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吧。”程宜宁看到卓央卓玛玩得正开心,说时点了点脑袋,桑措立马兴高采烈的跑回到卓央旁边。
    回去的路上,苏正卓和程宜宁并排走着,路上遇到附近的乡邻,偶有认识程宜宁的也会特意和她打声招呼,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良善的笑意。
    “这里的条件比我想象的落后许多。”从校长家里走出来好一会了,苏正卓还一直想着桑措高肿的手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海里动不动就浮现出桑措吸着鼻涕水的样子,还有怯生生看着他的眼神,不安、探究,还带着一丝对陌生人的距离感。
    “这边交通不便,而且住户分散,也没有现代化的工厂,经济发展不起来,这里的孩子比城市里的小孩子起步条件就差很多——他们如果走不出大山就没有更好的未来可言,”程宜宁颇有感触的附和起来,“不过好在这里的人心态都很好,他们甘于贫苦——”
    “应该说是习惯了贫苦吧,也许在他们的世界里觉得生活本来就是如此,校长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人。”苏正卓并没有赞同程宜宁的看法。
    “她是本地人,以前她和我说过她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不过校长学识很渊博,这边的人都很相信校长的,有时候孩子头疼脑热的居然也会跑过来问校长,弄得他像是个赤脚医生似的,我其实也有点费解校长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呆在这边呢?”
    两人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走回到了学校那边。
    程宜宁原本以为达巴那天下午会过来,没想到这一等就又多等了一天。
    正好是过年,外面稀稀落落的响起爆竹声,程宜宁的住处没有电视机,两人吃了晚饭后无处消遣,等程宜宁收拾好碗筷后,没想到苏正卓娴熟的把炭盆里的柴火点着了。
    程宜宁也不习惯于早睡,反正无处可去,她便坐到炭盆边的椅子上,安静的烤起火来。
    苏正卓偶尔往炭盆里添点柴火,小小的房间里除了柴火燃烧发出的哔啵声,再无其他。
    在这里的时间过得前所未有的漫长,一切都像是被时钟拨慢了似的,缓缓的走着,没有人追着赶着,却是漫长的想让时光就此停驻下来。
    “宜宁——”他忽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原本被炭火的暖意烤的昏昏欲睡,听到声响不由自主的朝他看了一眼,而他却像是没事人般的去拨弄炭盆里的柴火,她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便又低头回去烤火起来。
    达巴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过来找程宜宁。
    苏正卓看到烧火的木柴不多了,他吃了午饭后就去山上了,打算背点干枯的木柴回来。
    “程老师,不好意思昨天有事耽搁了没过来。这点咸肉给你——”达巴过来时手上还提着一块咸肉,大概是为了映衬过年的喜庆,用红色的尼龙绳串着。
    “达巴,我再住几天就回去了,你拿回去给桑措吃。”程宜宁连连摆手起来,她是知道达巴时不时的还要接济家庭困难的学生,他自己家里其实也拮据的很。
    “家里还有,我听桑措和卓央嘀咕着,说你男朋友也过来了,这里也没其它好吃的招待他,你炒菜时切点下去可香了。”达巴说时往程宜宁平时做饭的灶台那边走去,顺手就把手上的咸肉放在灶台上。
    “他——不是我男朋友——”程宜宁一时间和达巴说不清她和苏正卓的事情,眼下只得窘迫的否认起来。
    “是不是男朋友也不重要,反正是特意过来看程老师你的——”达巴以为程宜宁害羞,只是冲程宜宁和善的笑了笑。
    “对了,他去山上背柴去了,手机还在这里充电,你要不先坐会?”程宜宁也想让苏正卓公司捐款的事情早点定下来,说时招呼达巴坐下来。
    “背柴这一时半会的估计还回不来,乌木说他儿子快满月了还没取好名字,喊我过去给他儿子取个名字,那我先去乌木家,傍晚回去时再路过你这里。”达巴事情繁忙,程宜宁知道附近方圆几个闭塞的村里就数达巴有学识,这边民风淳朴,达巴在很多村民心里就是个百晓生,就连红白喜事方面的也经常会麻烦到达巴,她也不再勉强,起身把达巴送到门口处。
    苏正卓果然直到傍晚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那件呢大衣则是被他脱下来垫在肩头,上面则是一大捆整齐的干柴。
    程宜宁本来都已经等得心焦起来,想着他不识路万一迷路了什么的,正想着出门去山上找他,还没走出操场就看到他背着干柴回来,她便又折了回去。
    “干嘛背这么多回来?”程宜宁想起方才自己的胡思乱想,眼下看到他回来没好气的问道。
    “可以多烧几天。”
    程宜宁:“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烧不完的话先放着,万一以后回来也可以烧的。”
    程宜宁:。。。。。。
    苏正卓一直把干柴背到屋檐下才放到地上,程宜宁看着他的呢大衣上面沾满了不知名的枝桠落叶,加上呢料沾毛,拿去一掸还掸不下来。
    “对了,下午校长过来找你,结果你又出去了,他就先过去给乌木刚生的儿子取名字去了,过一会应该会过来找你的。”程宜宁手上继续去掸苏正卓的呢大衣,一边随口说道。
    “被你说得我也很想早点见下传说中的校长。”苏正卓炯炯有神的应道。
    “待会就能见到了,校长的学识见闻肯定会让你吃惊。先去洗把脸吧。”程宜宁看到苏正卓的头发上都还沾着点柴屑,不过他比她高上许多,她要惦着脚才能探到他的脑袋上,她看了几眼也没有戳破。
    “恩。”苏正卓其实也觉得身上刺痒的很,说完后就进去洗脸去了。
    程宜宁没事可干就晃荡到隔壁的教室那边去了。教室的后面大概是之前的老师布置的黑板报,不过上面的粉笔字才写了一半的版面就不了了之,合着旁边的破旧桌椅,看上去更显萧瑟。程宜宁心血来潮就拿起粉笔在另外半边空着的版面上画画起来。
    这样至少过完寒假开学时不会显得太过荒凉。
    “你写什么?”苏正卓不知何时也走到教室门口,奇怪的问道。
    “我想把这边空白的地方补上。”程宜宁头也不回的应道,不过她自己从地上捡起来的半截粉笔头没一会就快写完了,这边完好的粉笔都是放在楼上宿舍里的,要不然碰到调皮的小朋友会拿去乱用掉的,“你去二楼房间的桌上帮我拿盒彩色粉笔下来,我把这半边补好。”程宜宁一边写着一边还是无比艰难的用手上的粉笔头在黑板上画起来。
    “哦。”苏正卓应了一声便往楼上那边走去。
    程宜宁把手上的粉笔头写完了苏正卓还没下来,她便又弯腰下去捡起了另外一支更短的粉笔头,她一连画完了好几支粉笔头都还没看到苏正卓的身影,拍了拍满是粉笔灰的双手往外面走去。
    “正卓你站在这里干嘛?”程宜宁刚从教室里出去就看到站在走廊口上的苏正卓,那一盒完整的粉笔居然被他捏的四分五裂,地上也零零碎碎的洒落着一些。
    程宜宁出声后才看到不远处的达巴雕塑似的杵在那里,“达巴,你几时过来的?哦,对了,他就是我准备介绍你认识的——”
    不过她没说完,脑海里回想着达巴和苏正卓的脸色,忽然想到了最不可能的事情,只觉得脑海里嗡得一下,也是愣在了原地。
    “正卓——”程宜宁带到苏正卓眸光里的寒意,心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看起来你当别人的父亲当的很有成就感——”良久苏正卓这才挤出一句,脸上的神色说不上是嘲笑还是讥讽,却是冷到了骨子里的漠然。
    “正卓,桑措是你弟弟。”达巴苍老的脸上皱成一团,程宜宁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达巴院子里晒的橘子皮,也是这样皱巴巴的,她印象里的达巴学识渊博谈话风趣,是个受人爱戴的万事通,却非眼前这个痛苦难言的达巴。
    “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就生病去世了,养母还在a市过得好好的,我可没这个荣幸还有个弟弟。”苏正卓面无表情的应道,然而他手上还没有掉落在地的粉笔不知何时被他捏成了粉撷,手背上青筋暴起,拿着粉笔的双手一直在微微的颤抖着。
    “正卓——我知道,爸欠你太多了,所以这么多年,爸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去偿还爸以前欠下的债——”达巴说着说着也止不住的哽咽起来,他想扑上去拥抱下眼前这个戾气扑面的儿子,然而现实是他却没有这个勇气去拥抱下近二十年未见的儿子,甚至于连上前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苏正卓果然长成了他想象中的模样,身姿笔挺眉目俊朗,然而他想象中的儿子却又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就是你的偿还方式?让赵姨空等到老?让你自己的儿子亲眼目睹你的惨烈死去从此留有阴影,甚至为了可笑的复仇不惜葬送了自己的爱情,葬送了还没谋面的生命,而你自己却找个地方娶妻生子避世,这就是你的偿还方式?”苏正卓话音刚落,手上的粉笔忽然被他猛地砸落在地,那粉笔窸窸窣窣的发出闷实的声响,落地后随即崩断成很多截小粉笔,还有很多则是在地上打着遛弯随即又滚落到更远处去了。
    “正卓——”程宜宁看得心惊肉跳的,潜意识里以为苏正卓会动手去打达巴,她惊呼了一声便想去拉住苏正卓,未料到她刚碰触到苏正卓的胳膊,就被苏正卓一把甩开,继而头也不回的朝前面大步走去。
    ☆、第83章
    “达巴,你要不先回去吧?正卓——他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不光苏正卓,就连程宜宁也对这样逆转的事实震惊的可以,视线里可以看到苏正卓头也不回的朝前面的树林里跑去,她怕苏正卓情绪波动下会做出什么事情,眼下和达巴胡乱说了一句就想急急忙忙的追上去。
    “宜宁,我知道,从有了桑措的那天起,我就担心有朝一日会发生这样的场面,所以我宁愿自欺欺人的躲在这里苟活着,是我对不起正卓——还有——你们的孩子——”达巴没说几句就老泪众横起来,显然,方才苏正卓的质问他是一字一句都听明白的了。
    “达巴,也不全是这样——我爸是程竟兴,他当年也做了很多错事——我代他和您说声对不起——要不你先回去吧?”程宜宁语无伦次的应道,她怎么都料想不到她一心崇敬的达巴居然会是苏正卓以为死去多年的父亲。
    “我知道正卓这么多年肯定吃了很多苦头,宜宁你先过去看下正卓怎么样了——”达巴没说一会又几度哽咽,程宜宁此时视线里已经看不到苏正卓的身影,她怕苏正卓偏激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胡乱点点头就朝苏正卓离去的方向追去。
    她刚才明明看到苏正卓跑到挨着操场尽头的树林里面,不过等到她自己气喘吁吁的跑进去后,张望四周,却是没有看到苏正卓的身影。
    “正卓——”她又继续跑进去一点路,夜幕幢幢,加上林间古树参差,偶有虫鸣鸟叫更添寂静,程宜宁没喊几声也止不住的哽咽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可是那最害怕的场景她是连想都不敢去想下去。
    “正卓,你别吓我——”程宜宁继续漫无目的的寻找起来,没一会她就听到自己哽咽的声响阴森森的回荡在林间里。
    她没找多久连着手脚都发冷起来,她又屏息张望了一圈未果后想着赶紧去叫人过来一起找苏正卓,转身回去时走得太急,差点被地上枯败的藤蔓绊住,她自己踉跄了下又站稳回去,视线里忽然带到苏正卓靠坐在前面的参天古木下,黑夜幢幢,她并不看的真切他的眸光。
    “你在这里也不应一声,你知不知道吓死我了!”程宜宁心头也蹭蹭蹿上来怒火,朝他大吼起来。
    “宜宁,对不起——”他忽然开口说道,嗓音发颤的就像是揪着她的心口,让她也喘不过气来。
    “没事,都过去了——”她前一刻还是满腔的怒气,怪他让她吓得胆战心惊,然而此刻听他说出这么一句发自肺腑的道歉,心头先前所有的过往恩怨纠葛竟然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她是恨他怨他,但是都抵不上她更爱他。
    她想,她这辈子是无药可救了。
    “我没想到他还活在这世上——怪不得我昨天看到桑措时,心里就上来很特别的感觉,我回来时一直想不明白,以为是穷苦带给我的震撼和怜悯。现在想想大概就是血缘关系的缘故,我在心疼着他。我恨我父亲,他竟然还活在这世上,可是我也只能恨他而已,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做些什么——”每说一句,他便觉得被那酸涩的苦意包围着,一不小心就会决堤开来。
    “正卓,我想——达巴肯定也有他自己不得已的苦衷的。”程宜宁无力的劝解起来。
    “苦衷?他能有什么苦衷?他难道想不到赵姨会空等他一辈子,他难道想不到亲眼目睹他跳轨的我会有多痛苦?”苏正卓沧然笑了起来,他自己说着说着右手又下意识的捂在他自己的下巴上。
    “宜宁,这世上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把我父亲的恩怨连带到你身上,对不起——”他一直发紧的捂着他自己的下巴,然而那些晦涩的字眼还是一字一句的从他指缝里冒出来,鲜活的、滚烫的烙进她的心头。
    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无可救药的心疼着面前的苏正卓。
    “正卓,你别这样——”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尤其那个人还是苏正卓,她说完后不自觉的靠近了点,伸手想要轻触下他的脸上,然而她刚靠前一点,苏正卓忽然一把将她揽了进去,继而靠在她的脖颈间,没一会她便觉得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落了下来,一直滑到她的心脏上。
    她也不由得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无声的释放着心头的愤怒。
    苏正卓第二天就回去了,他还得去处理遗留在a市的事情。
    程宜宁先前答应过卓央卓玛陪他们到正月初六再回去,她自己的手机丢了还没来得及重买一个,临走前借用苏正卓的手机打给粱舒娟询问了下程竟兴的身体状况,得知程竟兴身体状况还行后她便没有和苏正卓同行回去。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需要一点时间去理下思绪。
    苏正卓起了个大早出门,程宜宁因为昨晚临近凌晨才回来,睡得沉,苏正卓没有吵醒她就出门了。
    他刚走出操场口,就看到拐角处还蹲着一个人,嘴上叼着的烟斗在黎明中传来一丝光亮。
    “你——要回去了?”达巴昨晚到现在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幸亏口袋里带的烟丝够多,他便一直蹲在这里干等着,难得看到有身影走出来,他这才下意识的想起来,不过年岁上去了,好不容易站直身子也是老眼昏花的厉害。
    苏正卓看到达巴后也停下了脚步。
    “慧珍——她还好吗?”达巴把烟斗拿下来,他不敢去看苏正卓,在寒风中沙哑着嗓子问道。
    “还好。”良久,苏正卓才应出两个字。
    “那就好。”达巴明显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继而又从怀里窸窸窣窣的掏出什么东西,还用个塑料袋严严实实的包着,“帮我把这个带给慧珍吧,她看到这个就会明白的。”
    “不用了,我想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你的近况,要不然会让她觉得空等的这辈子都是个笑话。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值得让人怀念。”苏正卓没有去接达巴手上的东西,依旧面无表情的应道。
    “也对,那、那就不用和慧珍说了。爸不在她身边,你替我好好照顾她,是爸对不起她。”达巴的嗓音在黎明中听起来显得格外的萧瑟。
    “正卓,是爸对不起你——爸当年怕经手过的高利贷会转到你和慧珍的头上,所以特意选在火车站这种地方制造出动静,可是爸跳下去后看着火车头越开越近,求生的本能让我又跑到外面那侧的铁轨上去了,爸不想这样穷困潦倒的回来,后来就沿着铁轨线攀爬到外面,一路上流浪着,爸也不敢回到a市,到了温桥县的火车站后特意往山区那边走去,走了几天几夜体力不支昏过去了,是图朵父亲把我捡回去的,后来就糊里糊涂的在她家住下来了,没过几个月她爸就生病去世了,我本来也想过回去找你的,没想到图朵又怀孕了,我知道自己做下这么多错事已经无可弥补了,干脆就断绝了回去找你们的念头。”达巴说着说着又吧嗒吧嗒的去抽他自己手上的自制烟斗,空气里立马传来原始呛人的烟草味,。
    “爸以前过着整天算计的生活,虽然物质条件优越,可是每天都像是在云上飘着,也不知道哪天会从云上栽下来,直到流浪到这里,每天跟在图朵父亲身后出去干体力活,看看亲手栽种下去的庄稼长出来,回去粗茶淡饭也是另一种活法,爸没多久就开始喜欢上这里的生活,所以甚至——”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苏正卓不等达巴说完就打断了他。
    “宜宁是个好姑娘,你——”
    “我知道。”
    话已至此,两人终于无话可说。
    “你自己保重。”苏正卓说完后终于大步往山脚处走去。
    等他翻过这座高山,又趟过石桥那边,回到他自己的车子里已经是上午,他坐进车内便开始往温桥县那边开去。
    温峤镇和温桥县其实离的很远,中间都是盘山公路而且多隧道山洞,苏正卓开了好几个小时还没到温桥县。
    途中苏正卓看到很多救护车消防车什么的逆向开过去,他也没有多大在意,一直开到了温桥县里,他看到油表快到底了,便又去找加油站加油去了。
    那加油站前面还排着长队,趁着排队的空隙,他又打了个电话给杨树远和张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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