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忽然传来女子“啊”的一声喊叫声,吓得桃树下正在找食的鸡都跑开了。
    冬暖故与司季夏站在篱笆墙外,一时竟是不知这院子进还是不进了。
    就在冬暖故抬头看向司季夏询问他的意见时,厨房里走出来一位背部佝偻手拄拐杖的老妪,脚步慌乱,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紧张胡乱地往前摸索着,正匆匆忙忙地往堂屋方向走,边走边抬了声音朝堂屋里的女子紧张喊道:“蕙娘啊,娘这就来,这就来啊——”
    借着桃树树梢上那盏油灯,瞧见那老妇人眼眶凹陷,一双老眼正努力地大睁着似乎如此就能走得快些,可尽管看得出她已经很努力地睁着上眼睑,她的双眼却只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儿,她伸在半空中的手还在胡乱地朝前摸索着,似乎想要快快走到那堂屋。
    这……竟是个瞎眼的老妇,难怪厨房里并未点灯。
    “啊——娘,娘,我疼——”老妇的脚步本已很紧张匆忙,堂屋内的女子这时又是突然喊出了声,使得那老妇竟是改走为跑,跌跌撞撞好像什么都不管了,只想要快快快。
    老妇虽然瞎了眼,然她对这院子的情形似乎很是熟悉,一出了厨房就连忙往堂屋的方向拐了,也没装上厨房外放着的一辆木板车,不难看出这是她的家。
    只是,老妇知道厨房外有木板车,却是不知此时的堂屋门前倒着两捆柴,就这么急急忙忙地朝前走去了。
    眼见着那老妇只差一步就要被那柴禾绊倒时,冬暖故只觉她身旁忽然撩起一阵风,那本是站在她身旁的司季夏不见了影儿。
    再看向小院里的老妇,她已经急匆匆地走进了堂屋,并未被那挡路的柴禾绊倒,原来是那柴禾连同扁担被移开了,就在老妇就要被绊倒的前一刹那。
    此时只见司季夏手里抓着那条两端插在柴捆里的扁担站在一旁,见着那老妇进了堂屋后才将手中的扁担轻放下,这才又走回冬暖故身边。
    “嗯……睡马车也没什么不舒服的,走了嗯?”冬暖故伸手去握司季夏的手,又看了一眼眼前这简陋的小院子一眼,微微歪头看着司季夏,浅笑着问。
    这户人家此时似乎根本无暇理会他们这过路的陌生人,与其硬要留下叨扰,不如离开为好。
    这回司季夏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同意了冬暖故的话。
    就当冬暖故与司季夏要离开眼前的这户人家时,前边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男人焦急的声音。
    “李婶子你快些,快快些啊!”
    “我,我已经很使劲地在跑了,你就别催了,催得我心慌!”这是中年妇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带着斥责,“你,你说你媳妇儿都快生了,你还,还上山砍砍什么柴!你不知道你娘自个儿在家根本照顾不了你媳妇儿吗!?”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知道蕙娘这,这说生就生啊!哎哎哎,李婶子,你别光紧着骂我,等蕙娘生了,你随便骂我,打我都成!求你快些走啊。”
    “你说蕙娘什么时候生不好啊,偏生赶上这种都没人给我搭把手的时候生,这……”
    “实在,实在不行的话,我给你搭把手!”
    “你个大男人的,搭什么搭!?我——”妇人的话说到这儿忽然就断住了,因为她与那男人已经走到了小院的篱笆墙前,因为她看到了冬暖故。
    那是一名身材肥胖的中年妇人,穿着粗布蓝衣,头上盘着简单的妇人发髻,上边插着一根铜簪子,正喘着大气,面上有些焦虑,见着冬暖故,她一愣,随即高兴起来,也不管不问冬暖故是谁,就高兴地上前拉住了冬暖故的手,边将她往院子里拉边欣然道:“阿柱你这亲戚来的太是时候了,正好可以给我搭把手,太好了。”
    “姑娘一看就是还没有生过娃的,这也正好,跟着看看,日后到你自己个儿生了的时候也有好处的。”那妇人拉着冬暖故的手,硬生生将她从司季夏身边拉开,拉进了院子里,末了还朝院子里吆喝一声,“王大娘啊,蕙娘啊,李婶子来了啊,不慌不慌啊!”
    冬暖故愣住了,司季夏愣住了,就是那唤作阿柱的一副老实巴交模样的年轻庄稼汉子也深深愣住了,与司季夏一齐定定看着那被李婶子不管不问就往院子里拉的冬暖故,一时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首先回过神来的是冬暖故,然她未有打开李婶子的手,而是任那李婶子将她拉进了堂屋里,进堂屋之前她还转过头朝司季夏微微一笑,示意他放心。
    司季夏这也才回过神来,看向面前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的年轻庄稼汉子,抱歉道:“在下与内子路过此地,想在阁下家中借宿一晚,不知阁下家中正有要事不便叨扰,本欲离去……”
    “这位公子!”还不待司季夏说完话,那庄稼汉子便朝着他频频躬身以表歉意地急急忙忙道,“十分对不住!十分对不住!我,我媳妇儿今夜要生,没有帮手,就,就要公子的媳妇儿搭把手,应该,应该不会太久!求公子不要介意!我,我求公子了!”
    庄稼汉子因为紧张慌乱而说得磕磕巴巴的话才说完,也不等司季夏应话便作势要给司季夏跪下,生怕司季夏会介意那李婶儿错把他们当做他的亲戚就这么把冬暖故拖进屋子里帮忙接生而冲进去把冬暖故抢回来似的。
    “这位大哥使不得。”就在那庄稼汉子屈膝双膝时,司季夏忙抬手按住他的肩制止了他,“女人生孩子是大事,内子若是能帮得上忙,也算是在行一件善事,大哥不必如此介意,说来还是我与内子叨扰了大哥。”
    “这,这……”庄稼汉子听着司季夏的话,一脸的面红耳赤,他是粗人,听不大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他知道,他这是遇上好人了,只红着脸挠着头道,“那,那请公子先家里坐,我,我去给公子倒碗水喝!”
    “多谢。”司季夏微微一笑。
    庄稼汉子的脸更红了,他才发现,这个公子长得很是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好看。
    只是,这庄稼汉子把司季夏请进院子里后他更着急了,因为整个家似乎都没个可以招待客人的地方,厨房浓烟滚滚,堂屋里喊叫声阵阵,院子里鸡在乱跑,庄稼汉子听着堂屋里他媳妇儿的痛呼声,看着乱糟糟的院子,紧张羞愧地用手背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堂屋里那瞎眼老妇正拄着拐杖笃笃走出来,大声喊道:“柱儿,柱儿啊!快去看看厨房里的水烧得怎么样了啊!为娘去摸几只鸡蛋你给蕙娘煮几个糖水蛋,让她吃了有力气生啊,为娘听着她喊都觉得心在抖啊抖的。”
    “哎哎!我知道了,娘。”庄稼汉子忙应声,想上前去扶那瞎眼老妇,又想去厨房看水烧得怎么样了,还想先招呼了司季夏再走,一边还挂心着他的媳妇儿,一时间把自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满头汗,团团转。
    司季夏见他如此着急为难,不由道:“大哥无需理会我,我自己寻个地方坐下就好,大哥还是先去厨房里看水烧得如何了为好。”
    堂屋那厢又传来李婶子的催促声,庄稼汉子再也顾不得司季夏,大声哎了一声,匆匆跑进了厨房。
    这个夜里,这个本该宁静的农家小院乱糟糟的,紧张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人都在忙碌,只有司季夏一人坐在桃树下一张矮凳上,安安静静地浅笑看着苍穹中的明月,却又会在堂屋里偶尔传来哒哒的跑步声时转头看向堂屋方向。
    因为他听得出,那是他的阿暖的脚步声,这个夜里他虽未有听到过阿暖说话的声音,但他知,她也在为那个素未谋面的蕙娘紧张了。
    将近一个时辰后,一声婴孩的啼哭响彻了小小的院子,只听“当啷”一声,是正端着木盆走往堂屋的庄稼汉子松了手,他手里的木盆摔落到地,盆里的热水泼了他满脚他都没有感觉,只撒欢似的冲进了堂屋里。
    也在这响亮的啼哭声在堂屋里响起的刹那,司季夏的心一颤,缓缓转头看向了堂屋方向,一瞬不瞬地看着窗户上的影子,听着庄稼汉子开心激动的笑声和李婶子终于舒了一口气的说话声,以及那瞎眼老妇此刻听起来都带着激动的拐杖点地的笃笃声,看着听着,司季夏的目光渐渐黯了下来。
    新生……
    是否是每一个新生都会拥有这样幸福激动的期待?
    司季夏将背靠到身后的桃树上,微微闭上了眼,少顷,一片花瓣从树上落下,落到了他眉心上,凉意轻微,他未睁眼。
    下一刻,有人伸出手,将他眉心上的那片花瓣拿开了,他的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馨香。
    司季夏的心微微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冬暖故微拧着眉心的脸膛,面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却又在司季夏睁开眼的下一瞬化成了柔柔浅浅的笑,那一瞬间,司季夏觉得满树的桃花都不及她眸中的浅笑美。
    冬暖故将那片桃花瓣又放回到司季夏的眉心,浅笑道:“是个男娃娃,看得出长得像爹。”
    “嗯。”司季夏没有问什么,只是柔笑着微微点头,伸出手抚向冬暖故的脸颊,温柔道,“累不累?”
    “有些。”冬暖故实话实说,“毕竟没见过,倒是有些紧张又有些慌乱。”
    她虽然见惯了鲜血,但从未见过女人生孩子,更从未在旁打过下手,说实在,她觉得紧张。
    “辛苦阿暖了。”司季夏站起身,让他眉心的那片花瓣兀自滑落,忽然在冬暖故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冬暖故微微一怔,随即笑得温暖,道:“傻木头,走了嗯?”
    该帮的事情已经帮完了,这儿不便久留,这是别人的家,他们不便在这种时候久留。
    “好。”这一次,司季夏主动伸手去握住冬暖故的手,握得有些紧,道,“前边似乎有村子,再往前走走。”
    冬暖故已经不想说什么睡马车也无所谓的话了,傻木头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们没有与主人家打声招呼再离开的打算,并着肩走出了竹枝拴绑成的院门。
    “公子!夫人!等一等!”就在司季夏与冬暖故正走出院门时,只听身后传来那庄稼汉子激动紧张的喊声,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使他们停下了脚步,还不待他们转头,便见着那庄稼汉子冲绕到了他们面前来,二话不说就给他们跪下,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小新生儿,只见庄稼汉子一脸惭愧至极,焦急道,“公子和夫人,这,这就要走了吗?我,我和我媳妇儿还没有好好向两位道谢,两位帮了我夫妇这等大忙,等同于我夫妇的恩人了,可是恩人却连一碗水都没有喝上就要走,这,这——”
    “这位大哥快快请起,我们担不起大哥如此大礼。”抱着孩子跪在面前的庄稼汉子让司季夏觉得为难,那庄稼汉子还是像方才一样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忙又道,“不不不,你们是我和媳妇儿还有儿子的恩人,担得起的,我,我还要给二位磕头的!”
    庄稼汉子说着,抱着孩子即刻给他们咚咚咚地磕了三记响头,根本就不给司季夏制止他的机会,在他磕完第三个响头后,他却不直起腰,也不管他怀里娃娃的呱呱大哭,只深深惭愧道:“我……我……家里没有地儿可以招待恩人,也不敢奢求恩人留在家中了,我,我对不住恩人!”
    司季夏显得更为难了,一时间竟是不知用什么话来劝跟前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快快起来才好。
    冬暖故看着眉心微拧的司季夏,无声叹了口气,而后对着眼前的庄稼汉子冷声道:“你若是把我们当成恩人的话,现在就应当起来,抱着你的儿子回屋去,别枉费我们的好心让你儿子刚出生就被你拿出来受冻。”
    “……”司季夏转头看冬暖故。
    庄稼汉子一怔,连忙直起了腰,不安地看着冬暖故,“我,我……”
    “我什么我,站起来,你媳妇儿还等着看儿子。”冬暖故不止声音冷冷,连神色都是冷冷的,让那庄稼汉子根本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连忙站起了身,却没有将路让开,只为难地磕磕巴巴道,“我,我还有事想求恩人……”
    “求恩人给这孩子赐个名儿!”汉子说着,将怀里正攥着小拳头哭得小脸紫红紫红的小儿往司季夏面前一递,一脸地期盼。
    司季夏静静看着那小儿,沉默着,庄稼汉子以为他心生恼怒了,正要道歉时,只听司季夏轻声道出了两个字。
    “皓良。”司季夏说着,蹲下身以食指在地上划写下两个字,浅浅笑了笑,“他会是一个好孩子的。”
    司季夏站起身时,不再理会面前的庄稼汉子,重新牵起冬暖故的手,绕过汉子身侧,沿着来时的小路离开了。
    小院前,庄稼汉子在喃喃念着“皓良”二字,愈念愈高兴,而后转过身,朝已然不见了司季夏与冬暖故身影的夜色感激地喊道:“谢谢恩人!恩人夫妇会好人有好报的!”
    听着庄稼汉子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冬暖故轻轻笑出了声,很是欢愉,将手从司季夏手心里抽出,绕到了他背后,从他身后环上他的脖子,忽地跳上了他的背,将脸埋在他颈窝里笑道:“平安背我!”
    司季夏忙抬手勾住冬暖故的腿,走得稳稳的。
    月色皎好,冬暖故将下巴搭在司季夏肩上,笑问道:“平安,想不想当爹?”
    司季夏脚步一歪,险些没走稳。
    冬暖故又笑出了声,笑声悦耳如银铃,只将司季夏的脖子环得紧紧的,没有再说什么。
    司季夏眸光深邃。
    当……爹?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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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刃再次睁眼时,天色还是昏昏暗暗的,看到昏暗天色的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沮丧,想着他的睡功居然变得这么差了,又睡了一觉居然天还没亮,他叹了口气,掀了身上的薄被,连鞋也未穿,边挠着头边懒洋洋地走到窗边,一脚踩上窗前的椅子,打着呵欠朝楼下看。
    见着昏昏暗暗的夜色中,路旁的小摊贩正在收拾摊子,路旁的有些人家则是正把门前的风灯给挂上。
    冰刃慵慵懒懒地搓了搓眼睛,一边自言自语道:“大早上的,收摊子的收摊子,点灯的点灯?这镇子的人,嗯,有病。”
    这般说着,冰刃又打了个呵欠,放下脚,转身离开了窗边。
    不过他才走开两步又退了回来,又将脚踩到了椅子上,挑着眉将头探出了窗外,“嗯?收摊子?点灯?”
    这好像不对啊。
    “猪雪!”冰刃皱起了眉,边往房门的方向走边大声喊道,“猪雪!老子起床了!”
    没人应声,冰刃看着紧闭的房门,莫名恼火,抬起脚,一脚就将屋门踹烂了,外边走廊,店小二正领着客人经过,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便见着前边的一间客房一整扇四开的门连片倒在了走廊上,其中一扇门上站着一个神色凶煞衣衫凌乱的俊公子,客人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跑:“我我我,我不住了!”
    这个客栈居然有这么可怕的客人!万万不能住!
    店小二也吓傻了,但他不能像客人那样说跑就跑,眼前的可也是客人啊,再说了,他本也是想跑的,但是……那客人正盯着他看啊!他不敢跑啊!
    店小二非但不敢跑,连声音都不敢出,更莫说上前去问这客人为何会将客房的门踢坏。
    “你——”冰刃盯着店小二,拧着眉,冷冷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店小二狠狠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磕磕巴巴道:“回,回大爷,现在快戌戌戌,戌时了。”
    店小二私以为他的答案很完美了,谁知他连第二口唾沫还没咽下,那个可怕的客人竟无声无息地到了他的跟前,他根本就没看见他的脚抬上一抬,他居然就到了他跟前了!
    这这这——是人还是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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