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我急着见儿子,就亲自送你回去了,”好不容易见齐修远答应下来的美妇脸上露出笑容,“不过我倒是真好奇你那位夫人到底是长得怎样的天姿国色,才能让你宁愿冒着被人追杀的危险也要赶回去和她团聚。”
    “娘娘这话实在是太抬举拙荆了,”齐修远不好意思地朝着美妇拱拱手,“拙荆只是位非常寻常的妇人,与旁得女子没有任何区别。”
    美妇闻言略一挑眉,“你的那位夫人难道也与本郡主一样,不能修炼吗?”
    站在美妇身后的女婢们听到这话也不由自主地往齐修远脸上看去,眼睛里充满着浓浓的好奇。
    “娘娘不需如此抬举拙荆,”清楚眼前郡主为什么要拿自己与他妻子作比的齐修远心口一热,很是诚恳地说:“是的,拙荆与您一样,也没有元核。”
    “你的父母怎么这么的不负责任?”美妇柳眉倒竖地一拍扶手(身后的女婢们慌不迭的凑过来劝着郡主娘娘息怒,担心气到身子之类的话),“明知你妻子没有元核还允许你们结合?这样不匹配的姻缘……往后若你妻子先你一步而去,你该怎生得好?”
    美妇语气里的关切之意让齐修远心怀感激,只是他却没把那接受任何人用这样轻慢的语气说自己的妻子,哪怕对方给自己极大的好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一样。
    “娘娘误会了!这门婚事是在下自己求来的,能够娶拙荆为妻,对在下而言,是在下这辈子最大的幸运。”齐修远神色间异常郑重的表态道。
    美妇满眼困惑地看他,“可你明知她陪不了你多久,你又非是那等色衰爱弛的狠心人,往后的日子……你该怎样度过?”
    “对在下而言,这并非什么为难的事情,”齐修远垂了垂眼帘,面上露出一个坦然的微笑:“因为早在迎娶拙荆的时候,在下心里就已经有了决定。”
    “决定?”美妇不解重复。
    “是的,在下早就决定,在下拙荆离世之时,就是在下追随而去的时候。”齐修远脸上的表情很是认真的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眼前这位郡主说实话,只知道自己骗谁都不能欺骗她。
    “上元道君在上!”美妇和她那些个千娇百媚的女婢们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们瞠目结舌地瞪视着哪怕是坐在锦墩上依然背脊挺拔的锦衣公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事实。
    良久,美妇才找回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
    “……刚才本郡主说你是个多情种子还真没说错,齐公子,听你这么一说后,我可更想见见你那位夫人,能嫁给你,真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啊!”打从美妇出生到现在,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听说有男修在妻子百年后要为其放弃长生殉情而去啊!
    “不,娘娘过奖了,”齐修远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于在下看来,能拥有拙荆这样的娘子,是在下最大的福气才对!”
    美妇看着齐修远没有丝毫勉强的感恩表情,终归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由于齐修远坚持要走,美妇只能留他用了个早膳就依依惜别。
    在齐修远要离开的时候,她不但抓住这次护送齐修远回去的护卫们好生敲打一番,还很有几分暴发户气质的将刚才所说的那块写着【长乐】两个古篆字的令牌交到齐修远手上,“这块令牌是我身份的象征,你留着,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的话,不论是把这令牌送到京城的安王府还是北疆的定北侯府,都会有人见你并且帮助你的!齐公……我叫你一声修远吧,修远啊,既然你说我们是故友相逢,那么就别再推迟这份故友的好意了行吗?”
    美妇罕有这样放下身段的时候,当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把这块令牌塞到齐修远手里的时候,齐修远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不过,“……真没想到您就是圼翧和翎娘说的那位哪怕是住在北疆,也从未忘记给他们送生辰礼的姑姑,”也是被齐修玮抢了灵物的冤大头母亲。“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小了!”
    “怎么?你还认识圼翧和翎娘?”美妇也就是长乐郡主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齐修远将他和安圼翧兄妹俩的渊源和长乐郡主说了一遍。
    长乐郡主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笑出声了,“修远啊,看样子我们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啊,瞧瞧,你救了我的侄女,我又把你给救了,哈哈……好好好,等这次到京城我一定要把我们是怎样相识的事情告诉他们,相信他们也会觉得非常有趣的!”
    “在下也没想到会有如此缘分,”齐修远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微笑。“娘娘怕是不知道,拙荆和令侄女翎娘还有一段别样的缘分呢。”
    “别样的缘分?”长乐郡主一脸好奇。
    “不错,早在百川府的时候,翎娘就拉着拙荆结拜了。”齐修远轻笑一声,“如果拙荆知道在下这回出来还能认识圼翧和翎娘的姑姑,定然也会叹上一声无巧不成书。”
    “连翎娘那骄傲的丫头都能忍不住要和她结拜?”长乐郡主满脸诧异地重复道:“你这么一说本郡主可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我说修远,你是不是故意在吊本郡主的胃口?”
    “我就是再怎么吊您的胃口,您也不可能随我一起去灵水镇瞧上一瞧不是吗?”
    “你可别用激将法激我,”长乐郡主笑吟吟地说:“要不是担心我儿子,我还真可能和你一起去灵水镇看看!”
    齐修远听到这话眼神闪烁了下,“担心您儿子?娘娘的儿子出什么事了吗?”
    长乐郡主眸中恼恨之色一闪而过,“也不知道是个哪个天杀的居然看上了我儿的灵物,把它给抢了,我儿这回可伤心坏了!”她环视四周,压低嗓音道:“我这次去京城为的也是把他父亲重新给他踅摸到的灵物亲自送过去(要不是侯爷无旨不能擅离北疆,恐怕连他都要和我一起去京城好好的安慰一下廷凯那孩子了),免得耽误他进入上元学宫的时间!”
    齐修远瞳孔一缩,“娘娘,您可真是太信任我了,怎么说我也是个修者,您就不怕我见财起意,对您动了杀机吗?”
    “你不说我还忘了,”长乐郡主半开玩笑地斜了齐修远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只要是看着你,我就对你充满着信任,半点都不觉得你会伤害我会对我不利。”
    怎么都没想到长乐郡主会和他有同样感觉的齐修远故意做出一副撞天屈的模样道:“娘娘这话可说的好没道理,明明我的感觉也和娘娘一样,难道这也是娘娘对我动了什么手脚吗?”
    “本郡主可从不对人使下三滥的手段!”长乐郡主骄傲地一扬下颔。
    “在下对人也一向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齐修远不甘示弱!
    两人对视良久,不约而同的就笑了开来。
    “既然不是你,又不是我,那么,”长乐郡主冁然而笑,“还真的只能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是旧友重逢,是前世有缘,今生相聚了!”
    齐修远望着笑得花枝乱颤的长乐郡主,莫名的就觉得自己非常享受和对方相处的时光,只是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再怎么眷念难舍,也到了该道别的时候!
    齐修远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眼婆娑的长乐郡主,鬼使神差之下,竟然撩起袍摆单膝跪倒在长乐郡主面前,“此次一别,不是何时才能相见,修远惟愿娘娘健康长寿,玉体安康!”
    长乐郡主强忍着将齐修远搂进怀里的冲动,接过身后丫鬟手里的手绢摁了摁濡湿的眼角,强作欢颜地叮嘱道:“回去后记得代本郡主向你夫人问好,本郡主对她是真好奇,你在路上,也要注意安全,不要因为意气用事就与人硬拼,凡事以保命为要,你可别忘了,本郡主……还等着收你报平安的来信呢。”
    齐修远强忍着几乎要冲眶而出的眼泪,另一个膝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跪落于地!
    他就这样毕恭毕敬地对着长乐郡主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翻身跃上长乐郡主赠送给他的高头大马,一勒缰绳在众多护卫的拱卫下扬尘而去!
    长乐郡主看着他矫健修长的背影,不知道为何,就毫无征兆地泪如雨下!
    ☆、第51章 悲喜
    安王年轻的时候脾气十分暴躁,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老安王没那个耐心纵容他,直接扔给他一箱子笔墨纸砚要他练着静心,就这样把他关了禁闭。
    等到老安王觉得他的脾气没那么糟糕,扔进サ哪窍浔誓窖庖灿昧艘淮蟀牒螅胖匦掳阉懦隼础
    只不过人是放出来了,这靠着练字静心的习惯也养成了。从那以后,安王就对自己的书房充满了好感,时不时的总要在里面待上一待。
    府里的人也了解他的习惯,除非他亲自派人去传,否则绝不可能打扰他。
    不过今天这个惯例注定要打破了!
    一直都是把自己当壁虎看的影卫突然从虚空中冒出来跪倒在练字的安王面前。
    安王手中的紫毫笔猛地一抖,宣纸上一个看了就让人整颗心都安宁下来的静字就歪了最后一笔。
    安王眉心猛地一跳,低头往地毯上看去。
    “出了什么事?”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打断的薄怒。
    影卫身形猛地一僵,低眉强作镇定道:“卯首领从有容府传来灵甫大人的口信,说追杀途中出了意外,需要王爷您亲自定夺。”
    “怎么?青阶的灵甫出马都没能解决一个刚刚升上绿阶没多久的小毛孩吗?”安王冷哼一声,身上陡然爆发的怒意如同实质一般压得影卫喘不过气。
    影卫强忍着满心恐惧道:“回王爷的话,并非灵甫大人他们办事不利,而是追到中途那齐修远被人给救了!救他的人还是王爷您的妹妹长乐郡主!”
    “你说什么?!”安王拍案而起。
    影卫从怀中掏出密信双手奉上,“这是卯首领写给您的密信,送信来的影卫说一切缘由经过和他们后来派人追踪郡主车队所查到的结果都在信中写明,还请王爷早做定夺。”
    安王手指微动,影卫手中的密信已经腾空而起漂浮着落到他摊开的手掌上。没耐心用拆信刀的他直接将密信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影卫安静的伏跪在他脚下。
    看完后,安王的眼睛定格在‘因郡主与他一见如故,亲派人护送他返家的缘故,属下等不敢轻举妄动’上,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心想,难道这就是天意?
    安王脑子里全是妹妹小时候的模样,和她在产床上挣命时的那一声吼:父王!哥哥!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无论如何!
    妹妹的嘶喊还言犹在耳,此刻的他却要下令去杀妹妹九死一生才生下来的孩子……安王的脸上罕见的多了一丝犹豫。
    沉吟片刻,安王终于有了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吩咐灵甫和安卯他们除了留两个人监视以外,都撤回来,等郡主的人离开了再说!”
    “属下遵命!”影卫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原地。
    此时的赵廷凯院子里——
    “表哥还是太心软了——怎么能揍了那坏蛋一顿就罢手呢?”安圼翎气呼呼地对坐在自己对面把玩一块翡翠玉佩的赵廷凯说:“他断你修行之路,你就是毁了他的元核,也没哪个能厚着脸皮替他讨公道!”
    赵廷凯看着义愤填膺的表妹,眼睛里闪过无奈,如果让你知道我原先的打算是把他给大卸八块,恐怕妹妹你又会说我残忍了。
    “让他当着同窗的面向我道歉,承认窃盗了我的灵物。这还不够丢脸吗?以后他可要背负着一个小偷的名声过一辈子啊!”
    “那也是他活该!”安圼翎满脸的愤愤不平。她哥哥安圼翧强忍着笑意咳嗽一声,将脸转到一边。
    这时候赵廷凯也发现不对劲了,他一脸古怪地打量着自家表妹道:“翎娘,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生气?”
    安圼翎转了转眼珠子,娇嗔道:“表哥,我这可是为你打抱不平啊,你瞧瞧你那是什么眼神!”
    “打抱不平?我看是想好好的巴结我讨好我尽快送你们去百川府吧。”赵廷凯也是个聪明人,在看了安圼翧的明显反应后,很快猜出安圼翎如此积极的真正原因所在。
    安圼翎被他一噎,恼羞成怒的瞪自家哥哥一眼,打开天窗说亮话道:“表哥决定什么时候带我和哥哥去百川府啊,再拖下去都要过年了!”
    “你也知道快过年了,你觉得这时候舅舅和舅母会准许我带你们出去游玩吗?还有外公他一年也就回来这一回,”上次的灵药都是派安王府的影卫送的,“你和圼翧不给他老人家认认真真的拜个早年,你们以为舅舅过后会怎样对你们?”
    安圼翧兄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不过……
    “表哥!你明明都答应我和哥哥了,难道打算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吗?”安圼翎的声音里充满怨气。
    安圼翧脸上看热闹的表情也消失了,转而变得严峻起来。
    赵廷凯看着两人登时就垮下来的小脸酸溜溜道:“你们还真不是一般的在乎你们那个远哥哥啊,为了见他连自己的亲表哥都不相信了!表哥答应过你们的事,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安圼翧兄妹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红了起来,不过安圼翎没忘记小小声地控诉一句:“在我们心里远哥哥也和亲哥哥一样啊,谁让你拿他来开玩笑呢——你明知道我们那么的想他!”
    表妹带着几分怨怼的话让赵廷凯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我是答应过你们带你们去百川府找那个齐修远,可问题是现在马上就要过年了,王府里戒备森严,我就是想把你们带出去也办不到啊!”
    “那表哥的意思是打算怎么做?”心里和妹妹一样失落的安圼翧强打起精神问。
    “我的意思是先把这个年过了再说!等年过去我也要进上元学宫了,在那之前我向舅舅舅母申请,让你们和我一起去外面散个心度个假什么的舅舅他们指定不会拒绝,到那时,你们不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你们的远哥哥了吗?”
    “不止是远哥哥还有贞娘姐姐,我们也想她!”安圼翎快人快语道。
    赵廷凯神色一怔,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那封从圼翧手里拿来就没有再还回去的信笺,想到那信里别有一番秀丽的簪花小楷,一时间就有些失神了。
    齐修远在有容府外的官道上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蓬头垢面风尘仆仆的岳父正拿着一张不知道找谁画的他的画像不停的问着步履匆匆的旅人,问他们有没有见过画中人!
    齐修远的眼眶当时就红透了!
    他用力勒紧马缰绳,没有丝毫犹豫地翻身下马朝着秦父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
    边跑边还用响彻方圆数十里的声音喊道:“阿爹!阿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秦父浑身巨震,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迅猛回头,“修……修远!真的是你?!我没做梦吧!”
    这些日子看着那一个个深深烙印在田野或官道附近的巨大掌印,他已经绝了女婿还活着的奢望,没想到……没想到老天爷到底待他秦某人不薄,居然又把他的女婿还回来了!
    “是我!是我!”齐修远浑然不顾秦父满身的脏污,一把和他拥抱在一起,“除了我和贞娘还有谁能唤您一声阿爹啊!”
    “真的是道君老爷保佑啊!你还活着!我女婿还活着!真的是道君老爷保佑啊!”秦父回抱着齐修远似哭似笑的一阵喊叫,语无伦次地全然看不到路上行人那仿佛掉了下巴的震惊神色!
    感受着自家岳父发自内心的欢喜,齐修远心里也不由得暖洋洋的,翁婿两个就这样真情流露地狠狠发泄一通,这才把臂进了官道旁的一家茶寮(期间,齐修远没忘记好好安置长乐郡主派来保护他的那一队护卫。),点了热气腾腾的粗茶和寻常点心就迫不及待地述说起彼此分开后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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