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妈道:“可只要老夫人在,谁能动得了三少夫人呢?”
    林氏顿时沉默无话,脸色几近灰败,秦妈妈四周一望,跪在了林氏的面前,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小姐,奴婢是跟着你嫁到陈家来的,这些年大夫人受的苦,还有小姐你受的委屈,奴婢都看在眼里。虽然二少夫人和三少夫人有老夫人护着,可只要老夫人不在了,她们失去了□□,不就——”
    “秦妈妈!”林氏被她话里的意思吓了一跳,她愕然望着秦妈妈,“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秦妈妈朝她磕了几个头:“二夫人,奴婢失言!”再抬起头来,她已是泪流满面:“可是二夫人,奴婢实在为你叫屈……若真有这么一日,难道你要像大夫人一样吗?”
    林氏深吸一口气,沉默半晌,轻声说了一句:“秦妈妈,你觉得此法……该如何实行?”
    秦妈妈眼神一亮,低声道:“老夫人年纪大了,生个小病,没照顾好恶化了,都是极正常的。这老年人身子骨差,普通人的一场小病,在她身上成了大病,那也是正常的……”
    林氏道:“可是老夫人的起居都由素玉照顾,难不成我们要收买素玉?”
    秦妈妈道:“不必收买素玉,且不说素玉能不能被我们收买,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我去外头找个游方大夫,随意给些银子从他那里买些药,吃下就与普通风寒没什么两样。到时候把那人打发了,谁知道是吃了药还是真生了病?”
    她说完便紧张地盯着林氏,而林氏沉思片刻,摆摆手道:“此法可行是可行,只有一点,不能只由我们来做。你去大嫂那儿旁敲侧击地问问,她若有意,我们就从长计议,思索个周全的法子,她若无意……那便算了。”
    秦妈妈道:“人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夫人,你三思啊!”
    林氏却坚持要秦妈妈先问过杨氏,秦妈妈无法,只得先应下来。照林氏的意思,第二日她便去杨氏那里探问,足足隔了三日,秦妈妈才带来消息。
    “二夫人,大夫人说她应下了。”秦妈妈笑道,“她说,她娘家正好有些秘药,吃了便能让人如同得了普通风寒一般。只是老夫人那里,她实在找不到缺口,二夫人别的不必担心,只应付老夫人就成了。若事情成了,她说,愿与二夫人共同掌家。”
    曾氏病
    十月夜风寒凉,曾氏头一日和两位儿媳说了一阵话,不过稍微睡晚了些,第二日起床就头晕眼花。老人家身体好,只说自己是受了风寒,不必请大夫来,睡一觉便好。谁知一觉醒来,再一日曾氏就发起了高烧。
    陈家两位老爷慌忙请了大夫来。谁料大夫也只说是普通风寒,大约老夫人常年不生病,这偶一病倒,身子就受不住了。如今曾氏烧得人事不知,也只得先想法子让她的烧退了再想法子医治。
    药喝下去,烧是退了,曾氏却还没醒来。每日只昏昏沉沉地躺着,这回连大夫也没了法子,登门三趟便说还是另请高明,说罢连诊费也没收,就收拾着走了。
    陈家陷入一片慌乱。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以往曾氏在的时候,林氏只嫌她管东管西,压在自己头上好不受罪,如今曾氏昏迷不醒,她才发现她这个二夫人根本约束不住底下的人。不过三日时间,二房便抓住私相授受的丫鬟三个,其中还有人想往陈二老爷的床上爬,气得林氏恨不得将她们通通乱棍打死。
    罚是罚了,第二日傍晚,二房管着小花园的婆子就报上来,说小花园有人聚赌。这在之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因为老夫人最厌恶这一类事。林氏气得更是浑身发抖,带着秦妈妈亲自去管,这几日各处乱跑,倒是累的气喘吁吁,也忘了整治春时。
    待她想起这事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眼见老夫人昏迷不醒,原本跟着老夫人的那些丫鬟婆子们都着了慌。尤其是明珠,她本来就是老夫人房里出来的,得罪三少夫人和府里众姑娘不知多少回,若老夫人去了,她寻不到靠山,下场必定凄惨。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大夫人。可杨氏一向厌恶她们这些生得漂亮年轻的小丫鬟们,大房有头有脸的大丫鬟样貌个个都十分普通。如今她身在二房,唯一能投效的,只有二夫人了。
    想起之前二夫人和老夫人之间那一场冲突,明珠一咬牙,避开旁人一路跑到了林氏院门口,跪倒在地,告发三少夫人私下对二夫人不敬,更诅咒老夫人早死早超生一事。
    林氏笑弯了眼,正愁找不到借口,没想到这明珠竟主动送上这么份大礼!她亲自将哭得满脸是泪的明珠扶起来,对秦妈妈大手一挥:“走,我倒要看看那贱妇眼里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三小院门口,林氏有心给春时难堪以报上次之仇,便站在院子中央揪住一个正扫地的小丫鬟道:“你去叫那不知尊卑目无尊长的贱妇出来!”
    小丫鬟吓得脸色煞白,丢了手里的扫帚就往春时屋里跑,脚步飞快,好似身后有鬼在追。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林氏啐了一口,心里满满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场面而感到的畅快。
    五个月的身孕,春时肚子已经有了微微隆起。蒋妈妈怕她着凉怕的厉害,才十月就将她裹得像是个粽子一般,此刻被蒋妈妈扶着走出来,她居然觉得有丝微妙的赧然……
    她和其他人好像在两个季节……
    “这么多人?”春时慢慢走到院子中央,吩咐旁边吓得战战兢兢的小丫鬟去搬几个凳子来,“有什么话大家坐下慢慢说,母亲不愿进屋,那儿媳只好在院子里陪着了。”
    林氏冷笑一声:“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明珠已经把你说的那些话告诉了我,你今日就收拾收拾东西,回娘家去吧。”
    春时面上微笑不变:“母亲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我说了哪些话?”
    “三少夫人,你就别装了,我都告诉二夫人——”有心讨好林氏,明珠上前开口说道,谁料却被蒋妈妈一声大喝斥回原地。
    “住口!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污蔑三少夫人?”
    明珠脸色煞白地住了嘴,不知为什么,春时没有看她一眼,她却觉得心头一颤,整个人恨不得缩到地底不让人看见才好。
    “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林氏冷笑道,“总之今日你不出这个门,明日也得出去。自己主动走出去和我叫人把你赶出去哪个更好看?何必让自己没脸呢?给你一日时间,你收拾些细软,陪嫁我也不贪你的,带着回你自己娘家去吧。”
    满院寂静,林氏一眼扫过,见院内众人都大气也不敢喘,低眉顺目的模样,堵在心口好几日的那口气总算散了去,便满意一笑,转身要走。
    “且慢!”
    终于忍不住要求饶了?林氏笑了,头也不回道:“你求饶也没用,这就回去吧,陈家留不得你。”
    “我只想知道,母亲在祖母刚刚病倒就对我如此,等祖母醒过来,不知会不会怨怪母亲?”
    提起曾氏,林氏到底还有些内疚心虚,不由厉声道:“这与你无关!难道你以为以为抬出老夫人就能护得了你吗?”
    春时道:“母亲如果不怕祖母,想必是有大伯母护着你了?毕竟以母亲的能力,想管住这个家真有些困难。祖母病的是时候啊!扫清了你们一切障碍,也不知你们做的这些事叫老人家知道了,会不会气得恨不得再晕过去?”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林氏浑身发抖,转过神瞪住她,“再乱说一句,我拔掉你的舌头!”
    “被我说中了?”春时也有些心惊,她原本只是怀疑,曾氏病来的太凶猛太急,而林氏发难的时间又太巧。依着林氏喜欢依靠人的性子,若曾氏忽然倒下,她在大喜之后,必定会慌乱不知所措,可近几日她的表现太反常了,反常到像是有人在指点她一般。且曾氏倒下之后,杨氏林氏不该这样和平。便随便说了几句,只是没想到林氏这样心虚。有句话叫色厉内荏,想必就是林氏如今的状态了。
    没猜个隐约便罢了,猜到了她是真有些恐慌。她最不愿看到的场面发生了,那就是杨氏和林氏结成了同盟,唯一的后果就是她被赶出去不说,整个二房也要被死死地压住!
    “你们都退下!”猜到这一层,春时朝院子里冷喝一声,又看向林氏,“母亲,我有话对你说,还请母亲屏退旁人。”
    林氏看她的眼光简直像在看一个傻子:“你以为我还愿意跟你多说半个字?尽早收拾东西走人!”
    春时站在她身后道:“儿媳没猜错的话,母亲和大伯母定是已经说好了怎么平分陈家,可大伯母是长房长媳,为什么要把手里的权力分给你?陈家从不分家,母亲别被人骗了!”
    林氏心头一震,春时的话不可否认的戳中了她隐约担心的事情。她自认手段不比杨氏差,可杨氏掌家这么多年,万一翻脸不认,她也真是无可奈何……
    春时见她动摇,便再接再厉道:“而且母亲,你可想过为什么大伯母要帮你赶我出去?我是李家的姑娘,有我在,好歹大伯母顾着李家,还不敢和二房撕破脸,若是你把我赶出去,这天底下除了你的娘家,可还有人愿意帮你吗?”
    其实这话说的已经算是委婉,毕竟一个已经嫁出去多年的女儿,林氏父母都不在了,娘家也不知还会不会帮她。
    满院的人都吓得跪倒在地。
    虽然知道深宅大院里不太平,可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这样大大咧咧地将事情全部挑明摆开来说。眼下这一大一小两位主子在对峙,等她们清醒过来,不知会对他们怎样?
    眼看林氏沉默下来,竟好似真的听进了她的话一般,秦妈妈连忙道:“二夫人,别听她胡说八道!大夫人怎么会这样?她亲口答应奴婢的!”
    春时笑道:“答应你?你有多大脸面值得她遵守诺言?秦妈妈,你到底是帮你家夫人,还是在害她?”
    说到这里,她继续道:“母亲,你仔细想想,你做的这些事,秦妈妈可是在煽风点火?说不定,她早就成了大伯母的人,只等着害你呢!”
    “胡说八道!”秦妈妈紧张地望着林氏,厉声道,却不知春时恰好说中了她的心思。她早看出跟在林氏身边没什么前程,只要老夫人一死,这家业早晚是大夫人继承,是以她一早就投奔了杨氏。
    林氏自然不信秦妈妈会背叛她的话,毕竟她早年从家中带过来四个陪嫁丫鬟,多年过去只剩下一个,那就是秦妈妈。但春时关于杨氏的那番话,倒真让她动摇了。
    也许……她是该仔细想想。
    这贱妇哪里都不好,但家世确实是个大问题。不如利用她得了一半家产,再把她赶出去。
    思及此,林氏冷笑道:“既然你非要赖着不走,那就先待着吧。”
    “少夫人……没事了?”春暖扶着春时,手还在微微发抖。
    春时也是松了一口气,这里离邺梁虽然近,可一时半会儿李家也没法儿护着她,要真是被赶出去,等三少爷回来了二房也差不多该完了。
    好在林氏听进了她的话!
    春时先叫蒋妈妈派人去邺梁请李家出面,又让春暖把院子里今日见到这场面的所有人都看住,不许她们外出一步。处理完这两件事,她望着还站在院中的妙龄女子,冷笑了一下。
    明珠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千算万算,她没想到二夫人竟被说动,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动三少夫人。而她还是三小院的人,三少夫人有了喘气的功夫,就是对她算账的时期。
    “蒋妈妈。”春时望着明珠,心里实在是恨极,原本她不打算对明珠如何,一方面是因为那时她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另一方面,顾念着她们都曾是丫鬟,何必互相为难?
    “是,少夫人有何吩咐?”
    “我记得你有个远房侄子在庄子上做活。”春时慢慢道,“他年纪大了,还没娶亲吧?我做主,把明珠给了他,婚事从简,三日之后就能完婚,有什么委屈,我日后会慢慢补偿他的。”
    蒋妈妈喜不自胜,她那侄子有一把力气,人又踏实肯干,只是生得丑了些,才只能一直在庄子上伺候,也没姑娘看得上他。如今都二十八了,还是个光棍儿。明珠虽然是个不安分的,可样貌生得是真不差!
    “不委屈不委屈!”蒋妈妈笑道,“我替那侄儿谢过少夫人了!”
    而那一头,明珠早猜到这样的结局,也只是趴在地上朝春时磕了个头,便被蒋妈妈领走,从头到尾她都没说出半个字。
    旧事
    淮阳到邺梁,快马加鞭不过两日便能来回,春时派去的人却等了整整四日才回来。不仅如此,他回来的时候还替春时带来个消息,三日前李婕妤被诊出怀有两月的身孕,陛下遵守诺言,已将她封为三品淑仪。
    陛下心怀天下,不爱美色,比之昔日帝王,后宫人数稀少,且大多地位低微。淑仪在宫中已经算是地位不低,更别提如今她还怀有龙种,别人轻易惹不得。
    “李淑仪道她怀了身孕,分外想念姐妹至亲,特请陛下宣谋定侯夫人李氏入宫陪淑仪小住几日,以解淑仪思念亲人之苦。”
    春时派去的人早回来一日,第二日,宫中的诏令才到了淮阳。林氏杨氏皆是心惊。林氏是庆幸自己没真将她赶出门去,又恐她心里含怨,一状告在淑仪面前,事情就闹大了。杨氏则是暗暗担心,又怨林氏优柔寡断,如今看了李氏的好处,想必是不会把她赶出家门了。
    陈二老爷是个成不了大器的,一辈子性子都柔的很,不会与他大哥争抢。林氏蠢笨,陈天骏是废人一个,郑氏娘家不显不说,本身也是个任人揉捏的,老三送亲远在瀚海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老四么,还是个襁褓里只知道吃奶的孩子。
    如今曾氏昏迷不醒,眼看就不行了,只要李氏和二房决裂,这陈家便是他们大房的囊中之物。
    可如今这情况……
    接了旨意,春时便立即收拾衣物准备动身。其实她如今快六个月的身孕,实在不适宜奔波劳顿,但趁此机会,她到宫中陪伴娘娘,正好能安稳养胎,说不定还能请御医替曾氏看病。
    她对这位一辈子都看重权势的老人实在没什么感情,但正因为这点,陈家上下,只有曾氏能保护她们二房,保护三小院。林氏实在是太蠢了,她那点自以为聪明的手腕,在杨氏面前根本不够看。只要她离开陈家,曾氏又不能管事,大房立刻就会将二房死死压住,再也翻不得身。
    曾氏与杨氏其实在这点上十分相似,也都看清了这点。因此曾氏拼命护着她,杨氏却怂恿林氏要赶走她。
    “夫人,请吧。”
    踏上马车,春时望了林氏一眼,见她面色担忧,知道她胆小怕事,生怕自己在春雨面前告她的状,心内叹息之余,朝她笑道:“母亲,儿媳此次进宫,会面见娘娘,看能否请御医替祖母诊治,母亲年纪大了,到时也请御医替母亲与大伯母诊断一番。”
    林氏吃了一惊,她自然懂春时是什么意思,心里却微微安定下来,春时不记仇就好,便罕见的慈和一笑:“你放心吧,家里有我呢,你身子重了,自己要注意些。”
    杨氏撇了撇嘴,见她们上演完这婆媳情深的一幕,心里不由冷笑。林氏以为春时不与她计较就万事大吉了,可她们之间还有笔账没算呢!
    邺梁与淮阳虽然距离甚近,但气候却截然不同。刚到十一月,邺梁已十分寒冷。考虑到她有身孕,载着春时的马车一路走得十分缓慢,刚入邺梁城门,天空便飘下了雪花。
    今年的第一场雪。
    春雨成了淑仪,却还住在之前那幢朱红小楼中。初夏时候满楼的轻纱被收起,如今四处悬挂着厚厚的帷幕,而春雨早被裹成了粽子。
    她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是脸上笑容多了一些,不似以往那般冷淡。两位即将为人母亲的姐妹坐在一道,说起的都是以往那些旧事。
    说到傍晚,当初领她进来的宫女才悄无声息地入了室内,朝春雨一躬身道:“娘娘,到晚膳时辰了,陛下问娘娘他能否过来用膳?”
    春时:“……”
    她是不是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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