的脚步,似乎是思考了什么后,转过头看了被他扔在地上的融雪一眼,脸色很沉,眼神很阴,似在想着什么,而后重新走回了融雪身边,站在她身旁垂眸定定看着正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她。
    片刻后,只见楼远一脸的变幻莫测,在她身旁飞快地蹲下身,飞快地将她了起来,再飞快地往耳房方向走。
    秋桐堪堪跨进院子的门槛时看到的就是楼远横抱起融雪往耳房走的一幕,惊得她目瞪口呆有些反应不过来,印象里,爷从来没有对谁这么温柔过。
    这个画面,是不是有点太诡异?
    脱了外袍的楼远身子很暖,融雪神智模糊地被他抱在怀里,竟是用脸在他胸膛上小狗似的蹭了蹭,好像很喜欢他怀里的温暖一般。
    而她不蹭还好,这一蹭,蹭得楼远的身子又僵住了,又险些要将她丢开,好在他控制住了,踢开了耳房的门,将融雪扔到了房中铺着干净又软和被褥的床榻上,一刻也不在房中停留,转身立刻出了屋,出屋时抬起手臂轻轻嗅了嗅,一脸的厌弃。
    楼远一脸的阴沉一脸的厌弃,本想绕过堂屋直接往后后院方向走,在经过堂屋门前时终还是停下脚步,掀开了钉在门楣上厚厚的棉帘,走了进去。
    堂屋里燃着炭火,很暖和,顿时一阵暖意袭身。
    堂屋布置得好似议事堂,屋子中央是一大张京畿南碧城的写放地图台,面对着屋门的那面墙上,悬挂的是一幅可墙大的整个南碧城的地图,屋子右边摆着一张长案和几张矮墩,长案上摆放着书简和册子,屋子左边则是摆放着一张可供小憩的竹榻,然此时的竹榻上满满堆放着的是一摞摞书简和书册,屋里的烛火燃得很旺,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堂。
    司季夏此时正站在写放地图台旁,伸出左手在铺在南碧城四个城门方向外的细沙上又拨又画,似在研究着什么,冬暖故则是坐在屋子右边的矮墩上,安静地翻阅这一册书简。
    司季夏听着屋门方向有动静也未抬头,而是淡淡道:“右相大人回来了,在下正有事情要与右相大人商量。”
    司季夏的话音才落,便听得冬暖故微微一笑道:“只怕右相大人此刻没有心思和公子商讨事情。”
    冬暖故的一声“公子”让司季夏微微抬眸,看向一身姑娘打扮且还未穿外衫的楼远,没有讶然,只就这么凉凉淡淡地看着他。
    只听冬暖故在轻轻笑着,“不知我说得可对,右相大人?”
    楼远的面色有些阴沉,却还是挂上了他寻日里的笑意,笑着回冬暖故道:“八小姐没有说错,楼某现下是来请公子帮在下一个小忙。”
    “右相大人但说无妨。”此时的司季夏虽是诡公子,却又好像不完全是诡公子,好似有冬暖故在他身旁,他就会少了几分冷冽而多了几分司季夏的温和。
    “想劳烦公子看一次诊。”楼远客客气气地向司季夏抱拳行了一记礼。
    司季夏未答,冬暖故则又是轻轻一笑道:“右相大人今夜打扮得如此与众不同,且方才又在院中弄出奇怪的响动,现下又亲自来请公子诊脉,不知是谁能有本事使得一向云淡风轻的右相大人转变了性子?”
    冬暖故就像是看到了楼远的小尾巴逮住了不放,噎着他继续道:“还有,难道右相大人不知道公子出诊收的诊金一向贵重,不知右相大人想要拿什么来让公子出诊?”
    若非楼远算计他们,只怕他们现下早就离开了南碧城择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安家落户了,而不是卷进这不必要的纷争中来,不过既已卷进来了便也没有选择,毕竟平安始终放不下与五殿下之间的交情,他想做的事情,她不会有任何异议,相反,她会一直站在他身边。
    不过,楼远这只老狐狸又另当别论了,也总该轮到他被人耍的时候。
    楼远本就没想过要请司季夏为融雪看诊,这般被冬暖故一问,竟是让他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右相大人怎么了?右相大人的嘴似乎一直都很能说的,这会儿为何不说话了?难道右相大人没想好以什么为诊金便来请公子看诊么?这似乎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呢,右相大人,您说是不是?”冬暖故笑吟吟的,似乎很满意楼远答不上话来的反应,而她也根本就不给楼远说话的机会,接着道,“这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右相大人连话都答不上了,我还真想认识认识。”
    冬暖故踩楼远的尾巴踩得似乎很有兴致,司季夏便也不打断她,只静默着。
    楼远陷入了沉思,也不介意冬暖故取笑他,他只是在想一个问题,由冬暖故的话想到的问题。
    那个小乞丐确实不值得他花什么重金或者宝贝来请公子为她看诊,死了就死了,好赖不是被凌辱致死,相反她还留着个全尸,他还能大发慈悲让人把她安葬了,何必为她请公子看诊?
    然心中想是这么想,楼远却迟迟没有从堂屋离开。
    他这么身心不一还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连他自己想不明白自己了。
    楼远觉得他心中的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甚了。
    “既是右相大人重要的人,在下便为右相大人看这一回诊,不知患者在何处?”只听司季夏淡淡的道,“内子不过玩笑而已,右相大人无需为难。”
    为难?他这是在为难?重要的人?他似乎没说什么特别的话没做什么特别的动作没表露什么特别的神情吧,为何就成了重要的人了?
    楼远想反驳,十分想反驳,然他出口的话却变成了“那楼某便先行谢过公子了,人在耳房”。
    话一出口,楼远便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加之有冬暖故在旁等着看他的糗,他就算再怎么想拦下司季夏,终也还是没有这么做。
    冬暖故笑吟吟地从他身边走过,“能让右相大人这般的重要的人,我也去见上一见,我想右相大人应该不会小心眼到连这种事情都介意吧?”
    “八小姐,楼某发现,八小姐很会噎人。”楼远只是笑,心中想法无人能得知。
    “谢谢右相大人夸奖。”冬暖故受之无愧,“不过与右相大人相比,还是稍逊一筹,改日若是有闲暇,我还要向右相大人取取经,多向右相大人讨教讨教才是。”
    冬暖故笑着说完话,也不待楼远说话,也掀了棉帘出屋往耳房去了。
    当冬暖故看到耳房里蜷缩在床上的融雪时,她不笑了,毕竟她挺喜欢融雪这个姑娘的,然她没有问楼远究竟发生了何事,只静静地在旁看着司季夏为融雪诊脉,开方子,再叮嘱了秋桐一些所需要注意的事,末了,只听司季夏道:“阿暖,我与右相大人还有事相商,阿暖先行回房歇着便好。”
    冬暖故微微点了点头,司季夏转身离开耳房时,面上又是那股冷冰冰的神色。
    司季夏在为融雪诊脉时,楼远并未到耳房来,而是趁着这个空档快速地沐浴,洗掉他认为的融雪沾在他身上的臭味,总之司季夏已经帮融雪看诊了,那她就不会死了,他也好用这个空档的时间抚抚自己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
    可他却愈抚愈觉更烦躁了。
    就算换了身份换了着装换了容貌,却能一眼就认出他来的人,这天下,可曾有过这样的人?
    他一直以为不会有这样的人。
    可他今夜却遇到了。
    ------题外话------
    阿雪是个好姑娘好姑娘好姑娘,哦呵呵~
    ☆、067、我答应阿暖【附人物独白】
    到了夜深时,大地上忽然卷起了烈风,卷得漫天雪花扑飞,风伴着雪花刮过屋檐门窗,发出呼呼的声音,有如崖边山风在呼啸。
    夜暗沉得有些可怕,这忽而卷起的猛烈寒风吹得人心有些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了一般。
    也在这个夜里,一个时辰之内,城南的寻常小院里飞进了五只黑鹰,翼翅扑飞的声音被风声掩盖,黑鹰墨黑的身体被夜色掩盖,除了小院里的人,再无其他人发现这风雪夜中曾有黑鹰飞过,更无人发现这些黑鹰去往何处停落于何处。
    风雪,扑飞了一夜,直至天将明,也不见风势有减弱的迹象。
    屋子里有炭盆,很温暖,炭火静静地燃烧着,只不过快要燃尽,木炭燃烧过后的地方积着厚厚的炭灰,将红亮的炭火掩在其中,屋子很安静,就像这屋里安安静静睡着的人一样。
    忽然,紧闭的屋门被人从外推开,寒风逮着了空子带着雪花从推开的门扉处拼命往屋子里灌,吹得积在炭盆里的炭灰忽地扑飞,露出快要燃尽的些微红亮炭火来。
    只见来人进了屋后很快反手将门扉阖上,脚步轻轻动作轻轻,似乎怕吵着了床上睡着的人儿似的。
    司季夏脚步轻慢地往床榻方向走,再静静地在床沿处坐下,安静地看着面朝里侧睡着的冬暖故,她垂散的头发遮在她脸上,让他瞧不起她的眉眼。
    然在他堪堪坐到床沿上,便见床上的冬暖故翻了个身,在见到坐在床沿的司季夏时,她似乎微微怔了一怔,随之坐起身,看了一眼窗户方向,才又将目光从新移回司季夏身上,浅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司季夏眉目间有些疲态还有些严肃,然更多的是柔和,只对冬暖故才有的柔和,“可是我吵醒了阿暖?”
    “不是。”冬暖故微微摇头,“没有睡着而已。”
    “怎的睡不着?”司季夏有些担忧,伸出手抚了抚冬暖故的脸颊,不是温暖的,相反倒有些冰凉,让他担忧更甚,“阿暖可是哪儿不适,我帮阿暖号个脉。”
    司季夏说着,就要伸手去握冬暖故的手腕,却被冬暖故半途截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微微一笑以让他放心道:“不用,我没事,想些事情没有睡着而已,不用担心。”
    司季夏却还是不放心,冬暖故便也不再拦他,将他的手松了且把自己的手搭到他腿上,道:“平安若是不放心,那便号一号好了。”
    “不了。”司季夏没有将手指搭上冬暖故的手腕,反是将她的手拢到手心里,轻轻握着,“我相信阿暖的。”
    冬暖故回以他温柔一笑,抬起另一手替他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了的几缕头发,将其别到他耳后,看着他的眉眼道:“脸色不好,累不累?”
    “不妨事。”司季夏只觉冬暖故的指尖带着能拂尽他彻夜疲惫的温暖,让他的心都能柔和温暖起来。
    “昨夜的事情商量好了么?”冬暖故替司季夏抚好散乱的发丝后,收回了手,只静静地看着他。
    然,回答她的,是司季夏一个忽然的拥抱,冬暖故只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即柔和了眉眼,也将手环上了司季夏的腰身,轻柔地问道:“怎么了?”
    司季夏并未即刻回答她,而是渐渐将手臂收紧,把冬暖故拥得愈来愈紧,好似怕会失去她似的,冬暖故也不催着他答,也回应着他的拥抱将他也拥紧了一分。
    “阿暖,阿暖。”司季夏将脸颊轻贴在冬暖故耳畔,轻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冬暖故便应了他一声又一声。
    她知道他心中有事,却没有要张口问他的意思,他若说,她便听,他若不说,她也不会非要去知道不可。
    在她心里,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个,那便是他安好,只要他安好,什么事情于她来说都不重要,既是不重要的事情,又何必非要去知晓。
    “阿暖,我要与你分开一段时日。”司季夏紧拥着冬暖故良久,才沉重缓慢地把他要说的话说出口。
    冬暖故像是料得到司季夏想要说什么一般,不惊也不诧,只是语气平静地问他,“久么?”
    “不会很久。”司季夏依旧将冬暖故拥得紧紧的不愿松开,“少则半月,多则一个月。”
    “嗯,好。”也没有出乎司季夏的意料,冬暖故回答得很安然,她依旧与从前一样,不会特意问他任何问题任何事情,就好像不管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边,支持着他,不需要任何理由。
    “不会太久的,不会让阿暖等我太久的。”司季夏声音轻柔,语气却异常坚定。
    “嗯,我知道。”冬暖故浅笑着微微点了点头,“但是平安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不论阿暖说什么,我都会答应。”司季夏根本不假思索。
    冬暖故松了环在他腰上的双手,离了他的怀抱,改为抬起手,捧住他的双颊,注视着他的瞳眸,极为认真道:“答应我半月或一个月后,你要安然无恙地回来见我。”
    她前世想要追求的东西太多,今生,她已没有了什么非去追求不可的东西,今生,她所求很简单,她只要她最在乎的人平安无恙,平平安安地陪在她身边,就已足够。
    “好,我答应阿暖。”司季夏也抬起手,以手心贴上冬暖故的手背,回答得温柔却坚定。
    一盏茶后,一辆青灰布篷单马拉驾的普通马车从小院离开,驶离城南,驶向城外方向。
    天空灰蒙蒙暗沉沉的,滚滚暗云就像压在头顶一般,好似随时都会倾塌下来。
    冷风烈烈而吹,寒雪扑面,冷冽如刀割。
    司季夏站在小院外,目光一直停留在那渐行渐远的青灰布篷马车上,直至马车在远处转了一个弯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他还未收回目光。
    风雪吹得他身上的深黑色斗篷猎猎飞扬,那浓沉的颜色就像天上暗沉的阴云,似乎随时都会幻化成一把利刃。
    两名褐衣男子站在他身后,也不敢出声扰他,只一脸恭敬严肃的挺着背站着。
    春荞在这时朝院外走来,朝司季夏恭敬地行了一礼,再恭恭敬敬道:“爷道半盏茶后便离开,公子可还有需要收拾的东西?”
    “无。”司季夏的声音冷冷的,冷得就像这扑面的风雪,仿佛不带丝毫情感。
    似乎冬暖故离开了,便把他所有的温和与情感都带走了,留下的,不是温和的司季夏,而是连多说一句话一个字都显得多余的无情诡公子。
    就像他曾说过的,天下苍生,与他无关,他是神医,却又不是医者。
    他更像一个杀手,一把弩,一柄利剑。
    风雪依旧不止息,相反,雪愈下愈大,风愈刮愈烈,整个南碧城就好像被困在一场强劲的暴风雪中,似乎非要卷刮出腥红之色来它才肯止息。
    青灰布篷的马车驶出南碧城,以最快的速度往南边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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