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掌门,是午时。”
    我露出惊讶的神情。众弟子后方传来千岁忧坦然大方的吐槽:“我早就说了,你们掌门爱睡懒觉,委实不必一大早就在这里站队,看看,这小姑娘饿得都快晕过去。”
    我连忙下楼,歉意道:“啊,以后不用等我,再这样的话,你们就回去吧。”
    “师叔祖!您又不要弟子们了?”兰若从旁冲出,又要祭出跪抱大腿绝技。
    我一提衣摆,神行步一晃,须臾间闪到一张空桌前,拉开板凳,甩衣坐下,一气呵成。
    扑了个空的侄徒孙一愣,扭身跟来桌边,刚学我拉开一条板凳,就被一个身影抢了先坐下。
    兰若杏眼一瞪,扭头一看,瞬时化怒焰为谄媚:“小师叔早。”
    天玑点了下头,仗着辈分高,吩咐道:“可以上早餐了,师父要用粥,要清淡不要荤腥。”
    鉴于现在的时辰,我提议道:“不如直接吃午饭好了,也省事。”
    在无关紧要的细节问题上,小徒弟总是固执地坚持:“不行,师父高烧了一夜,先吃粥调理一下。早饭不能省。”
    兰若正举棋不定,不知要听谁的,忽然捕捉到关键词,眼睛睁大,惊声:“师叔祖高烧了一夜?我怎么不知道?我还陪师叔祖说过半宿话!”
    这时,眼前一花,又一个人影晃过来,坐到了我对面,掏出了一排小药瓶,“慕师兄生病了?!快,吃一剂我珞珈山的灵丹!”
    唰唰几道人影随后闪来,几名蜀山弟子挨着饿,依然毕恭毕敬举起了几个药囊:“掌门,这是我们蜀山的丹药,请掌门任意取用!”
    “……”我扭头,“我已经好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紫薯银耳粥,我执调羹准备尝一口,见一众人全将我围观住,目光诚挚,好似在仰望一个图腾。
    一个个脸带圣光,我实在不好驱散,只得顶住一圈诚挚的注视,将图腾喝粥演绎了一番。众人这才满足。
    我用完饭,客栈这才恢复井然有序,当然,眼下客栈里只有蜀山与珞珈山两派,因为被这两派联袂包场了。其他闲杂人等一律没有。
    我到屋顶上透气,顺带拐了千岁忧。
    “慕小微你现在有数不清的手下了,还跟兄弟我拉拉扯扯作甚?”一脸被始乱终弃的千岁忧瞪住我。
    “先把你这张怨妇脸收起来。”我找了个屋脊坐下,俯瞰客栈院落,天玑蹲在水井旁给我洗衣物,兰若几次恳求转手被拒绝,收了视线,我看向身边变脸极快瞬间将自己从怨妇脸过渡到八卦脸的千岁忧,“我有事情同你说。”
    “赶紧的,省掉渲染说重点!”某个迫不及待的一双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我顿了顿,直接道:“我要出去一趟,你看好天玑和旺财,也照看一下蜀山的弟子们。”
    千岁忧瞬间炸毛:“他娘的慕小微你又跟老子托孤!说你要干嘛去?”
    我道:“会一会拜月教主。”
    千岁忧眼睛又亮了:“就是那个不男不女,可男可女,貌美无双,口味变态的拜月教主?”
    我瞟他一眼:“趁早死了你那条龌龊心,拜月教主实力不在我之下,你去了也是送死,还是白死,我不会给你报仇的。”
    千岁忧将眼一瞪:“拜月教主不在你之下,那你有几成胜算?你这是准备有去无回,不是托孤是什么?”
    我缓缓抬手,挽了挽袖子,慢条斯理说道:“老夫难得谦虚一下,就被你认为是有去无回。”
    千岁忧拿眼角看我:“呸!你是没对手,可昨晚是谁高烧得要死要活不死不活的?没对手你也能把自己折腾死!”
    我远目:“反正暂时死不了。”
    “是,你暂时死不了,可往后呢?小玑谁照应?可怜的小白菜,不明不白就被托孤了。”
    转了目光,我往院落里投了一瞥,天玑一张小脸藏在晾起的衣衫后若隐若现,总不放心似的朝屋顶掠几眼。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今日我便走,三两日回来,若回不来,你定要阻止天玑去寻我。”想了想,赶在千岁忧炸毛之前,我又补充一句,“你也别来寻我。别多想,回不来我定是有其他事情,未必就是遇难了。”
    面色纠结一阵的千岁忧看我良久,依然不能释然:“那你能跟我保证绝对不会出意外?”
    我沉吟片刻:“要是忽然山崩地裂海啸天塌,我还真不能保证。”
    闻言,千岁忧终于露齿一笑:“慕小微你这是在跟老子海誓山盟?”没笑完,就听他“嗷”的一嗓子,滚下了屋顶,“慕小微你果然对老子始乱终弃!”
    院子里众人循声而望,望向了我。我歉然道:“啊,不小心手滑了。”
    趁着一片混乱,我从屋脊暗影间跃下,起落间,已站到了客栈后竹林疏影清浅中,背身而立,看竹节千重。
    身后果然传来轻轻脚步声,踩在落叶上,极小心,缓缓靠近,“师父?”
    我将神识往竹林外一扫,无旁人,这才放心转过身,见天玑俏生生站在竹林下,远山眉梢与竹叶相映成趣,眼波深潭印着天地翠色与一人的青衫身影,苍郁浓烈,青青欲滴。这眉目入画的样子,叫人瞧着几分不忍。
    觉察几分我的欲言又止,她又匆匆靠近一些,压着眼中顾虑,试探地问:“师父是打算回蜀山了?蜀山的人对师父不好是不是?”
    小徒弟心思重,总喜欢胡思乱想,但她眼底的关心之色浓而又浓,好似她师父都需要她保护。我不由笑道:“谁说的?为师是从桃花坞出来的,要回当然是回桃花坞。蜀山于为师而言,只有昔日情分。”
    半信半疑的小徒弟姑且不作纠结,一双凤眼将我牢牢瞅住,生怕我飞了似的:“那师父跑这个隐蔽地方来是要说什么?”
    我看着她笑了,故意道:“为师不过是来看看风景,你跟来做什么?”
    小徒弟低头摸摸鼻子,眼睛四处乱藏,“我、我见师父举止有异,又突然从大家眼皮底下消失了,可又好像故意给徒儿留了个惊鸿一瞥的线索,我、我就追过来了。”
    不逗她了,我慢慢道出想好的说辞:“唔,是这样的,为师忽然想起要探访一个老友,就在江陵城外。可这老家伙有个怪癖,不见生人,所以,为师必须一个人前去,逗留几日不好说,你且同蜀山弟子们待在客栈,不要乱跑,等为师回来。”一口气说完,眼睛挪开。
    顿时起疑的小徒弟将我狐疑地盯住,一刻也不放松,“真的?”
    “喔!”我点点头,眼睛依旧看着竹子。
    天玑沉默地望着我,良久后,才意味深长地开口:“那徒儿等着师父回来。”
    我松口气,开心地应了。
    清风扫过,竹林摇曳,半空中飘落层层青叶,盛着叶弯里的点点日光,交织出一空璀璨的光芒。我抬手接住一片竹叶,夹在指间,放到唇间,兴之所至,吹奏起一曲无名小调。
    竹影婆娑,林音清越,上霄汉,逐飞花,入幽篁,抑扬婉转似流波。一曲落,我携着指间小叶,弹入竹林风下。
    小徒弟沉在曲子里还没彻底醒转,神色迷蒙,“师父吹得真好听,徒儿从没见人能把竹叶吹得这么婉转悠扬。”
    我谦虚地笑了一笑:“其实你师祖吹得更好。”
    “师祖?冲虚真人?”天玑眨了一眨眼,“师祖好像跟我须弥宫有些瓜葛,我小时候听说。”
    “你师祖当年是正道领袖,凭一人而镇江湖,与西方须弥宫自然多多少少有些瓜葛。”
    “大概不止这个层面吧?”天玑一副跃跃欲试的试探模样。
    我拍了拍小徒弟的发顶,训道:“你师祖跟你须弥宫宫主的前尘往事,都是江湖老黄历了,外人怎么说我们管不着,但我们后辈要为尊者讳,不要乱嚼舌根。”
    “哦。”天玑垂下眼,不再深究。
    跟千岁忧托完孤……不对……是嘱咐完,又给天玑交待好了,我再同珞珈山唐掌门吱了个声,给旺财投喂了鸡腿,命蜀山弟子们原地待命,就要迈出客栈大门。忽然,脚下一沉,好似被人牢牢缚住了。我低头一看,是兰若。
    抱住我腿跪下的侄徒孙毅然道:“师叔祖,带上兰若一起去救……”
    我拂手,点中她颈边哑穴,弯身凑到她耳边,压低嗓音不让别人听了去:“若泄露半点出去,以后不要叫我师叔祖了。尤其不准告诉你小师叔。”
    兰若顿时面红耳赤,傻愣愣地点头。我这才拍开她哑穴。
    起身,我对客栈堂中不明所以的众人笑得春风一度:“各位留步,老夫去去就回。”
    一时间,唐掌门及诸多女弟子腮染红霞,低下头去。
    千岁忧搂着旺财磨牙:“要不要笑得这么闪瞎眼!不要脸!”
    旺财附议:“嗷呜——”
    我将其无视,转眼就见天玑几步跟来,堪堪停在门内,“师父小心!”
    “嗯。”我将她看了几眼,终于决定转身走了。
    离了客栈,不再压抑脚程,直接用了神行步,出江陵,上巫峡。
    拜月教主涉足中原,暂时栖身之所,也就是约出飘涯子之地,竟离蜀山如此之近。
    我放舟江上,孤身屹立扁舟,以内力逆行江面,两岸猿声,巫山极望,半日便见神女峰绰约之姿。
    正是,高唐楚宫没,神女雾霭藏。
    ☆、第41章 贫道只路过
    舟行至神女峰前,峭壁屏列,万峰磅礴,气势雄伟,峡谷幽深,逝水纵流,波涛拍岸,江风呜咽,我定舟波上,蓄了内力传音巫峡。
    “蜀山掌门慕太微,到此一游——”
    回音重叠,声震山河,撞入层层山峦与深潭峡谷,经久不绝。
    不多时,神女峰上现出一个白衣身影,被山风吹得衣衫飘摇,仿佛即刻便要羽化而去。峰立百仞,距离江波数百丈之遥。我定目看去,那人眉目依稀,似是见过的。
    对方亦携了内力传音:“慕掌门请!”尾音藏了笑意,嗓音也略耳熟。
    我站舟上比划着:“太高,上不去。”
    一道白练自那人手上打来,好似延伸不尽,长龙一般直坠江心水底,溅起一道水柱。白练潜江,一阵翻搅,不知缠上了水下的哪根石柱。凭空搭就了一段百丈软虹。行家身手,稍露端倪,便是不俗。
    我弃舟跃上江心,踏上这道白练虹桥,迎着疾风,云腾雾绕,一路凌空上巫峡,足底便是奇峰嵯峨。直至神女峰上,瞬时移形换影,落了地。
    “慕掌门好轻功!”跟前有人赞了一句。
    我这才将他看清,“是你?”
    “难得慕掌门还记得我。”白衣男子一笑,风姿妖冶,邪气肆虐,言语行动间尽是魔教气息,正是拜月教祭司洞仙。
    “你打伤我徒弟的账还没算呢。”我不假辞色。
    “作为赔礼,我就给慕掌门带带路,去见我们教主?”洞仙依旧笑颜自若。
    既是来救飘涯子师徒的,我暂且把这笔账存着,但对此人固然是没有好颜色的,“有劳。”
    洞仙在前带路,我在后面落着一段距离,随意地四下看了看,始终觉得此人不牢靠,要救人,总要先看好路。不过,巫峡上的险峰峭壁与蜀山大同小异,不是那么容易拦住蜀山的人。这点又可推出两件事。一是飘涯子被困,定是被用了其他阴损手段;二是拜月教主选此地的用意,定是别有隐情。
    就在我一路琢磨生擒拜月教主若失败如何跑路三十六计之时,洞仙将我带去了神女峰上的一个山洞,洞口黝黑,透着不怀好意。我生生止步。
    以为我起疑,洞仙坦然笑道:“洞府内有慕掌门一位故人,我想慕掌门总要先见见故人叙叙旧,才好去拜会我们教主吧?”
    “唔,这个倒是可以有,不过……”我拿眼梢示意所谓的洞府,“老夫比较有原则,就是不喜欢黑黢黢的地方,万一有蛇有老鼠还有虫子怎么办?”
    对我凝视片刻的拜月教祭司终于妥协,一捻指间,生起一簇火苗,抬手自山峰上凌空折了一截枯木,做了个临时火把,举在手上,当先迈步入了洞口。
    我勉为其难跟上,小心翼翼落步,可不想踩着软体动物。
    洞穴幽深,行了半晌,终于眼前开阔明亮起来,是个洞府模样,有桌有床还有人。
    顶着一张熟面孔的年轻男子正盘坐石床上嚼花生,听有人到来,顿时一抬头,惊叫一声:“小慕!你也被抓来了?”
    我也很是吃了一惊:“林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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