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答,我不需要在廖长宁不喜欢的人面前委曲求全。
    她嗤笑一声,“脾气还不小,没教养。”
    我知道她对我的敌意来自何处,继续往外面走了几步,想站在庭院内等顾雁迟。
    李柔筠却挡在我的去路上,她被最近舆论压力折磨的有些神经过敏,又很难在廖长宁身上撒气,所以不愿意轻易放我走。
    我只好低了低头,轻声说:“我们普通人是看不懂您高贵的教养,难道无证驾驶、抽□□、嗑药、□□未成年少女就是您所谓的有教养?”
    她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张牙舞爪,声音都提高了几个度:“长安是无辜的!就是你们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网民,事情才会一发不可收拾!那个女孩根本就是受廖长宁的指使陷害我儿子!”
    我听她越说越离谱,不知道哪里升起一股邪火,就没控制住自己,冷笑一声问她:“照您这逻辑,您儿子□□未成年少女是被人陷害,网民自由言论是多管闲事,法律制裁审判他是法庭抓错了人,他没有一点错?”
    她厉声斥责:“这不关你的事!”
    我无所谓的笑笑:“又是谁拦在我面前,非得要跟我理论?”
    她闭了闭眼,抬手指着门口:“你给我出去!”
    我抬腿就走,两步之后转身,对她说:“我总算知道廖长安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停顿片刻,看到她身后广阔空间的重重厅门,廖长宁就站在镂空雕花的第二道门,他身旁有一个插着错落稀疏木色干枝的半人高青花瓷瓶,正看着我微微勾着唇角。
    这世上有太多何患无辞的争吵,当然也有毫无前提的宽容。
    廖长宁对我此时此刻的行为就是无限度的纵容。
    我更加有恃无恐,说:“爱而不教,终成凶戾。”
    我说完也不看李柔筠,转身就往门口走了出去。
    廖长宁跟着我。
    院中挨着房屋有一排全透的玻璃廊檐,向外延伸出五六米之宽,下面摆了几把藤编的躺椅。
    山中夜色微凉,我有些担心廖长宁,他一向不把自己的身体状况放在心上。
    佣人送了毯子和外套出来,他便又加了件黑色的羊绒开衫,窝在椅子里,他还在发烧,整个人都恹恹的,有点没精神。
    但他一直在笑,轻轻咳嗽着说:“从没见过你跟人起争执。”
    我有些不好意思,沉默片刻不满问他:“怎么又自己拔了点滴?”
    廖长宁右手指头抵着颈间,哑声说:“我听到外面有人在吵架,怕你吃亏,所以出来看看,没想到是我多虑了。”
    我脸上一热,嘴里不服气的嘟囔着:“我小时候口齿还要更厉害,班上没有同学敢惹我。”
    他被我斗志昂扬的模样逗乐了,眼神俱是温柔和缓笑意。
    我其实常常会想,廖长宁的手掌是否握着一种使人安宁的力量,他只要轻轻的摸摸我的头,就能让我变得安静温顺起来。而这种时候,我总会想起午后倦意朦胧时阳光洒在他脸上的样子,想起小王子驯服小狐狸的故事,想起一种回家般的安心与信赖。
    如果他真的不爱我。
    顾雁迟从里面跟廖董谈完出来,他一直等着跟廖长宁回话。
    我看他欲言又止,善解人意的主动站起来要走开一点。
    廖长宁眼神示意他坐下,又对我说:“你哪里也不用去。”
    我只好又重新坐下来。
    顾雁迟斟酌用语,简略把事情汇报一遍:“文氏与联众科工对我们围追堵截,整个液压系统的市场难免要分一杯羹给他们,现在比较难办的是文氏集团,有文老和文医生这层关系在,底下人不敢擅专。”
    廖长宁眼神放的很远,廖家大宅地处半山,眺望灯火通明的城市,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是那么渺小而遥远。
    “长宁?”在静默了几分钟后,顾雁迟开口打断他的沉思。
    “前次文老帮忙保下西开电气的人情早已偿清,若有必要,可以跟文氏正面起冲突。”
    他说的毫不犹豫,任何感情在波澜壮阔商海浮沉的利益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我听得不免有些心凉。
    我其实也很难能真正介入到他的生活,大部分时候也都是他在迁就我,很多事情我甚至无法理解他的取舍,廖长宁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沉默却又言之有物。
    他站在顶端,心中不免会有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与优越感的矛盾。
    顾雁迟点头领命,又说:“还有最近异军突起的联众科工,按照你上次猜测的方向,顺藤摸瓜查到科工的法人代表范一旻是李副董的高中同学。”
    廖长宁微微皱眉:“确定联众科工的幕后掌权人是李副董?”
    顾雁迟回答:“已经可以肯定。最近联众科工连续截了我们好几个标,全部都低于合约价。”
    顾雁迟说:“联众科工已经放出风要不计代价跟我们竞争此次并购博杜安的案子,所有精算师会计师法律咨询和投行智囊团已经齐聚科工总部。”
    廖长宁面上淡淡的,丝毫不为所动,掩唇咳嗽了几声,继续说:“不管是文氏还是联众科工在液压系统方面都没有任何优势,如果他们想打价格战,随便他。”
    他咳嗽两声,又说:“让少廷放开了手脚施展,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因为多了几条拦路狗就自乱阵脚。”
    “那这个并购案?”
    “贺金不是想两面讨好,让他去范一旻面前卖个人情,放出风,我们的标书底价是20亿。”
    顾雁迟一惊,“20亿?”
    廖长宁眼睛微眯,冷笑,眸中依旧是落子无悔的气定神闲:“李副董这么多年在廖氏敛财,就当给她个机会做做慈善。”
    顾雁迟又继续道:“你前次车祸的事情依旧查无头绪,但可以肯定你的车子被人动过手脚。”
    我听到这句心惊胆战的抬起头。
    廖长宁似乎有些不耐烦,嘲讽笑道:“这世上还有谁恨到要置我于死地。”
    夜渐渐深了,宽大落地窗边乳白色的纱帘飘扬在夜风中带着一股温柔。轩敞庭院花团锦簇,深蓝的夜空中有稀疏的星光,静默而遥远。
    廖长宁右手按着胸口呛咳了几声,低眉敛目小口啜饮一杯参茶,不断在椅中变换着姿势。我闻到他茶盅之内清苦甘绵的味道,无端觉得心安。
    我知道他今天很累了,可是我还是不想走。
    他已经明确拒绝了我,今天之后,若无意外,再见也不知道是何时。
    顾雁迟转移话题,靠在椅背放松道:“今天我在公司门口遇到翘翘,还以为自己眼花。”
    廖长宁笑了笑,浑身戾气仿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低声问我:“想参观我工作的地方?”
    我顺势而为点点头。
    我在大厦门口看到进出的女职员,全部套装高跟鞋,化着浓厚的妆,打理得体的发型。
    我很心折。
    廖长宁又笑:“改天让雁迟带你逛实验室,晓波他们刚开发出十分有趣的新产品。”
    我只当他客气,乖巧笑着点点头。
    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僵硬。
    我主动说:“那……你休息吧。”
    他眼神中有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那一瞬间,我甚至会觉得他心底其实是舍不得我走的。
    但是他却笑了,极其清浅平淡的笑容,他说:“好,雁迟带你下山去。”
    廖长宁撑着藤椅扶手慢慢站起来,他浮薄亚麻蓝衫外罩黑色羊绒衣,神色悲喜莫辩,瘦削身影仿佛化在这浓重夜色之中。
    有人漏夜赶科场,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汲汲于功名,有人念念于南山。
    而我,见识过这俗世之间的风生水起和泥沙俱下之后,竟然还是想要把握眼前之人,过好当下时光。此行江湖路远,难免颓唐迷茫,我依旧不想就此放弃。
    我只想熬过这横流污水,淬炼出一颗金刚不坏的赤子之心。
    就算他不会爱我,呵,真是傻透了。
    回去的路上,我有些困倦地靠在椅背,手指□□头发随意整理了下。
    顾雁迟笑道:“按照廖总吩咐,改天有空带你参观蒲晓波的实验室。”
    我点头应声,又问:“廖长宁是不是很有钱?”
    他一呆,笑出声来,说:“有钱?那他还这么拼命做事。”
    我说:“他工作多半不是为了钱,廖长宁那个人太想去证明一些东西,所以活的特别累。”
    他有些吃惊:“你倒是挺了解他。”
    我又说:“他一定很富有。”
    顾雁迟说:“富有和满足是两码事。”
    我说:“你会认为我是因为他有钱才喜欢他的吗?”
    顾雁迟一愣,没有想到我会问得如此直接。
    我又自顾自的说:“别装作很吃惊的样子,你们这些人早都看出我的心思,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廖长宁不说破,你们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这是权利为他加冕的地位。我只是觉得有点伤心,我并不是因为他有钱才喜欢他的。”
    顾雁迟开玩笑:“如果他不像现在有富足生活,有社会地位,你还会肯定自己会喜欢他?”
    我有点不高兴,“你们男人的自尊心最可笑,就如失败的男人总在埋怨,现在的女人太现实,除了房子车子,生活难道没别的了吗?而成功的男人总在怀疑,你为什么想跟我在一起,还不是看上了我的钱?这是什么逻辑,难道我非得等到他又老又丑又潦倒落魄的时候喜欢他才算是真爱?”
    他乐不可支,一边转方向盘,一边笑说:“小姑娘不要一副老气横秋看破红尘的样子。”
    ☆、我以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4)
    九月三十号,我十八岁生日。
    晓楠欲言又止神秘兮兮的暗示过我几次,苏文为我准备了惊喜。
    我心情不虞,兀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根本无暇顾及许多。一成不变的生活让我想逃离,这种仓促是由内而外的,功课积压,大小琐事。工程热力学上告诉我们,我们可以轻易的测出一个热力系的压力,却测不出人心的压力,我越来越沉默,每天依旧会晨跑,穿好运动服带上mp3,蹬上一双跑鞋,就出门了。
    大部分的时候我在学校的塑胶操场绕圈跑,有的时候我会去附近的公园跑,经过沿街的早饭摊子,跑过那些穿校服的中学生,还跑过匆匆去上班的人。
    那天下午有大课,晚上学生会有迎国庆晚会彩排。
    我下课直接去礼堂,正碰到晓楠从外面急匆匆的往外跑,看到我气喘吁吁地的说:“翘翘,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我一愣,一边从包里翻手机,一边无所谓的说:“可能没电了,怎么了?”
    她连忙摆手:“没,没什么,没电就好,苏文说今天不排练了,我们回宿舍吧。”
    我诧异于她莫名其妙的态度,“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急切推搡我跟她走,我还没转身就看到礼堂里三三两两的走出来的人,我听到他们在交谈,又是道听途说的听说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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