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便是说,离云城不远了?”
    “是的爷,大概今儿傍晚就能到云城了。”
    “今日傍晚就能到了啊……”楼远轻轻缓缓道,抬起手中的茶盏,轻呷了一口他最是喜欢的茶汁。
    秋桐默了默,有些小心地问道:“听爷的语气,似乎……不想回云城?”
    “哦?我表现得这么明显?还是说,秋桐变聪明了?”楼远轻轻一笑,将头枕靠到车窗框上,“云城可算是我的家,岂有有人不想回家的道理?”
    秋桐微微摇头,如实道:“说不上来,只是这么感觉着而已。”
    “我离开云城离开北霜国已经十年了。”楼远微闭起眼,轻呷着茶汁,幽幽缓缓道,“十年了,就算我不想回,可有人在等着我回,我若是不回,岂不是不孝?”
    秋桐微拧眉心,沉默。
    只听楼远忽然又轻笑道:“来来来,秋桐来认真帮我看看,我这张脸没坏吧?要是坏了的话要先找到薛妙手把它修一修,修好了之后我才好意思回去见大人,否则又要挨那大人的训斥了。”
    “爷的脸没坏,不需要修。”秋桐将楼远的脸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肯定地回答道,楼远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得了。”
    楼远说完,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不过这都已经过去十年了,期间从来没有修过,见了大人之后还是找薛妙手来瞧瞧为好,以免那一日走在街上这脸突然就坏了,太不好,只不知十年过去,是否还找得到薛妙手。”
    “爷放心,薛妙手已在等着爷回去了。”秋桐道。
    楼远捧着茶盏的手蓦地一颤,微微睁眼,盯着秋桐。
    只见秋桐拿过茶壶替楼远将他手中喝了一大半的茶水满上,微垂着上眼睑道:“大人命白拂公子找了整整一年才找到的薛妙手,大人猜想着爷若是要回云城的话大概也是这两三年间了,大人不放心爷,所以才下令一定要找着薛妙手。”
    楼远的手再次抖了一抖,重新闭上了眼,良久才缓缓道:“知道了。”
    秋桐不再说什么,放下手里的茶壶后也不在马车里呆着了,而是掀了车帘到马车外与驾车的阿满坐着,只留楼远一人在马车里。
    楼远手中的茶盏已重新满上了茶水,然这一次他却是一口都没有喝,就这么闭着眼捧着它,直至茶水凉透,他都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喝一口杯中茶。
    他似乎睡着了,可只有他自己知,他不曾睡去。
    *
    楼远这厢走得不紧不慢,司季夏那厢亦是如此。
    自那夜离开那户山脚下的农户人家后,司季夏总时不时失神,有时候便是冬暖故唤他他都听不到,或者突然说出让冬暖故怔愣的话来。
    就如此刻,他们坐在一家饺子铺里,冬暖故夹了一只饺子,在蘸酱里蘸了蘸后正要将饺子放进嘴里,司季夏忽然伸出手拿过了冬暖故手里的筷子。
    冬暖故手里的筷子被司季夏这么突然一拿开,那筷子上夹着的饺子便掉回了碗里,只见司季夏将他从冬暖故手里硬生生拿过的筷子搁到她碗上后,将自己面前这碗饺子与冬暖故那碗调换了过来,并且连蘸酱都调换了。
    但当他将他的那碟子蘸酱换到冬暖故面前后,只一个眨眼他又将那蘸酱碟子给拿了回来,这下便是他这儿摆了两碟子蘸酱,冬暖故那儿则是只有饺子而无蘸酱。
    冬暖故微微蹙起了眉,只因这已不是司季夏第一次从她手里抢东西了,昨儿晚他从她手里抢了一杯冷茶,昨儿早晨则是抢了她的凉粥,前日是抢了她的冷馒头,还有大前日……
    这傻木头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怎么就喜好上了从她手里抢吃的了?
    这般想着,冬暖故终于忍不住了,瞪了司季夏,恼道:“傻木头,你究竟还让不让我好好吃东西了?”
    谁知司季夏回答得十分认真正经道:“让的,只是阿暖还是不要吃太辛辣的东西为好,生冷的食物也还是不吃的好。”
    “……”这傻木头原来可没这么要求过她,这……莫不是病了吧?
    “傻木头,你该不是病了?”冬暖故说着,伸出手抚向司季夏的额头,“说的什么胡话?”
    此番是早晨最热闹的时候,百姓来赶集,饺子摊里人不少,他们本就觉得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夫妻生得好看将目光都聚在了他们身上,先是瞧着那相公从他娘子手里拿筷子换饺子的,再看小娘子亲昵关心地抚向她相公的额,这些寻日里在他们自个儿和自家媳妇间也常有的寻常举动,现下经由这对小夫妻做出来,竟是让人觉得像是什么好瞧好看的戏儿一般,看着都觉得养眼。
    果然漂亮的人儿做起事来就是跟他们这些粗人是不一样的,就算是同样的事情,看起来也让觉得不一样。
    “我……我没事。”许是感受到了周遭人含笑的目光,司季夏忽然有些赧,可他未避开冬暖故的手,一边将冬暖故那碟拌着辣酱的蘸酱移得离冬暖故远远的,还是认真道,“只是阿暖的身子……现下不宜吃这些东西。”
    冬暖故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这傻木头哪儿得来的这种总结,“我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就不宜吃这些东西了?”
    司季夏没有答话,而是将目光移到了冬暖故的小腹上。
    冬暖故不解。
    饺子摊的大娘正好将刚出锅的饺子给冬暖故他们旁桌的客人端上,听见了这小夫妻俩的对话也瞧见了司季夏的举动,不由笑了,对冬暖故道:“这位小娘子是有了身子吧,自个儿都不注意着些,倒是把你相公给紧张的了,这怀身子的女人哪,还是少吃辛辣的为好,你相公这是为你好哪。”
    司季夏的耳根瞬间红透,抬头正要向那大娘解释什么,然他一抬头却见着那大娘和整个摊子的客人都一副“我们明白”的眼神,让他嘴里的话一时间不知怎么出口才好了。
    “……”冬暖故则是惊讶,看了司季夏一眼,再低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一眼,只听那大娘还在关心道,“小娘子有这么体贴的相公,可真是好哟。”
    司季夏这会儿不止耳根红透,便是连脖子都红透了,很是尴尬。
    冬暖故倒是没有司季夏的这般尴尬,她只是微微红了脸颊,并未解释什么,而是向那大娘道谢道:“多谢大娘关心,我以后也会注意的。”
    这会儿轮到司季夏愣住了,因为冬暖故的话。
    他知晓冬暖故根本没怀身子,可冬暖故这么一应那大娘的话,就等于承认了她怀有身子。
    这……这……明明没有的事,阿暖为何不解释?
    “呵呵,小娘子不觉得我这老婆子多管闲事就行,你们先慢慢吃着啊,不够吃的话我再给你们盛啊。”大娘笑呵呵的,似乎很是喜欢这对羞涩又漂亮的小夫妻。
    “多谢大娘。”冬暖故微微一笑,让所有人都对司季夏心生羡慕起来,能娶到这么美貌可人又大方懂礼的小娘子,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气啊!
    司季夏则是微微低着头,看了看自己手边的两碟蘸酱,拿起方才他的那一碟,慢慢移到了冬暖故面前。
    他的动作很慢,慢得就好像他这是经过深思熟虑还不想做出却又被迫做出的决定似的。
    冬暖故就这么定定看着司季夏还红着脸将蘸酱还给她,听他有些犹豫道:“那阿暖还是蘸着吃吧,以免阿暖觉得没味儿。”
    “不吃你的。”谁知冬暖故却是十分不给面子,盯着司季夏碗边她的那小碟蘸酱道,“我要我那碟。”
    司季夏微微蹙眉,眸中尽是为难。
    少顷,只听冬暖故浅笑出声,拿起了筷子,夹起了司季夏换给她的那碗没有沾到一丁点辣酱的饺子。
    这一次,没有蘸酱,冬暖故却觉得十分有味道。
    当他们离开饺子摊时,冬暖故挨着司季夏的身子,浅笑道:“平安,今日是我的生辰。”
    司季夏愣住,定在了原地。
    冬暖故则是浅笑着继续朝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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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6、我想吃平安烧的饭菜
    其实,冬暖故不知晓自己生于何年何月,更莫说知晓她生于何日,她生来就无父无母,自她能记事开始,她就已经是组织里的人了,组织里的人,没有谁有亲人,没有人知晓自己究竟是谁,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就连代号,都还是在生死边沿滚爬过而活下来的人才能得到的。
    因为他们要名字也没有用,因为他们没有人知晓自己何时会死,或许在某一次训练某一次任务中就死了。
    她,也一样。
    只是她比其他人要毒要狠,所以她活到了最后,将地位与权力捏到了手中。
    没有人知晓她的名字,只知她名号为“毒女”,人人都称她为毒女,她的手下则是叫她一声“毒姐”,不是没有人想过要知晓她的真实名姓,而是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来问,就是有人要查她,也查不到关于她真实身份的任何消息。
    不会有人知晓的,也不会有人查得到的,因为他们生来就没有亲人,她没有亲人,没有故事,也没有名字。
    她有的,只有一个组织赐予的代号。
    她的代号,叫三十。
    因为是经过三十轮生与死的滚爬活下来的人,也是他们那三十个一起长大的孩子里活到最后的唯一一人,组织很高兴很满意,就赏了她一个代号,三十。
    不知为何,她丝毫不感念组织给她的“栽培”,相反,她在她十六岁的那一年,铲倒了组织,自己坐上了第一把手的位置。
    因为她足够冷血足够无情足够狠毒,是以界里所有人都叫她毒女。
    没有人知道她还有一个代号,叫三十。
    这是一个连名号都算不上的代号,又何况说是名字?
    她没有名字,上一世的她,就叫三十,就叫毒女。
    冬暖故这个名字,是她到来这个世界,才有名字的,一个借用了已死的人的名字,她不嫌弃,相反,她很喜欢。
    当她知道她有一个名叫“冬暖故”的名字时,她竟是高兴得有些感动,她没想到连她自己都自认为冷血无情的自己居然会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事情而高兴,而这个高兴,不亚于她知晓她获得了不一样的新生时的感动。
    不过一个名字而已,对她而言,却是完完全全的新生。
    她不叫三十,不叫毒女,她叫冬暖故。
    暖故暖故,取这个名字的人,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自己的一生中拥有一个温暖的故事。
    而她这样一个才曾经双手沾满了血腥的人,她不求她能如这个名字一样拥有温暖的故事,她只要一个平平静静简简单单的故事就好,孤单一生也无妨,至少她没有背负过什么。
    她的人生很简单,她已满足。
    平安是她生命里的意外,是她已经预计好的平静一生的路上忽而绽放了满树花儿的桂树,将她平静的路染得满是清香。
    他是一株桂树,静静地立在她生命的路上,供她歇息,为她遮风挡雨,他为她绽放满树,为她下着美丽清香的花雨,不为其他,只为换她一记笑靥。
    他不知,他在她心里,无论他为不为她开花,她都喜欢靠着他的树干歇息,喜欢拥抱他的树干,他为她遮风挡雨,她则给他作伴。
    现下,这已成了她的习惯了,习惯了倚靠他,习惯到已经离不开,也不想离开了。
    她很开心,开心于上天给了她如此厚待,让她遇到了她的平安,让她觉得她的重生是没有缺憾的。
    她从不信天不信命,自重生之后,她觉得她或许可以信一信这些虚无的东西。
    如今的她虽然除了有她的平安之外一无所有,然她觉得很满足,就算他没有给她大富大贵,甚至连一个安定的家都没有给她,但她还是觉得很开心,她说过的,只有有他在的地方,都能是她的家。
    就像方才的她,因为有他,因为他的紧张和关心,她觉得那没有蘸酱的白水饺子都是好吃的。
    她今日很开心,不止是因为他的好,还是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
    今日,是她来到整个世界整整一年的日子,是她重获新生整整一年的日子。
    她也是个有生辰的人。
    这一世的她,也是个有人疼有人爱的人。
    她没有什么不满足,权与利她已不想再要,她爱的人不愿她卷入任何关于权利的血腥,他只想她在他的守护里安安好好地过着日子,她何以不遂他的愿?
    “阿暖!”司季夏反应过来时,冬暖故已与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他忙快步追上了冬暖故,走到了她身旁,十分愧疚地看着她,满眼的歉意,“阿暖,我……你……”
    才张口,司季夏却又不知晓自己该说什么才是好。
    他该说什么?说抱歉说对不起?可阿暖不爱听他说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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