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衡蓦然回头,这才发现,他以为已经走开的那个孩子,竟还站在那里。那孩子虽说不过才十岁左右的年纪,可到底是个男孩,他回头看看正在过来的高明瑞一行人,不禁微一皱眉,只简短答了一声“是”,便又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家人该找你了。”——却是要把他支走的意思了。
    那孩子仿佛没听懂他的意思一般,神情一黯,抬头望着他道:“我想我爹是不要我了。”
    “怎么可能?”徐世衡敷衍道,“哪有做父母的会不要自己的孩子的。”
    “我都不见了这么久了,他都没说来找我。”孩子嘟着嘴道。
    “你怎么知道你爹没在找你,不定你爹这会儿正着急呢。”
    徐世衡说着,便打算叫人过来把这孩子带开,不想那孩子又道:“是吗?那他肯定没有用心在找我。我一直就在这里,想找其实也不难。”
    他的话,顿令徐世衡的眉皱了起来,回身对那孩子正色道:“这话可就任性了。你爹难道没有其他事做了,整天只盯着你一个?”
    “我没有想要他整天只盯着我一个,”孩子噘着嘴道,“我只是想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看我和我娘的。我们是他的累赘,还是他的家人?如果我们是他的家人,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关心我们的死活?如果我们是他的累赘,为什么他要背起我们这累赘?当初他只要不娶我娘,也就不会有我们这累赘了,不是吗?”
    这孩子气的话,直听得徐世衡又是一阵皱眉,道:“听着像是你在怪你爹疏忽了你。这可不对,做子女的,怎么可以对父母有怨怼之心?父母生你养你,原就已经对你恩深义重……”
    “所以,不管我爹怎么对我和我娘,我们都应该白白受着,这是我们欠他的。是吗?”那孩子打断他,原本极清澈的一双眸子,忽然变得如针般锐利。
    这不羁的眼神,顿叫徐世衡那原本只是轻微的不悦变成了一种不快,便挥着手道:“我看你爹这会儿一定找你找急了,你还是快走吧。”
    “我看他并不怎么着急。”那孩子说着,又踮着脚尖看看那边走走停停磨蹭着的高明瑞等人,道:“不过没关系,他要不要我和我娘都没关系,我已经想通了,他不要我们,大不了我们也不要他就是。”
    他放下脚跟,看着徐世衡又道:“我之所以跟过来,其实不过是想要问他一句话的,偏他不在这里。您是状元公,是天下最有学问的人,我想如果我问您,您也许能替我父亲回答我。我能问你吗?”
    此刻徐世衡只想快些打发走这开始变得奇怪的孩子,便勉强一笑,道:“好,你问。”
    孩子却忽地咬起那略厚的下唇,歪头看着徐世衡半天都没有问出那个问题,直看得他心头又是一阵着恼,那孩子才摇着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我差不多已经知道答案了。而且我想,就算我问了,你们大人也不会告诉我你们真正的想法的。”
    徐世衡不由就耐烦不住了,回头看着高明瑞那边道:“我女儿过来了……”——这确是在下着明确的逐客令了。
    那孩子却忽然又道:“我换个问题。如果你的孩子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会逼着她向别人下跪道歉吗?且你明知道,你的孩子对给人下跪这种事是那么的深恶痛绝。”
    这问题,不由就叫徐世衡一阵汗毛倒竖。他忽地就想起在长山客栈里,他逼着翩羽给高明瑞道歉的事来。事后他才从妻子那里知道,他不在家的这些年,翩羽在老太太那里受了不少委屈,因此对被人逼着下跪认错这种事是深恶痛绝。虽如此,到底他是做父亲的,没有给孩子认错的道理,因此他还是照样处罚了翩羽……
    “有时候,”他沉声道,“哪怕子女并没有做错事,可为了能叫孩子明白一些道理,做父母的也不得不硬起心肠来教训他。这原是为了子女好的意思,你若是因此对父母怀了恨,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那孩子静静看着他,半晌,点着头道:“我明白了。”
    就在这时,高明瑞被众丫环婆子们簇拥着过来了。远远看到徐世衡,高明瑞叫了一声“爹”,便兴高采烈地提着王明喜替她编的柳条花篮,向着凉亭这边跑了过来。
    那王明喜打进了感恩寺后,一路就被高明瑞那么拖着,不是被指使着攀花,就是被指使着折柳,这会儿早已经被高明瑞折腾得一阵精疲力尽。如今看着她好不容易不再缠着他了,又远远看到那凉亭里的徐世衡面色不豫,他当即便极有眼色地借口他累了,往那路边的山石上一坐,却是不打算这会儿就过去。
    因此,他便没有注意到那个站在凉亭另一侧阴影里的小小人影。
    高明瑞却是注意到了。
    不知为什么,那孩子的一双眼令她看了就很是不快,便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那孩子问徐世衡道:“爹,这是谁啊?”
    几次三番被这孩子勾起他对女儿的歉疚之心,此时徐世衡也已经不耐烦再应付这孩子了,便应着高明瑞道:“好像是跟家人走散了,”又回头命着老管家,“派人送这孩子去找一找他的父母。”
    凉亭外的男孩顿时后退一步,摇着头道:“不用。”
    他的拒绝,当即就惹恼了高明瑞,瞪着那孩子怒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爹好心好意……”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那阶下的孩子忽地一声冷笑,“你爹?状元公姓徐,姑娘姓什么?”
    那高明瑞一窒,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却是一跺脚,恼羞成怒地扑下台阶,举着巴掌就向那孩子扇了过去,嘴里喝道:“叫你胡说!”
    徐世衡见了,忙叫了声“瑞儿”,却是已经来不及阻止她了。
    而那孩子显然早就在提防着高明瑞会动手了,见她扑过来,飞快地一侧身,恰好避开了她扇过来的巴掌。
    那高明瑞见没打着人,又见那孩子歪着身子,便忽地改扇为推,趁那孩子立足未隐之际,用力将那孩子推倒在地,伸脚便要去踢那孩子。
    孩子反应极快,这边才刚一跌倒,那边就一骨碌打了个滚,避开高明瑞踢过来的脚,爬起来就又低头冲了过去,却是拿脑袋将那没防备的高明瑞顶了一个跟头。
    凉亭上的徐世衡见了,不由又喝了一声“瑞儿”,忙抢出去将高明瑞从地上扶起来。与此同时,他不由又看了那孩子一眼——这一幕,无来由地叫他感觉一阵眼熟。
    而那原本在一旁看着的状元府下人们,这会儿见自家主子吃了亏,忙也纷纷涌过来抓住那孩子,以表着忠心。
    显然那孩子也是个倔的,虽然被人抓住,他仍是瞪大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瞪着徐世衡,直看得他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疑惑。
    这时,高明瑞也回过神来了,不禁拉着徐世衡的衣襟一阵撒娇哭闹,“爹,他打我,你替我打回来,我不依,他欺负我!”
    被她这么拉着衣襟一阵乱摇,却是摇得徐世衡心头的疑惑忽地便是一闪而没,他猛地沉下脸,回身瞪着那孩子喝道:“大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打人,还不给我跪下!”
    抓住翩羽的下人们听了状元公这话,当即便要压着那孩子跪下去,偏那孩子就如他刚才所说那般,此生最恨的便是被人逼着下跪道歉,因此只倔在那里不肯低头。于是便有一个下人抬脚就要往那孩子的腿弯里踹去。正这时,却是忽听得不知哪里响起一声口哨声,那人只觉脑袋上一痛,紧接着,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竟扑通一声,落进一旁的放生池中。
    抓住那孩子的其他几人都是一愣。正愣神间,原本落在那孩子身上的几只手便分别被人重重地一一敲过,几人不由“哎呦哟”地叫唤着,松开那孩子,捧着手就是一阵呼痛。
    等徐世衡父女定睛看去时,就只见那孩子已经被人抢了过去,而他们的眼前,则是不知何时冒出个穿着身青布衣衫的少年人来。
    那少年以一只手臂将那孩子牢牢圈在胸前,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把小巧玲珑的檀香木雕花折扇,却是“忽”地一下甩开,装腔作势地摇了两下。
    “状元公此言差矣,我可是亲眼看到,那先动手打人的,可是我这娇滴滴的大妹妹呢。依着状元公的说法,是不是该叫我这妹妹给这孩子跪下道歉才是?”
    圈着徐翩羽的肩,周湛看着对面安抚着高明瑞的徐世衡,高挑着那八字眉一阵坏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等于是整个重新写了一遍,所以晚了……
    另,谢谢饼摇!!的手榴弹
    ☆、第五十章·打狗看主人
    第五十章·打狗看主人
    话说,今儿正好是七月半,感恩寺里原就有着盂兰盆法会,因此,放生池边的闲人也极多。早先那状元府的人把凉亭给清出来时,便叫众人都注意到了这边有贵人出没。平头百姓虽说怕事不敢靠前,倒也不妨碍他们远远站着瞧一瞧热闹。后来,便真叫这些人瞧着热闹了,先是那长公主家的千金竟亲自动手去追打一个布衣小子,后又叫众人看到,不知打哪里窜出另一个布衣少年——仿佛是那布衣小子的兄弟——冲出来,甩手就将状元府的下人给扔进了放生池。顿时,这番热闹就叫那些闲极无聊的平头百姓们看得忘了忌讳,纷纷往那凉亭底下凑了过去。
    一个老太带着半真半假的关心,看着那被状元府众人团团围住的少年担忧道:“哎哟哟,这小哥儿怕是要吃亏了。”
    顿时,便有那眼神儿好的,回头冲那老太太笑道:“您老可瞧清楚了,那人是谁。”
    于是,众人这才仔细往那被围住的少年脸上看去。
    就只见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五官轮廓甚是清俊,偏那两道高挑着的八字眉,却是把原该有的俊美破坏迨尽,只叫这张脸给人留下一种顽劣无赖的印象。
    看着那著名的八字眉,人群里顿时就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轻笑,四下里隐隐约约响起“荒唐王爷”和“不靠谱王爷”等等名号。便又有人笑道:“这算不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竟是他们自家人跟自家人打起来了呢。”
    却原来,这京城的百姓可不是那些只知道关心猪种的长山乡民,虽不能说一个个都对那高门大户的八卦了如指掌,倒也多少要比外乡人更了解一些这些贵人的消息,甚至包括这些贵人间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因此,这些人不仅从那两道八字眉认出了景王殿下,且立马就想起,这打起来的两方,竟是姑侄两家至亲。
    *·*·*
    且不说那边围着看热闹的平民百姓是如何议论纷纷,只说这边,被徐世衡护在怀里的高明瑞回头,见帮了那孩子的人竟是周湛,不由就是一声尖叫,冲着周湛跺脚道:“七哥?!怎么是你?!你你你,你怎么竟护着他?我才是你妹妹!”
    周湛一挑眉,看着高明瑞笑道:“我很想说,我是帮理不帮亲,可我又没法子这么说,因为这孩子吧,”他一收手臂,顺便压制住那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去的徐翩羽,咧着嘴笑道:“她可是我的人。所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当着我的面打她,可不就等于你是在打我的脸?啊,不,应该说,比你亲手打我的脸还要打了我的脸呢。”
    看着四周被这动静吸引过来的百姓,徐世衡的眉不由就皱了一下,忙安抚住高明瑞,过去给周湛见礼,“原不知道景王殿下也在这里,倒是冲撞了。”他拿眼看看四周,又压低声音小声道:“殿下还请移一步说话。”
    “有什么好移的,”周湛也随着他瞟了一眼四周那些看热闹的人群,挥着手道:“要说起来,这件事原也没那么复杂,不过是谁打人谁道歉的事。才刚姑父也说了,光天化日之下打人不对。做了错事嘛,自然是要道歉的,我看咱们就依着姑父的主意,叫那打人的,给这被打的下跪道个歉也就结了。”
    说话间,那个被他扔进放生池的仆人爬了上来。周湛却是挑眉一笑,一合扇子,指着那人道:“这个人我可不道歉哟!谁叫他要打我家孩子来着,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家孩子挨打吧。”
    话说,这徐世衡早就察觉到长公主和景王之间似有什么不对了,可每每问起,长公主却都只说没那么回事,后来还是高明瑞无意中提及,才叫他知道,原来是周湛小时候曾养过一只狗,那只狗好像很不喜欢被人拉尾巴,便咬了一时淘气的高明瑞,直把才三岁的她吓得大病了一场。那会儿高明瑞的亲爹才刚死不久,长公主视这唯一的女儿如性命一般,急怒之下,便带着人闯进景王府,把那只狗拉出来活活打死了,似乎还把那年已经七岁的景王殿下也给拽过去狠狠责骂了一通。虽说后来经由太后说情,叫这姑侄二人重新和好了,可这件事却似乎一直叫那小心眼儿的景王殿下记恨着,这些年来,时不时地便会挑衅一下长公主,也亏得长公主一向性情温婉,一直都不曾跟那幼稚的景王一般计较。
    这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景王殿下就是个浑不吝的混世魔王,且他和长公主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恩怨,徐世衡掂量着他大概对付不来这位主儿,便暗暗向着手下递了个眼色,又对那虽还未成年,却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王爷躬身一礼,苦笑道:“殿下见谅,我们原也不知道这位小哥儿是王爷身边的人,不过是因他说话不知轻重,一时惹恼了瑞儿,瑞儿这才生了气……”
    “得得得,”不待他把话说完,周湛便又挥手打断他道:“别说的我好像就不在旁边似的。这孩子说了什么,我可也在听着呢。她不过是问了一句我这瑞儿妹妹姓什么,怎么就惹人生气了?还是这个问题问不得?”
    说到这里,他忽地一咂嘴,“我说状元公姑父大人,知道您这是心疼我这表妹,可也不能这么不分是非曲直,太偏帮着您这闺女啊……”
    许是说到“闺女”二字,叫他忽地想起什么,忙一合那扇子,笑道:“哟,对了!我才刚听人说,原来姑父的闺女——您亲生的那个——竟还活着?竟没死啊!倒白叫姑父为她哭了三年呢。啊,瞧我,都忘了恭喜姑父了,不管怎么说,至少这个中元节,姑父可以少写一篇祭文了呢。说起来,您那亲生的闺女我是不是也该叫她表妹……”看着徐世衡忽然变黑的脸,周湛假惺惺地拿扇子一遮嘴,“哦哟”了一声,眨着眼道:“不好意思,这是不是跟我瑞儿妹妹姓什么一样,也是个问不得的问题?”
    总的来说,徐世衡是个周正君子,只习惯于与人进行那种有理有节、条理分明式的谈话,却不想这景王殿下最擅长的就是能打死老师傅的乱拳技法。被他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地胡乱搅和,徐世衡本就已经很是吃力了,如今又听得他这般大咧咧地在人前大声嚷嚷着翩羽还活着的事,他的脸色不由就是一阵不好。
    翩羽的事,他和长公主私下里商量良久,都觉得不能把这事儿翻上明面来讲,因此他们才悄悄地往人前递着话,就是打着以一种最润物细无声的法子,叫众人缓缓知道这事的主意,却不想今儿才刚放出一点风声,竟就叫这混世魔王般的景王给听到了,且还在这种场合里大咧咧地嚷嚷了出来。徐世衡忙再次上前一步,恳切地对周湛小声说道:“还请殿下移一步说话。”
    周湛看看他,恍然大悟般又“哦哟”了一声,道:“你不会是不想人知道你女儿还活着吧?早说啊,早说我就不提这茬了。”又摆着手道:“你闺女是死是活跟我无关,咱们还是来说说我这孩子所受的委屈吧。”
    他低头怜惜似地抚了抚怀里那孩子长长的刘海,惹得那孩子不耐烦地一甩头,他却是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徐世衡道:“我这孩子,可是个苦命人,她娘死后,她爹另娶了新人,就不要她了,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收留了她。你们家瑞儿有你这当爹的护着,我这孩子没人护着,只好我护着她了。就跟你看不得我那瑞儿妹妹受委屈一样,我也舍不得我这孩子受委屈呢。”
    那被景王殿下拿手臂牢牢圈在胸前的孩子,虽说生得矮小单薄,可看着怎么也该有个十岁上下的年纪了,这景王殿下自个儿满打满算,也不过才十五六岁,偏他这般倚老卖老地一口一声“我这孩子”,却是叫得那围观的众人忍不住就是一阵窃笑,徐世衡的脸色则是一阵青白交加。
    就在他明显应付不来这混世魔王时,受着他的眼神示意过去搬救兵的仆下终于把长公主给请了过来。
    那高明瑞一看到她娘,顿时呜咽一声,跑过去拉着长公主的衣袖叫了一声“娘”,指着周湛告状道:“你看七哥,又犯浑了!”
    长公主转身将女儿交给身后跟着的嬷嬷,却是抬眼和周湛一阵目光交汇。
    被周湛圈在胸前的翩羽顿时便感觉到四周仿佛闪过一阵看不见的闪电。她不由抬头看向周湛。
    就只见周湛冲着长公主扬起八字眉,却是一阵惫赖微笑,懒洋洋地道了声“姑母好”。
    长公主的眼底微微一抽,微笑着走到周湛的近前,看着他柔声问道:“原来你也在这里,可是来替你父王上香祈福的?”
    周湛默默冷笑一声,那胸口的震动,直震得翩羽忍不住又抬头看他一眼。“可不。”他目不转睛盯着长公主的眼,“虽说我们都知道,我那父王这会儿怕早就已经转世投胎了,不过,总不妨碍我这为人子的奉献一片孝心不是?不管怎么说……”他忽地压低声音,“我总还借了他的名头得了好处。不是吗?姑母。”
    这最后一句,仿佛是一句暗语似的,直听得临安长公主的脸色微微一白,后退一步,看着周湛笑道:“瞧你这孩子,气性真大。当年我早跟你说过对不起了,你竟还记着。要不,赶明儿我赔你一只狗就是了。”
    “瞧姑母说的,”周湛也笑嘻嘻地抬起头,“好像我多不懂事似的。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我早忘光了,倒是姑母,竟还一直记着呢。”
    二人一阵叫人听不明白的唇枪舌箭。就在众人听得发怔之际,周湛却又忽地一转话题,再次展开他那把小巧玲珑的檀香木折扇,对长公主道:“姑母才刚过来,怕还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就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我这姑父是一片慈父心肠,非要逼着我家孩子给瑞妹妹下跪道歉,可我瞧着,明明做错事的人并不是我家孩子,所以我就有些不服了。姑母您一向公正清明,连老爷子都说您是皇室楷模,您觉得这事儿到底是谁错了?到底是谁该向谁道歉?是您府上的千金呢?还是我这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偏又摊上我这无能主子的小厮?”
    长公主过来时,原并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这会儿听着周湛这般说,又见四周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心下不禁一阵暗恼,偏又没法子,只得沉着脸,把高明瑞叫过来,喝道:“可是你七哥所说的那样?!”
    高明瑞一向怕她娘,这会儿见长公主沉了脸,不由就委屈地一扁嘴,跑过去拉住徐世衡的衣袖。
    徐世衡见状,忙安抚地拍拍她,过来向着周湛又是弯腰一礼,道:“殿下息怒,这事原是瑞儿性急了,得罪之处,我这做父亲的替她向您陪罪。”
    “咦?”周湛道,“为什么要你向我陪罪?”
    徐世衡道:“她是我女儿,是我没能教导好她,自然该是我向您陪罪。”
    忽然,周湛就感到被他圈在胸前的小人儿后背一僵。他飞快地垂眸看她一眼,只更加用力圈住翩羽,抬头对徐世衡笑道:“是吗?女儿做错了事,原来做父亲的也有责任替她向人道歉啊……”
    说着,他却是一阵咂嘴,摇头道:“可我刚才怎么听状元公跟我这孩子说,‘为了叫孩子能明白道理,哪怕孩子没有做错事,做父母的也得硬起心肠来处罚孩子’?”
    这话,不由就叫徐世衡又想起他逼着翩羽向高明瑞道歉的事来。顿时,他那被高明瑞打断的疑心忽地就抬了头,不由看向那个被周湛圈在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半垂着头,巴掌大的小脸隐在长长的刘海之下,却是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这时,就只听得长公主在那边忽然叫着高明瑞,“瑞儿,这件事是你做错了,你过去,向你七哥道个歉。”
    高明瑞不由就是一阵瞪眼,才刚要犟嘴反驳,就看到她娘那阴沉着的眼,便知道她娘这会儿是打定主意了,只得不情不愿地过去。
    周湛却忽地一摆手,放开一直被他圈在怀里的那个孩子,道:“挨你打的人又不是我,你不需要向我道歉,要道歉也该是向我这孩子。”
    “什么?!”那高明瑞一向高傲,向着景王道歉,她尚且还有些不情愿,如今见景王竟要她向个小厮道歉,她顿时就不干了,跺着脚道:“叫我向他道歉?!凭什么?我不干!”
    周湛一声冷笑,歪头看着长公主道:“我记得,姑母曾教导过我们,不要以身份压人。难道就因为瑞妹妹是姑母的女儿,我这小厮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瑞妹妹做错了事,就不该向这孩子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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